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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笑里藏刀 ...

  •   蝉鸣阵阵,骄阳似火,正通钱庄的大门被众人围得水泄不通,掌柜安抚了好一阵子,却毫无作用。相较于正通钱庄的人声鼎沸,喧哗无序,斜对面的茶馆二楼则相对静雅得多。
      “丁贵一向把谁也不放在眼里,纵容儿子在城中胡作非为,哪想到会有今天。哈哈,在我调任之前能看到这一出好戏,真是痛快!”
      “他今日有此下场全是他一手造成。话说回来,大人何时动身?”蒋孟舟问道。
      “左右是这几天的事了,不会留太久,等我把手上的事情交托完毕就可动身。”
      蒋孟舟从袖中拿出一叠银票,推到了卢同知面前:“今日我是以朋友身份来的,这些钱就当是朋友临别的一点心意。”
      “这怎么可以?”卢同知看了一眼,最上面的是一张二百两的银票,暗算张数,约有一千两银子。“你既说了是朋友,我怎么能拿你的钱?”
      “运盐司个个都是肥缺,大人到了那里上任,总不免要打点打点,这钱也不算少了。何况我也不是白给,或许将来会有求助于大人的地方也不一定。”
      她这么一说,卢同知倒不好推辞,毕竟新官上任的头一件事就是打点好关系,这就要用到钱,朋友既有此意,卢同知只好称谢接下。
      只听得楼外叫嚷声愈响,卢同知把玩着手中茶杯,突然一笑道:“幸亏你下手的早,要不然这姓丁的还不知暗地里使出什么手段来算计你。”
      蒋孟舟眉角微挑,静待下文。
      “知府洗尘宴那晚,我喝得多了,回来的有些晚,哪知一回到家下人就说丁贵在厅中等了我好久,可我一谈之下,发觉他话里话外都绕不过家室之事。我夫人离世得早,这几年有不少人上门说亲都被我婉拒,可我觉得这次很不一般,因为他明里暗里一直在提你前些日子带回了一位姑娘,年轻秀丽,貌美如花。”他说到这里,暗示的已经够明显就不再说了。
      蒋孟舟右手不由紧握茶杯,绷紧了下巴,她万没想到,丁贵竟把主意打到了素素身上,早知如此,她就该早点动手。

      钱庄外吵闹未绝,厅内寂静无声,丁贵坐在大厅中,不时偷眼去瞧卢同知寒如冰霜的脸色,只觉头顶不停冒汗,身子一直发冷打颤,心内大呼呜呼哀哉,天要亡我。
      卢同知捏起一只茶盖,停滞半空,又重重放下,沉声道:“丁老板,贵号一直信誉卓著,皖南一带久负盛名,是以官府与贵号一直有些往来,但今日,你可要给我个说法!”他是外乡人,说话口音别与淮地,但其中意思丁贵却是听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丁贵沉思微顿,抚掌恳声道:“卢大人,我实话跟您说了。今天一大早有人一次提走了二十五万两之巨,后来又放出风声,说敝号银钱不足,一时之间众人便把门口围了个水泄不通。其实外面那些平民所蓄不过寥寥,真正的大头还是各大商家和官家的票子,可是、可是……一下子被提走二十五万两,现在家家户户都要我兑钱,我、我真的是兑不出来啊……”
      “那又怎样?”卢同知大手一挥,道:“安庆城中,论家财你只稍逊于陆老板,怎么会拿不出钱来?”
      可我还一个吃喝嫖赌样样精通的儿子呀!丁贵心里苦笑。“大部分现钱都已被人取走,剩下的,就是算上我手头所有现钱,也不可能一时兑现。”
      “我再给你三天时间,到时你兑不出钱,我交不了差,那咱们只好公堂上见了。你最好祈祷水事犹利,否则河堤不振,支不出太多公款,都水监责了我们,你也跑不了!”说着,提步迈出大门,走到门口,他突然回过身来,说道:“若是这事拖到了新任同知那,可未必会对你容情。”
      丁贵听完,浑身软得像是没了骨头,瘫倒在椅上。过了好久,方才回过神来,心里打定了主意:官府存的款子催得急,当先兑了这项,其他的,再想办法慢慢补救。
      他这边刚想出办法,就有人小跑过来,说是蒋老板上门叩见,还叫人拉来了两辆大车停在大门不远处。
      丁贵心里打了个突,总认为事情没这么巧,他这儿刚出了事,对头就上门来了,是来看好戏的还是别的什么?他想推开可又想不出什么推辞,毕竟眼下情势危急,凡是留一个情面,将来也好办事。便整了整衣襟,叫人把蒋孟舟迎进来。
      当一身绛紫色映进丁贵眼里时,他只觉眼前一晃,年轻商人就已噙笑站在门口,“丁老板,听闻贵号出了些事,闹得沸沸扬扬的,在下心忧得紧,便赶来瞧瞧。”
      果真是来看好戏的!丁贵冷哼一声,也不请蒋孟舟入座,淡淡道:“今日事忙,无暇顾及蒋老板,若无要紧的事,在下还要处理钱庄的事,恕不奉陪了。”
      “在下今日,就是为了正通钱庄而来。方才我在门口碰见了卢同知,看样子火气还不小,一问之下,原来贵号的麻烦实在不小,好歹我们谈过几场生意,念在这一场交情,我不能坐视不管,您说是不是?”蒋孟舟淡淡一笑,态度闲雅,语意关切,好似她与丁贵真的交情不浅一般。
      丁贵的眉头不自觉皱起,道:“劳驾蒋老板亲至,丁某愧当。”
      “明人不说暗话,我也就直话直说了。依我掌握的资料,钱庄的空缺,丁老板是一时间填不上的,若过没有人帮你度过这个难关,正通恐怕是要关门大吉了。可这件事我谋划了四个月之久,岂会让你轻易了局?”
      “果然是你!”丁贵大怒,拍桌而起,狠声道:“我跟你无冤无仇,你何必逼我……”
      “无冤无仇?亏你还有脸说出来。”蒋孟舟冷笑,眼中尽是轻蔑,“当初我买菱湖那块地时被人算计,多出了三成价钱,这件事就当买个教训,我算了。后来开当铺,朝奉屡屡看走眼,害我亏了千两银子,是我自己无能,不会看人,我又算了。可是四个月前,酒楼里有人食物中毒,差点闹出人命,一查无果下我被关进大牢,吃了两天牢饭。丁老板,你这辈子还没尝过牢饭的滋味吧,要不要尝一尝?”
      丁贵脸色一黑,佯作强势道:“这些事人尽皆知,你讲这些事做什么?”
      “可是还有人不知的是,我当铺里的朝奉、新聘的厨子、中毒的客人和贵夫人,都来自同一个镇上。一个小镇能有多大,偏偏这么巧,都跑到我的身边来了,这是不是有些奇怪?”
      “你、你、你……都知道了。”丁贵跌坐回椅子上,面色颓废,说不出话来。
      “我出狱的第一件事就是查出幕后黑手是谁,然后就向陆老板借钱,开始了这个计划。这四个月中,每隔一段时间,便有人向你钱庄存钱,终于存到了二十五万两。丁老板,我这个人不喜欢把事做绝,可若不把你打击得一蹶不振,我又寝食难安。我没什么本事,但也不是没脾气的软脚虾,任你欺负不还手,更何况——”蒋孟舟声音一顿,语气陡降,“你算计了不该算计的人。”
      “是、是……你不是软脚虾……”丁贵就这么瘫在椅中,毫无生气。
      蒋孟舟拿出一张纸,递到丁贵面前,“这一纸合约,只要你签了,外面的二十五万两白银就入了你的手中,可解你一时之厄。”
      丁贵抓过那张纸,怒气冲冲地道:“你想要夺我的家产,没这么容易!”
      蒋孟舟耸肩摊手道:“那我就爱莫能助了。”
      丁贵霍然起身,脸色铁青,只听外面叫嚷声不绝于耳,一声声的叫喊都喊在他的心坎上,他千算万算也算不到自己居然会因一时大意落得个如此收场,最后终于垂下眼来,颓然道:“好,我签。”
      丁贵签字之后随即着人出去把蒋孟舟停在外面的大车拉进院中,出去说了一通安抚的话,蒋孟舟就站在钱庄门侧,看着丁贵的手下忙进忙出,一见事成,不禁露出淡淡笑意。
      这时一辆马车停在了钱庄不远处,马夫勒马回头道:“爷,前面的路被堵了,咱们是等一等还是绕路走?”
      车中人掀帘问道:“前面发生了什么事?”
      “我也不知,只看见有好多人围着钱庄叫嚷。”
      车中人下车走近,拍了身边一人的肩膀道:“兄弟,前面怎么了?”
      被拍的人回头一看,见来者是个中年汉子,脸上有一道极长的刀疤,看起来颇为凶神恶煞,心下害怕,哆哆嗦嗦道:“是、是正通钱庄出了事,蒋老板带了钱来、来救……”
      “蒋老板?”那刀疤大汉眸光微闪,“可是开酒楼医馆的那位蒋老板?”
      “是、是……”那人说着给刀疤大汉一指,“就是那位穿紫色衣服的。”
      刀疤大汉越过众人,寻到了那道绛紫色身影,见那人风度脱俗,俊美无俦,不由点了点头,道:“听兄台所言,似乎这人在城中有些名气。”
      那人见刀疤大汉并无恶意,就放松了些,接腔道:“那是,蒋老板待人和蔼长得又好,有谁不喜欢呢?”
      “有很多人喜欢吗,怕也不是太好的事吧。”刀疤大汉低语了一句,那人听得却摸不着头脑,只看他径自去了。
      蒋孟舟没有久待,事情一毕便回了家,不料还没走进,就看见厚朴推搡着一个中年道士往外走,萍儿在一旁叉腰道:“还以为你是得道高人,才请你进来,没想到竟说出一堆疯话!”
      “呦,什么时候萍儿姑娘开始相信江湖术士的话来了?”蒋孟舟打趣道。
      “老板您不知道,殷姑娘本打算去墨兰斋看看的,我陪她一出门就遇见了这个臭道士,说什么殷姑娘面相青贵,红鸾星动。我一听高兴,就跟殷姑娘说不妨请他进来算算,我还拿了您的生辰姓名来批,谁知臭道士越说越离谱,说殷姑娘和您都是短命之相,但后来命格突变,祸福难测,还说您恐怕活不过二十,脂粉气重,半生多为红颜所累。我越听越气,您可是一直活得好好的,早就过了二十,我怕这人疯言疯语惹恼了殷姑娘,立马叫厚朴把他赶了出去。”
      蒋孟舟听完沉默不语,半晌道:“素素很生气罢,她在哪里?”
      “我出来时还在厅中,现在应该在房里,您有空就去看看,我刚才见殷姑娘的脸色不太好。”
      殷素素正倚在榻上看书,听见有人敲门,只道是萍儿蝶儿她们,便说了一句“进来”。她一瞥眼,见是孟舟来了,想起自己姿态未免不雅,连忙起了身子,她这一下起得太急,眉头不禁微蹙,蒋孟舟看见了忙扶她躺好,坐在榻边。
      殷素素轻轻靠在蒋孟舟肩上,语气轻柔:“你回来了。”
      “今天事情不多,就早回了。丁家的事已经结了,你以后可就不能再笑我心软了。”
      殷素素听着蒋孟舟说着平淡无奇的话,心里想着,若能和这人像这样子静静相拥一辈子,就是前面有千难万险,也是值得。阳光斜射间,她看见蒋孟舟的衣上有一根乌黑粗亮的长发,心下诧异:这长发比孟舟的发色要黑,比我的要粗,显然既不是她的也不是我的,那是谁的?随即又觉好笑,不是她们的,不能是丫鬟的么,怎么自己也跟市井妇人一般猜忌起来。“你今天有没有碰见什么好玩的事?”
      “好玩的事?我回来时碰见萍儿在赶一个糊涂鬼,那人说了许多乱七八糟的话,我想你大人大量肯定懒得理,不过萍儿那丫头非要我来看你不可,那些胡话你不必放在心上,气坏了身子。”
      殷素素秀美一竖,冷声道:“不敢当,蒋老板贵人事忙,我哪里请得动你。”她原以为孟舟过来看她是出于己意,哪想是别人叫她才来的,若不是萍儿开口,她是不是就不来了呢?一时不禁心情黯然。
      蒋孟舟不明她为何突然大发脾气,冷下脸来,想要劝慰也是无从开口,两个人就这么枯坐无言。过了好一会儿,萍儿在门外叫道:“殷姑娘,外面有一个人,自称姓殷,想要见您。”
      “知道了,我这就出去。”殷素素理了下衣服,走到正厅,蒋孟舟跟随其后,只见厅中站了一个中年大汉,背了一个蓝布包袱,相貌丑陋,脸上有一道极长的刀疤,见到她们出来,躬身执礼:“小姐万安,蒋老板万安。”
      蒋孟舟回了一礼,就听殷素素笑道:“原来是无福叔叔,我早该想到的。爹娘和大哥都还好吧?”
      殷无福恭声道:“一切都好。只是教主和夫人挂怀小姐,这才遣了小人过来。念及小姐信中所写,蒋老板多次出手相救,是以教主吩咐小人带了一些药材,小小谢意,还望蒋老板笑纳。”
      “前辈客气了,晚辈与殷姑娘是朋友,这些都是我给该做的。自与殷姑娘相识以来晚辈便一直对贵教教主好生敬仰,但一直缘悭一面,实在可惜。”
      殷素素听她一直殷姑娘、殷姑娘的叫,有意撇清两人关系,心头有气。殷无福看她眉间微锁,忙道:“小人真是糊涂了,竟然把这事忘了。”边说着边解下背上包袱,取出一把剑来,双手奉上给殷素素道:“这事教主要小人带给小姐的。屠龙刀一事之后,教主便一直忧心小姐安危,寻了好久才寻得这一把宝剑,虽然不比屠龙刀之利,却也可说是当世一流了。”
      殷素素抽出长剑,只见剑光清寒,剑身极软,竟是一把软剑。但自己少用软剑,爹爹何以会送一把软剑来?
      蒋孟舟看她拢眉细思,开口道:“过刚易折,盈不可久。殷教主是盼你凡事留有一分余地,以免伤及自身。”
      “你这个人就爱猜心,竟有闲情揣测起我爹的心思来了。”她一驳出口,竟发觉话语中带有些撒娇的意味,不禁脸含娇艳,晕生双颊。
      蒋孟舟被她说中,无奈一笑。
      “小姐不必着恼,教主原意正是如此。”殷无福拱礼说道。
      其实殷无福在一旁看着,不觉生出两分窘迫。最初白龟寿与程嘲风回教讲到小姐对人颇有青目时他们都很心喜,不想一见真容对方竟是个傅粉玉面的人物,同小姐一般的俊俏,殷无福心里颇有诧异,他以为小姐从小长于豪杰之间,深受影响,意中人该是个英雄风慨人物,哪想竟会是这般。他心下忖度,只望这位蒋老板是个情深义重的人,不似表面上脂粉气重而风流无度,那他此行就算不负教主所托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3章 笑里藏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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