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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晋升·帝妻(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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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文化殿时,太阳还未落下。天空中涂染红霞漫天,夕照隐在云朵之后,投射下的丝丝缕缕光辉逐渐逝去不见。
阿古骊随着我一道进屋,开始张罗着晚膳。我将今日所穿衣衫换下,拿过一件淡黄色薄裙套在身上,头顶之上的钗饰妆环也尽数除去,只松松绾了一个发髻。随后,便伸手拿过《孙子兵法》,放至膝上,研读细玩。
“奴婢参见皇上!”忽听得采雪的声音传来,我下意识的抬眸,只见一道明黄色的身影掀帘而入,隐约有些瘦削。
凤目微抬,他望向我,随即视线往下,触到了我膝盖上的书,不禁开口半是埋怨半是心疼的道:“怎么又开始劳神思?没事的话就多休息,不要把自己弄的太累。”
“臣妾并不感觉累,相反还觉得挺充实。”我将书放到一边,揉了揉膝盖站起身。正巧阿古骊端了一盆洒满花瓣的洗手水而来,我便直直走过去,将手放进去轻轻揉搓,感受着那种畅快的温热之感。
他挽起袖子,眼眸里露出了一抹不怀好意的笑容,挤了过来跟我一块洗。我一见他的大手伸入,忙不迭的将自己的手从水盆里撤出,却被他重新扯了回去按住不放。
阿古骊端着盆子尴尬的站着,面色微红,稍微转移了目光。
耶律贤仔细的将我手指洗了一遍,又拿过我的绣帕一一擦拭干净,然后奔至梳妆台前,将抹手的玫瑰香粉拿来,小心翼翼的淡淡涂上。做完这一切,他欣赏了一下自己的劳动成果,似乎很满意,点了点头含笑道:“好了,这就随朕一道用膳吧。”语毕,拉着我走到外间的桌子旁。
采雪和望月忙着上菜。我目光一扫,看得出来今日的菜肴倒是丰盛:鳇鱼熬汤,烧烤天鹅肉,手撕兔肉,蜜渍山果,凉盘西瓜,粟米饭,乳酪等物。略微撩起裙摆,翩然而坐,我手持银筷,举目视之:“皇上今日怎么有时间到臣妾这里用膳?”
“今日政务不多,”他伸出筷子,利落的夹起鳇鱼肉,放入我的碗里,“难道燕燕不欢迎么?”
“臣妾不敢。”我将鱼肉细嚼几下咽下肚,果然肉质鲜美,滑嫩爽口。
他凤目里闪过一丝恼意,语气有些难过:“燕燕同朕说话,一定非要这样客气疏远么?”
我倒是一怔,没想明白他的火气从何而来;顿了片刻方回过味来,忍不住轻声笑起,抿唇不语。
他面色闪过一丝狼狈之色,像是被踩到尾巴的猫一般,脸色有些红涨,虚张声势的冲我一瞪眼:“吃饭!”
我笑着应道:“好,吃饭吃饭。”抬手接过阿古骊递过来的一碗稀粥,略微搅拌了些,让馥郁的香气缓缓散开。我舀了一勺凑到唇边,正要开始喝,耶律贤却猛地伸手按住了我的碗沿,目光暗含责备之意:“燕燕,你每次只吃这个,对身体不好。”
我惊奇的看了他一眼,轻轻一哂:“臣妾每顿都是吃这个的,皇上不会才发现吧。哥哥说臣妾脾胃不好,多喝粥才能暖胃。”
他闻言,这才悻悻然的缩回手,拿起筷子又给我夹了好些菜食,柔声道:“既是如此,就多吃点菜。”回眸冲那三个宫女淡声吩咐:“你们也不必在这儿呆着了,都退下吧。”她们低着头应了一声,齐刷刷的退了下去,阿古骊顺手将门掩上。
我乖顺的将菜吃下去:“好。”
他目光有些复杂的瞅了我一会儿,就在我觉得被他瞅的不甚自在的时候,他忽然毫无征兆的开了口:“燕燕,从今以后,你我坦诚以待,可好?我直呼你的名字,也不再称‘朕’;你亦是可以直接说我的名字,不必自称‘臣妾’。”
我悚然一惊,不知他怎么忽然将话题扯到这上头;内心亦是震荡不已,微微动容:“皇上说什么便是什么罢。”
他痴痴地看着我,眼中溢满了柔情蜜意,声音低迷温柔:“燕燕,我想封你做我的皇后……”
看来今日在延寿宫所闻之事并不是为虚,耶律贤果然向我挑明了。稍微敛了神思,我抬眸凝望着他,正正经经的道:“你不是曾说,我是一个有野心的女子么?为什么还会放心将皇后之位交给我?”
“因为,除了你之外,”他表情认真,凤目冷静;说出的话语斩钉截铁,掷地有声,“我谁都不相信。”
我浑身一震,不可置信的盯着他的双眸,想从中探寻此间深意。
耶律贤摆了摆手,放下银筷,缓声开口:“燕燕,你别用那种眼神看我,我担心会招架不住。”
我歉然一笑,收回目光,面色有些讪讪:“我没别的意思,只是好奇,我并非耶律族人,你为何会那般信任我?”
他的眼神瞬间凌厉起来,焕发出一种我从未见过的森冷寒芒,凤目流转,压抑着迫人的深沉:“就是因为他们姓耶律,才让我放心不下。若是一朝谋反,血争皇位,那么即位之人就不是我的子息。而你,无论怎么折腾,必然会襄助我们的孩子登基。”
原来是这般考虑,倒让我对他的印象大有改观。他从来都不是一个心思简单、任人摆布之人,方才这番话更是一针见血,一语中的,正好掐在了我的死穴上。我懂得分寸,无意在这件事上多费口舌,于是便道:“你未免考虑的太过长远了些。”
“不容我不考虑长远,”他自嘲般涩然一笑,然而这丝笑意并未渗入到他的眼睛里面去,“这个身子,怕是撑不了多少年。”
我听他这么说,心内莫名其妙的涌起一阵慌乱与担忧之意,不由自主的出声埋怨道:“不能这么说,也不怕忌讳。”
他端起缠丝雕花酒杯,大口喝下,果然乖乖的不再继续这个话题:“后天是你的封后大典,好好准备罢。”
天空晴朗的紧,万里无云,一片蔚蓝的澄澈。微微起风,吹散了些许夏日的炎热。
我身穿紫色华美长裙,伸手略微托着裙摆,缓步朝前走。地面上铺着长长的红毯,一直延伸到崇政殿,望不到边的红色,扑面而来的红色,映衬着暗红色的沉沉宫墙,愈发让人感到心情凝重。我头戴累丝镶玉金凤后冠,上缀点翠凤凰,周圈悬有珠宝流苏;外插华丽纯金步摇,花钗在左,玉簪在右。耳边紫玉耳坠,在阳光下焕发出令人心悸的色泽,随着我的步履轻微晃动。柳眉细长,似涂墨一般黑亮;粉面微赤,如染脂一样嫣红。琉璃带身,琥珀佩衣,整个人珠环玉绕,令人不敢逼视。
前头的路,那么长。我忽然失了勇气,无法再继续完成封后大典。
头上沉重的金步摇压得我微喘,耳边的玉蝴蝶耳坠不时的轻微晃动。我抬起有些酸涩的眼,看向那崇政殿内。正头龙椅上高坐着一个熟悉的身影,明黄之色,尊贵中不失霸气,是帝皇的颜色。旁边两列文武百官正襟危立,噤若寒蝉。
整理了一下妆容,我将脚步放稳,不疾不徐地走入正殿。目光一下子就扫到了爹爹,他身穿官服,位列百官之首,冲我微微点了下头,我亦颔首还礼。抻了抻袍袖,我屈膝,俯身,正要开始行跪拜大礼,没想到龙椅之上忽然传来一个冷静肃穆的声音:“贵妃不必下跪,礼官开始颁朕的旨意罢。”
底下随即响起一阵阵窃窃私语之声,紧接着,不知为何,忽然鸦雀无声。
我略微一怔,面色有些尴尬。但是圣意又不可不尊,只得肃了肃脸,重新整衣端然站起。
礼官在旁边唱了个诺,以响亮的声音颁布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贵妃萧氏柔仪淑德,禀性贤良。自入宫以来,举止规矩有礼,行为优雅适当,有母仪天下之风范,深得朕心。现擢升贵妃萧氏为皇后。钦此!”
最后一个“此”字拖得很长,响彻在大殿里,余音绕梁不绝。
我不经意间转眸,正对上韩匡嗣的脸。那张脸上淡淡看不出什么情绪,然而那双眼,却清晰的闪过了一道深沉之意。让我心内不由得打了个突,面容微变,悄然转移了视线。那些往事沉沉的往心上压来,让我蓦然间,有了想流泪的冲动。
韩德让,他该是恨我的吧……
纵然不恨,也是无爱了吧……
“皇后娘娘,接旨啊。”礼官见我半天不动,额前不禁冷汗涔涔,低声提醒道。
我像是被突然拉进了现实,回过神来,稳稳迈步走向礼官;随后将圣旨双手接过,面朝耶律贤,谦声道:“谢主隆恩!”本来是想接着跪,又怕他出言阻止,只得走上前,微躬了身子算是谢恩。
文武百官整齐有致的跪下,声音如洪钟般响彻起来:“臣等参见皇后娘娘,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我捧着圣旨转过身,目光正迎上殿外的骄阳,那么艳烈,几乎都要喷薄而出。
议事之后,百官纷纷散去。有的一言未发直直的走出,有的还在三三两两的讨论着什么。我一个人缩在殿外不起眼的角落里,正左顾右盼;好半天才搜索到那个自己想要找的那个人,我心头一震,忙让阿古骊过去请来。
那人听了阿古骊的话之后,面带诧异之色向我这个方向看过来。我一惊,手心下意识的攥紧了圣旨,怅然的低下了头。
转眼间,那人就走到了我的面前,施礼之后问道:“不知皇后娘娘唤微臣来此,所为何事?”
我忙开口道:“韩伯伯不必多礼。”顿了片刻,方才讷讷吐出一句:“不知德让哥哥,他还好么?”这句话说出口是如此的吃力,仿佛不是用嘴在说,而是从心上狠狠地剜出了这么一个句子,伤口鲜血淋漓。
韩匡嗣恪守君臣本分,恭声答道:“回皇后娘娘,犬子即将娶亲,应该会重新开始自己的新生活,劳娘娘记挂,不胜荣幸。”
我的脸色顿时变得惨白,仿佛失了血色一般,看起来极为可怖;目光也似失了焦距,怔怔的不知该看向哪里;意识忽然就模糊不清起来,连韩匡嗣什么时候走的都不知道。阿古骊急忙扶住了我,一张小脸写满了惊惧,抖着声音道:“皇后娘娘,您没事吧?”
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满脑子都回荡着那句话——
“犬子即将娶亲……”
他要娶亲了?
他要……娶亲了……
浑浑噩噩间,我脑子里一片空白,似乎陷进了无穷无尽的黑暗里。朦胧中,感到有人在我耳边焦急的呼唤着我的名字,有人在耐心地帮我换下热帕子,有人将一碗碗苦涩的汤药灌进我的嘴里。我什么都看不见,目光所及处,皆是一片黑暗,触手可及,几乎要将我逼疯。
好像有人过来了,他穿着大红的喜服,红的刺眼,刺得我的眼泪几乎要滚落而下。我细细一看,和心中的那张魂牵梦萦的脸对上号,于是痴迷的伸出手去,想要拉住他。
他不说话,也不动,面色淡漠得像在看一个陌生人。脚步微微错动,他的身影离我越来越远,逐渐消失不见……
我心头悸痛,拼命的想张嘴呼喊,无奈却发不出一个完整的音节;拼命的想去拉紧他的袍袖,却双手无力,使不上劲。就在我心生绝望之时,好像有一道亮眼的光芒照耀了过来,在我的脸上留下温暖浅淡的影子。
睫毛微颤,下意识的掀起眼睑,适应了片刻之后,我才发现,窗外的阳光透了进来,投射下四四方方的光斑。
“燕燕,你醒了?”身旁忽然传来了一个惊喜的声音,紧接着接连响起“哗啦”之声,似乎有什么东西摔碎了。我费力的转过脸,入目处,只见耶律贤满脸憔悴,凤目里隐隐可见血丝,手还保持着端药碗的姿势,而那只精美的碗却已掉在地上碎成了七八片。
他疾步冲奔过来,一把将我牢牢搂在怀里,语气里有掩饰不住的浓浓喜悦:“燕燕,你总算醒了……”
进来收拾碎瓷片的阿古骊低着头,声音小声的传来:“娘娘您不知道,皇上不眠不休,足足照顾了您两天,凡事都亲力亲为,也不许奴婢们插手……”
耶律贤搂着我的手臂不由得一紧,他回头,冷声吩咐道:“阿古骊,你先下去罢。”
我看着他有些发青的眼窝,以及下颌处隐约的胡茬,不禁动容的叹息:“我睡了两天么?”
“是,”他笃定开口,声音忽然变得嘶哑,“以后,再不许这样吓我。”
我心生恻然之意,忽然不想开口,只是静静的靠在他的怀里,感受着他那有些急促的心跳声,默默闭上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