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倚天梦好GL》青阿芒

44、泾渭分明

　　殷素素一走出房门，蒋孟舟脸上的笑容便渐渐淡了下来。一想起醒来时贝锦仪向她交代的事情，她只觉得心烦意乱。在她忆起这里是书中世界后每每一想到素素血溅武当的凄然结局，内心便总是痛不可抑。是以当听到贝锦仪说张翠山也在此地时，心底不可抑制地涌起涩然愤怒之感。非是她担心到头来素素还是会离她而去，更多的是对书中张翠山自刎累及殷素素随他而去的不解与愤恨。在传统道义这一点上，她不及古人，难以理解张翠山的做法，也与她的爱情观相悖。在她来看，爱一个人就应当全力让对方幸福，像张翠山那样成全忠义而负爱人的举动若搁别人身上，她或许不过是叹一句事难两全，但若当事者换成素素，蒋孟舟可不会眼睁睁地看着悲剧重演。
　　何况还是在两人关系日益亲厚的时候。不赌一赌，怎知道自己没有机会？若是素素对她也有意，那可就是人间乐事，此生无憾了。
　　纵是在她努力争取过后，两人无果，殷素素仍是意属他人，她也会保持好朋友的距离，守护好素素。
　　在此之前，她至少还能享受一回素素对一个受伤朋友的关心与照顾。“就如方才那般……”孟舟的耳朵有些发烫，暗责自己想太多，但她心中明白，若是刚才殷素素真的硬来对她做些什么，她非但不会抗拒，反而会迎合顺从，觉得欢喜。
　　“三百七十三，三百七十四……”孟舟侧身抱被躺在床上，一边数着数，一边等待素素回来。“嗯，素素说有事要办，不会这么快回来，我还是把五百改成七百好了，三百七十五……”可是当她数足七百之数时，殷素素仍是未回，孟舟抱被盯着房门一动不动地关着。良久良久，她将头深深地埋进柔软的被子中，闷声数道：“七百零一……”

　　孟舟喝不惯中药，这在之前的相处中殷素素早已知晓。虽然她也曾揶揄过堂堂一个大夫居然不敢喝药，但此次殷素素还是在给孟舟涂抹过外敷药后体贴的把张翠山请来的大夫打发走，亲自入了厨房、选了食材熬补汤。
　　“医术不高也就罢了，还总是嚷嚷药苦。”想起孟舟皱眉叫苦的模样，殷素素莞尔一笑。
　　抬眼看见贝锦仪紧张炉火的样子，殷素素的笑意不由敛了两分。
　　突然一阵叫嚷声从前院中飘来，打断了殷素素的思绪：“我兄弟折节下交，你张五侠可真是好大的面子啊，你不接受也就罢了，居然还口出冷语。武当派有什么了不起，难道我们明教声势不如你，武功不如你吗？”
　　张翠山冷冷道：“不敢。只是在下谨遵尊师训诫，交友自当慎重，非是我不礼不敬，只不过贵教来历不正，正邪向不两立，翠山不敢越界。”
　　彭莹玉拦住还要再说的周颠，冲他摇了摇头，示意不可鲁莽。彭莹玉虽是出家人，但一心热于世事，志在拯救天下万民，驱赶蒙古鞑虏。这本就是明教历代教训，彭莹玉却知近年来明教与各方势力关系恶化，教内矛盾重重，教外仇敌虎视眈眈，若不调停各方仇怨，平息事端，与六大派联手抗敌。仅凭明教一教之力，决不能推翻蒙古政权，光复汉家河山。
　　他二人在客店看见张翠山时，只觉这年轻人眉清目秀，脚步轻捷，年纪轻轻，就已经是个内家高手，彭莹玉见此人才，不由起了结交之意。上去攀谈，才知这年轻人竟是武当七侠之一，想着武当七侠在江湖上多行义举，又是年高德勋的张真人的亲传子弟，不料竟是如此年轻出众的人物。彭莹玉对他极是欣赏，可当张翠山得知两人是明教人后，依然客气，语气却已转冷，自言明教高手如云，日后遇见其他人物若是一言不合动手，总免不了有伤彭莹玉和教中兄弟感情云云。这番话似为婉拒，实则讽刺明教行事恣意妄为，我行我素，武当派是名门正派，与彭莹玉结交于义不合。
　　周颠性子急躁，行事疯癫，见张翠山一派高傲，言语中处处挖苦明教不由骂了起来。他却不知张翠山本是将正邪黑白分得极为清楚之人，知道天鹰教暗算俞岱岩后，更是谨严提防邪教之人，再说他一直以为殷素素只给了他一半解药，心中抑郁急切，哪里会有与彭莹玉交友之心？
　　张翠山却不理周颠的胡言乱语，以免自折身份，但见彭莹玉虎目精光，知他是个高手，心里也是好生敬佩，当下冲他行了礼告辞，大步向后堂走去，只见他在后院中站定，朗声道：“在下尚有急事未解，特请殷姑娘移步相询。”
　　周颠气尚未消，自是拉着彭和尚跟了上去。
　　贝锦仪听见这声音心下好奇，这时没到饭点，小镇旅客又少，厨房里只她和“蒋姑娘”两人，张五侠为何会在门外请什么“殷姑娘”？她一愕之间，身后的殷素素已动身走出门外，她冷眼看着站在院中略有急切之色的张翠山，淡淡道：“你怎么还没走？”
　　她这一出来，周颠和彭莹玉先是一愣，就听张翠山回道：“之前我拿你给的半张药方回武当，在路上遇到了师兄，我与师兄弟商量了几次，总觉把解药一事托给蒋兄太过推责，未免连累旁人，我决意回来找你要回另一半的解药。先前峨眉派的贝姑娘托我找大夫，我只能先将这解药一事放下，我虽然不知你为何劝退了大夫，但听说目前蒋兄的伤情已经稳定下来，这事已了，殷姑娘，你也该把余下的解药交出来了吧。”
　　“所谓的半张药方不过是我骗孟舟听命于我的计策，实则上面写得药材、用法就是真正的解药。”殷素素偏头一笑，口气转为讥讽：“我说过你回武当便可知一切，怎么，事情还没搞清楚就跑来咄咄逼人了，你们这些名门正派也不过如此。”
　　张翠山脸涨得通红，“你——你说解药已经奉还，可是你三番两次戏弄我这叫我怎么相信？”
　　“我何时戏弄你了？”
　　“你明明就是害我三师哥的元凶，却一直隐而不说，你明明是天鹰教的人，却一开始就对我隐瞒身份……”
　　殷素素正视张翠山，嘴角含笑，眼神平淡无波：“不错，你是正派，我是邪教，所以还是少往来的好，你还是快回武当，省得为难。”
　　张翠山面色一紧，殷素素这段话反将他说成死缠烂打的无赖一般。但他心中也知，这次之所以匆匆忙忙的连夜赶路回来，多方探听，除却讨回解药外，还有的就是再见殷素素一面。纵然他一路上竭力否认，但当真正见到殷素素时，张翠山终于在心中承认，他早已喜欢上眼前这个妙龄少女，这个暗害他三师哥的元凶。
　　爱看热闹的人哪里都不缺，此时人已稀稀落落的围了起来，向后院中引颈张望，就连贝锦仪都从后厨走出，疑惑地看向院中对峙的两人。
　　周颠原本是想拽上彭莹玉在旁看好戏的，哪想会听到武当派与天鹰教的私怨，而这个一路上对他们恭敬有加的少女竟是天鹰教的人。周颠怪声怪气的大叫道：“好啊，彭和尚，咱们竟叫一个小丫头给骗了，白眉鹰王这回肯定更得意，这个什么张五侠哪，又不比咱们机警，看来也是难逃一骗了。”
　　彭莹玉扯了扯周颠的衣服，轻斥道：“周颠，现在可不是使性子发脾气的时候，白眉鹰王再怎么说也是咱们的兄弟，你怎么能偏帮外人？”
　　周颠大叫道：“四法王武功卓绝，地位尊崇，除了教主和光明左右使谁能比得上，哪里会把咱们五散人瞧在眼里，当做兄弟？彭和尚你这话听了不是叫人笑掉大牙吗？”
　　“周颠！”彭莹玉知他性情古怪，若是玩笑话也就算了，倘若真的心有不忿，那可就是大大不妙了，“白眉鹰王离教创派，但昔日兄弟情义犹存，你说的这是哪门子胡话！”
　　殷素素听到这里，脸上诧异之情闪过，清澈水眸充满了茫然不解，问向彭莹玉道：“我爹……殷教主他……是明教人？”
　　彭莹玉双手合十叹道：“兄弟阋墙，教内分裂，原为本教的一大恨事。我与周颠此番前来，就是听到狮王在王盘山岛上的种种作为，怕鹰王与狮王争斗，动摇教内人心。”他虽未直承其是，但所言所讲已然证明了白眉鹰王的明教身份。
　　殷素素却诧异更甚：“狮王？金毛狮王谢逊，他也是明教的人？”
　　彭和尚点了点头。
　　爹爹是明教人，谢逊也是，所以在王盘山岛上他才会说念着殷教主故人交情的话，可是、可是为什么爹爹一直都不说他与明教的关系？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竟致他忿而出教，一直绝口不提？
　　殷素素锁眉不语，心中不由对当年这段隐秘之事生出了一点儿好奇。“周前辈，你口口声声斥责我爹离教抛弃昔日兄弟之情，可若不是明教有负我爹在先，他怎会二十年来不提明教一句，不理明教一人？”
　　“他当然再无面目面对教中兄弟了，否则怎会不告诉你他的身份？”
　　张翠山没料到事情发展至此，斟酌了下语句，开口道：“明教也好，天鹰教也好，伤我三师哥之仇不会善罢甘休……”一边说着，右手取出了判官笔。
　　“错错错，简直是大错特错！天鹰教教主罔顾兄弟情义，他的女儿只怕会有样学样，明明姓殷，却骗我们姓蒋，借机热络我们，难保这次不会欺骗你。但明教可就不同。”
　　“周颠你若是气愤鹰王撇下众兄弟不管，也不该这时候添乱！”彭莹玉无奈道。
　　张翠山闻言眉宇间抹上忧色，语气有些惆怅：“姓蒋？”难道她与蒋兄……握笔的右手不由得紧了紧。
　　“殷姑娘没有骗人。”围过来的人听见这道虚弱的声音不由转头一看，只见一个面色苍白的年轻人迈着虚浮的步子蹒跚走近，冲张翠山道：“我虽不知这位先生为何一直针对她，但我可以肯定殷姑娘没有骗你，你拿走的方子就是全部的解药。你不信她，也该信我吧。”
　　殷素素见孟舟乍然出现，惊诧下观察到她不稳的步伐，知道她强忍着背部疼痛出来，眼眸顿时变得深沉难测。
　　张翠山皱眉冷言道：“此言当真？你……真的信殷姑娘？”
　　“她说什么我都信。倒是你，张五侠，”蒋孟舟瞥了一眼张翠山紧握判官笔的右手，“天鹰教和武当派是非恩怨纠杂不清，若你今日非要硬来的话，我此刻虽打不过你，也决不许有人动她一下。”她出现时围观众人见她文文弱弱，谁也不放在心上，但这几句话一出，便觉她于体弱中亦有凛威风慨，耀不可视。
　　殷素素听见她捍卫自己的宣言，眼睫微动，一脸复杂。
　　“好吧，我冲你的面子，再信一回。不过蒋兄你今日维护魔教中人，立场已分，他日再见，请勿怪我不念你护送师兄恩情。”张翠山收起了兵器，扫了一眼殷素素，抱拳离开。
　　孟舟心中明白，她今日为素素出头，在他人眼中，自是表明与明教为友的意思，从此往后，凡是与明教为敌者、正派弟子者亦会将她视作敌人。
　　“我兄弟爱胡言乱语，殷姑娘别放在心上，殷教主离教多年，但朋友义气不减，教中的许多兄弟都对他牵挂得紧。”
　　殷素素微微颌首，“前辈的心意晚辈定会转达。”
　　彭莹玉笑了笑，拽着一脸桀骜的周颠向外面走去，“喂喂，彭和尚你拽我干嘛！”
　　“没看见人家有话要说吗，你我还杵着那里做什么？”

　　贝锦仪静静看向院中对视的两人，她自己也不知该是作何表情，只知此刻不愿出言打扰她们，只好转身回了厨房。
　　在峨眉山的时候，常有师姐打趣说你常带着那条手帕莫不是对那位蒋家哥哥动心了吧？于是，在她懵懂不清的时候，偶尔会想，如果当初师伯真的收孟舟为徒，那么以后的生活会不会不一样了，会不会一起仗剑江湖？及至孟舟为素素不惜与武当乃至正派为敌挺身而出时，她才发现内心竟是羡慕多于嫉妒，这才明了，这份一直埋藏在心中的朦胧好感仅仅是好感而已。
　　就像很多时候，人们会因对方的某句话、某个表情、某个动作击中内心，从此心不设防，但这是否属于爱情，只能靠时间来证明。

　　殷素素转向孟舟，眼神语气倏尔转冷：“你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你认为这点小事我还应付不来吗？明明身上大伤小伤不断，还硬撑着跑出来，你——你还能再笨一点吗？”
　　蒋孟舟笑着慢慢走近殷素素，语气温软，让人如沐春风：“我并非担心你处理不好，而是不愿见到有人对你咄咄相逼，使你难堪，正如你不想我不顾身体为你解难一样。在别人诘问你时袖手旁观，我无法做到，但若你不喜，我自然会听你的，这样好吗，素素。”
　　单凭孟舟的温言软语，就已让殷素素的气消了大半。她上前搀扶住孟舟，以免对方的腰部太过劳累，帮她理了理不知是因为炎热还是疼痛黏在额前的几根发丝，略带威胁道：“你以后要再是不顾身体，就别出现在我眼前，你这副傻样子看了就叫人生烦。”
　　和煦的阳光从天井斜洒进来，笼在殷素素身上，令她不禁想起以往孟舟拥她入怀时，也是这般的温暖。
　　而她此刻想不到的是，在此后的悠长岁月中，她将无数次被拥入这个温暖怀抱，再也舍不得放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