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针尖麦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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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孟舟扶殷姑娘上马，向来路策马奔去，一路穿雨前行，掠景而驰，回到了宜城。她停到了一家客栈门前，下马解开了殷姑娘的穴道，不想此时殷姑娘已因伤势发作，昏了过去。蒋孟舟暗叫了声不好，忙叫店伴牵马，她横抱起殷姑娘，冲进了店。堂上掌柜阅历颇丰，见她抱着一个脸色苍白的少女急冲进店，当下叫人开房迎进。
蒋孟舟抱着殷姑娘进房，将她横置于床上，搭了一会儿脉，双眉却渐渐拢起，她又探了探殷姑娘的额头和四肢，心中担忧愈盛，寻思：“看她脉象，似是中了奇毒，好在这位殷姑娘看起来年纪不大，功夫倒是不弱，中毒又不深，待会儿自行便能醒来。我便趁这段时间买些药材，暂时抑制住毒性，为她拖延些时间，也是好的。”身随意动，她打定了主意，替殷姑娘盖好薄被，便出门找人问清了药铺方向，径自去了。
蒋孟舟一进药铺，见柜上站了一个老伙计，颌下有须，看似颇为老成。“麻烦找这张方子抓药。”
那老伙计看了药方，便转身抓药，正在这时，一个衣饰华丽的年轻人踏进店中，朗声说道：“店家，这次我带齐了银两，你那支百年山参可以给我了罢。”
蒋孟舟听得此语，心念一动，想到：“人参是药中上品，于身子大有益处，我怎么把这茬忘了，就算我不能替殷姑娘解毒，难道连补补身体都不行么。”当下对那老伙计道：“你这店里可有红参？”
老伙计看了一眼手中药方，道：“红参是有的，看您的方子是回阳救逆之用，辅上红参，振奋阳气，那是极好。看来客官对药道也知晓一二。”
蒋孟舟心下甚喜，她这几年学医，医人的次数屈指可数，却从来不会像今日这般有成就之感，直到此时，她才觉得自己的平庸医术并非毫无用功之地。
“这便好，给我来一支。”
“不过咱这是小城小店，地处南方，不易产人参，价钱要比别处贵些。不过您赶得巧，这是店里最后的一支红参。”说着，包好了药材，递到蒋孟舟面前道：“一共是三十七两二钱。”
蒋孟舟取出钱袋，顿时愣住，她出来的匆忙，只带了几两碎银，这药材原本不过几十文钱，只是她临时起意买了红参，才不够的。于是便道：“我的钱不够，这就去客栈去取，我的药麻烦你留着。”
“这可不行。”老伙计一改客气的态度，道：“俗话说救人如救火，若是别人先来一步，我可不能按着不放，谁知道你是不是一去不回。”
“你——哪有你这么做生意的。”蒋孟舟皱起眉头，心中略是烦闷，一瞥之下，看见左手大拇指上的碧玉扳指，踌躇了下，除下手上扳指，掂了掂道：“那我这只扳指总能抵钱了罢。”
老伙计犹豫了下，缓缓点了点头。蒋孟舟扔了扳指在柜台上，抓起桌上的药包，刚提步出了店门，她喃喃道：“奇怪，虽然殷姑娘一路暗中相随，但真正算起来，这是我第五次正式见她，第三次跟她说话，怎么居然为了她把扳指都抵了，真是奇怪。”随即对自己说只不过是看殷姑娘一人孤单受伤在外
，自己恰巧遇上，尽力相救是了。而这其中的牵强之处，也被她自行忽略掉。
这一觉她睡得昏昏沉沉，不知时日如何过。突地脑中闪过一丝清明，她缓缓睁开眼睛，茫茫然打量四周，窗外雨声未歇，而她正躺在一间客房客床上。
屋内有些昏暗，她偏头向左看，蒋孟舟正在一盏灯下静静看书，灯光映着她半张侧脸，硬朗精致的五官也变得柔和起来。她欲将起身，身子却酸软无力，蒋孟舟听到动静，起身扶她坐起来，坐好后她轻声问道：“我睡了多久了？”
蒋孟舟想了一想，回道：“约有三个时辰了。”
殷姑娘秀眉微蹙，说话也是有气无力，自言自语道：“这下追上都大锦就难了。”
蒋孟舟说道：“之前我给你搭过脉，你的脉象很奇怪，脉来很快，而且四肢厥冷，方才睡觉时也是蜷缩而卧，不过你的体内寒气偏盛，脉来时而一止，照理说不该如此。依我愚见，姑娘身上存有寒毒，只是我学识未深，对这寒毒不敢贸然开药，只好按照旧方煎了一碗汤药，应当能缓解你的寒毒。我还熬了参汤，你若是怕苦，喝些参汤补气养身也好。”
她心头微怒，昏迷前的一幕幕纷纷涌上，这人趁机点穴、环抱自己，既知自己四肢厥冷，那必是动手摸过，虽是出于好意，但也未免太过轻薄无礼。她对蒋孟舟有误会在先，按她清冷的性子，一时之间对蒋孟舟改换印象，实在难办。若不是看在蒋孟舟两次相救，她定要蒋孟舟吃些苦头。于是冷声说道：“这毒一时半会儿还要不了我的命。你救我两次，素素铭感五内，来日必当报答。”话虽有礼，语气却颇为疏远。想来是这位殷大小姐平日里教养极好，即使在厌恶之人面前也不会失了礼数。
蒋孟舟浑似没在意般的笑道：“原来你叫素素，报答就不必了，你只要好好休息乖乖吃药就行了。你身中奇毒，虽有内功护体，但终究体质弱于常人，若不注意身体，就像今天那样冒雨出门，可是很容易得风寒的。”
殷素素听她说了一大堆，眉头微蹙，心想这人不但轻薄无礼，还啰嗦得很，婆婆妈妈的像个女人。一念及此，她暗暗打量蒋孟舟，深觉这人除却武功高强之外，也只有这一副面相尚能入眼。“我是怕有人办事不力，才暗中跟随。再者临安府我也要回，你也说了我身中奇毒，总不能拖着。”
“是极，是极。我既然答应了你，就一定会把事办到的。不过江湖上人心叵测之徒不在少数，有时候就算不招惹别人，别人无缘无故的也会找上你，俞三侠就是个例子。你有伤在身，更要一切小心。”
“俞三侠……唉……”殷素素病体未愈，说话有气无力，娇怯怯的倚在床头，观之怜意大盛。
蒋孟舟安慰道：“俞三侠的事你我都尽过力，不到最后焉能知不会峰回路转？”顿了顿，又道：“你可感觉好些了？”见对方点头，她说道：“你先歇息一下，我去拿药。”
蒋孟舟关门走后，殷素素掀被起床，蹒跚到桌前，点燃了一盏灯，房内登时亮堂了许多，她拿起桌上的一本书，见是一本宋时话本，不由轻笑，“看得那么聚精会神，我还道是什么，原来不过是些小孩儿玩意。”突然间感到一阵晕眩，她急忙双手撑住桌子，深呼吸之后，渐感神志清明，殷素素闭眼调匀气息，过了片刻睁开眼，脸色倏地变冷，恶狠狠地道：“总有一天我会查出你们这六个恶贼是谁！”她低头看到桌上的话本，冷哼了一声，“念在你对我有恩，这一次就算了。”
正在此时，蒋孟舟端药回来，这药她一直放在灶上温着，稍微一热，便能入口。她推门看见殷素素站在桌前，桌上点着两盏灯，她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道：“我看你之前睡得很熟，怕打扰到你，所以就点了一盏灯。这药的温度正好，你喝下后好好休息睡一觉，明天就会好很多。”
殷素素淡淡道：“蒋公子对自己的医术倒是很自信。”
蒋孟舟一笑，“当然不是，我……”话未说完，殷素素走过来，拿起药碗，仰头喝下，回身坐在椅子上，“药我已经喝了，还有什么花样一并使出来罢。”
“你这话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殷素素嗤笑一声，道：“你救我回来，亲自为我煎药端药，我可从未见过哪个大夫对病人如此上心，难道不是另有所图？不是为了屠龙刀还能是什么？”
蒋孟舟凝视殷素素，想从她脸上看出这话几分真几分假，一时之间，两人静默，房内烛火摇曳，房外雨声连连。过了好一会儿，蒋孟舟方叹息道：“你为什么会这样想？”
“天下武学之士，有哪个不想把屠龙刀据为己有？即使是俞三侠那样的人物，不也是因为屠龙刀才遭遇毒手？而我托都大锦送俞岱岩回武当，是目前除了俞岱岩外唯一有可能知道屠龙刀下落的人，你武功非凡，肯定知道几十年来武林传颂的那句话，说你对屠龙刀没半点心思，我可不信。”
蒋孟舟听完睫毛微动，她默默收拾好药碗，走到门前，“随便你怎么想，不过要把病养好，不然对我医名有亏。”说完，推门而出。
殷素素怔怔望着房门，皱了皱眉。第二天一早殷素素走出房，刚到楼梯口，便见到小二上楼，淡淡问道：“你可知昨天送我来的那位公子去哪里了？”
那小二殷勤笑道：“刚刚我看他往马棚方向去了。”
“马棚？”殷素素问清地点后便移步下楼，那小二看着她渐行渐远的纤丽背影，摸着下巴一脸艳羡， “啧啧啧，想不到那小白脸这么讨女人喜欢，居然艳福不小啊。”
她一进马棚，见蒋孟舟正摸着马颈顺毛，对着马儿说话，“你说你，怎么淋了一场雨就病了，我又不是兽医，怎么给你看病啊。嗯？生病还不吃药，你怎么比那个女人还不乖？不过你不会把我的好心糟蹋，是不是？”
殷素素原本靠在门柱上，听到她的话越来越过分，竟把一匹马跟自己相提并论，眉毛一挑，信手掏出一块银子扔了过去。
蒋孟舟头也不回，左手在背后信手一接，张开来看，笑道：“殷姑娘好大方，给出的诊金绰绰有余，不过既然你非给不可，那我就不客气收下了。”
殷素素知她调侃，点了点头道：“不错，依公子为人施恩不求报可是不通，幸得小二提醒你在这里，我才过来，免得公子抱怨。”
蒋孟舟转过身来，面向殷素素，她走近一步，殷素素的脸色就冷一分，“殷姑娘，你还以为我是为了屠龙刀才救你的吗？”
殷素素却不回答，冷冷道：“我尚有要事在身，公子的恩情，来日再报。”
蒋孟舟一直听她说道“公子”“公子”两字，忽然醒悟，她没瞧出来我同她一样，也是女扮男装，难道我之前的行为让她误会我是孟浪之徒？转念想到殷素素疑心自己是为屠龙刀而来，即便救了她性命，依旧是对自己冷言冷语，蒋孟舟当即打定不表明身份，决意要逗她一逗。转瞬笑脸上溢出盎然笑意，“其实姑娘不必对我的动机猜来猜去，姑娘潇洒聪慧，在下有幸，能与姑娘相识，略尽绵力，心中开怀得紧。”
殷素素斜退一步，背手道：“既然蒋公子直言，那我也直话说了，我就是看你不顺眼，你也不必费时间治我的毒，我不愿给你治，这毒能好便好，治不好也是我的事。”
这番话却是明明白白的跟蒋孟舟撇清关系，蒋孟舟心里一阵酸涩，想自己做的事令对方厌恶，准确的说，是她本身令人反感。她前半生际遇平顺，虽碰过不少奇遇，也总是有惊无险。向来是人人对她另眼相看，主动亲近、一番好心被人嫌弃，还是第一次遇到。她心中又气又酸，不知道说什么好。
殷素素说完便转身离去，头也不回，不管蒋孟舟表情如何。向掌柜交了房钱，又去集市挑了一匹好马，便向东而行。刚出了城，后面便传来一阵疾驰的马蹄声，一道青色身影在殷素素面前一晃，勒马立定，马上那人笑道：“这位姑娘，可知临安府怎么走？”
来人正是蒋孟舟。殷素素的话确是气到了她，但她身为医者，不免担心殷素素身上毒势，想她一个弱质女子身中奇毒，孤身上路大为不妥。何况殷素素托镖送俞岱岩回武当，定能从她口中套出俞岱岩中毒一事的线索。
殷素素马鞭一挥，在空中打了个转儿，神色肃然，“你追来干什么？”
蒋孟舟含笑道：“我只是想去临安，看姑娘所行方向与我相同，来问个路，姑娘何必动怒？”她本就貌美，兼之有异族血统，浅浅一笑间眉眼更添魅惑之情。
殷素素面无表情的转过头去，不去理她，心知此时甩掉蒋孟舟已不容易，况且此人似友非敌，当下不愿多树仇敌，仍依着原来方向驰马奔去。
蒋孟舟也不气恼，跟着她纵马奔向东方。
一路上蒋孟舟不断说话逗趣，起初殷素素不搭理，时间久了，也渐渐应上几句，心中不明白此人用意为何，眼下不能轻易打发走，只好冷着一张脸。
蒋孟舟担心她身上伤情，说道：“我曾学过一点医术，不敢保证一定能解这毒，但或许能找出抑制毒性的方法，如果你信得过我，不如给我几日时间，毕竟聊胜于无。”
殷素素沉思半晌，这件事对自己有益无害，这姓蒋的富家子虽然有些讨厌，但人还不算太坏，如是不答应，又会在耳边叽叽喳喳聒噪个没完。不知道他哪里来得这么多话，比女人还能说，殷素素无奈答道：“好吧，我给你三日时间，若——”
蒋孟舟喜道：“三日足矣。我观都大锦的神情不像作假，看来龙门镖局是真无解药，我看不如你趁此机会与龙门镖局握手言和，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你跟我啰嗦半天，说到底还是为了给龙门镖局求情。”
“你去找龙门镖局麻烦，龙门镖局又反过来找你，冤冤相报何时才是尽头？而且女孩子家整天说杀人杀人，总归不好。”
“那你去给不杀人的女子解毒好了。”说完一挥马鞭，又跑得远了。
蒋孟舟拍马赶上，苦笑道：“你这人可真不讲理，我明明是为你好，你怎么非要招惹仇家不可？”
“少来，你这人古古怪怪的，我宁愿惹上十个八个仇家，你也不必为我解毒了。”
“我古怪，我哪里古怪了？”
殷素素似是嫌弃地瞥了她一眼，“一个大男人打扮得跟女人一样，这还用说。”
蒋孟舟哑然失笑，原来自己在殷素素眼中就是个“娘娘腔”的形象，但不得不说，殷素素蹙眉撇嘴的神态模样确实比冷着一张脸灵动得多，“殷姑娘，看来我们之间有些误会。”
“好，就当你不是为了屠龙刀而来，那你一直缠着我干什么，可别说什么医者仁心。”
“正是了。”
“你——我就没见过你这样求人治病的大夫。”
“我也没见过你这么不合作的患者。”
“我又没说让你治。”
“可我不能袖手不管。”
“你未免管得太宽。”
“你未免太任性。”
……
作者有话说
第16章 针尖麦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