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0、姚静贞番外:意难平 ...


  •   一

      初见时,他还不是一国之君,我也不是皇贵妃。

      我还是家里百般宠爱的幺女时,曾经有幸随母亲一起拜见过当年的皇后娘娘,也是在那一天,我遇上了雨蝶公主。虽然她仅仅只有五岁,但却意外的和我很合得来——大概是从小父兄都不大拘束我的性子,所以人前我虽然总是温顺淑女的模样,但和亲人相处时却有些过于活泼。而雨蝶恰恰与我性子相符,一同在殿外玩了好一阵,我们正打算回去时,他忽然出现在我的面前。

      先帝子嗣稀少,唯一的两个孩子都是中宫所生,身为太子,他的地位可以说无比稳固。我原以为没有任何竞争者,从小便是在众人赞叹中成长的太子应当孤傲至极,可偏偏他完全打破了之前我的揣测。

      不单单是欣赏父亲的才华这件小事,更因为他对许多事物都有独到的见解,除却了身份,他也不过才年仅十二。大概是因为父亲的缘故,他与我聊了好一会,甚至有些冷落了雨蝶公主。当我发现这一点时,不由有些惶恐。

      然而雨蝶似乎并不是很在意,反倒继续和我聊起最近宫中的趣闻起来。我不禁对她好感更甚,不愧是天家之女,这份气度便远超同龄的孩子。离宫之前,我还与她约好下次见面时给她带些宫外的小玩意儿。

      回到家中,我兴冲冲的跟兄长讲述了一天的见闻。第二日一大早,又缠着母亲去了趟集市,挑了好些饰品和民间艺人的木雕,打算作为礼物送给雨蝶公主。父亲对我的行为也只是失笑摇头,颇为宠溺的答应以后会让母亲带我进宫。

      那时的我还不知道,很快这些属于我的幸福便如同水中之月一般,轻易地被外力搅碎,只留下淡淡的涟漪。

      二

      没过多久,父亲因言获罪,甚至牵连到整个家庭。

      哥哥与父亲一同被流放至琼州——这个离帝都三千里的地方据说瘴气密布,蚊虫遍野,多得是饮血茹毛,还未开化的蛮人。一路上更是穷山恶水,许多被流放的官员甚至还未到琼州,便死在了半路上。

      还来不及为父兄担忧,母亲的身体状况便耗去了我全部的心神。母亲的身体一直不太好,原本父亲还未获罪时,家中自然有钱买各种补药,可现在哪来的钱呢?况且母亲自从亲眼看见父亲和哥哥被带走后,便一直精神恍惚,根本没有求生的欲望。

      被打入永巷时正是冬日,母亲很快就一病不起,即使我再怎么努力,也没让她熬过那个冰冷刺骨的冬天。最让我绝望的是母亲甚至没有一处墓穴,生前那么温柔的母亲,死后不过是被宫人草席一卷,扔在了乱葬岗。

      我第一次明白了恨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即使最后我成了皇贵妃,即使最后我与父兄重逢,但这种感情却仍然深深地蛰伏在我的心中。每当我沉浸在幸福中时,这只野兽便会在黑暗处低低地咆哮,提醒我不要遗忘那年的冬日。

      三

      像我这样的犯官之女,在宫中的地位毫无疑问是最低的,就连普通的宫女也能直接训斥我。在无数个难熬的日日夜夜中,每当我想起远在琼州的父兄时,总会重新振作起精神。

      只有活下去,才会有再次重逢的可能。

      随着年纪的增长,我的工作也从一开始的打杂变成了照看太溪所的那片梨林。这是个苦差事,从早到晚都要忙碌着,又根本不会被上位者注意,难怪被交给了我。我从来没有想到过,剩下的人生会在这片梨林中突然转折。

      这些年身在宫中,我也多多少少知道些事情——先帝在两年前去世,太子刘泽旭登基,改年号为元泰。自他登基以后,减赋亲民,朝政大事也多征求官员们的意见,名声颇好。对于女色倒也不太热衷,后宫中加上皇后也只有六人罢了,是难得的一位明君。而当初可爱活泼的雨蝶公主却变了许多,即使只是一个打杂的宫女,我也听说了不少她的事迹。譬如说娇蛮任性,屡屡对近来得宠的赵氏姐妹当面斥责,性好奢华......

      大抵时间的力量就在于此,能让我学会如何掩饰自己的内心,小心翼翼的活在这个宫廷之中;能将那个记忆中的少年磨砺成一代帝皇,赢得百姓交口陈赞;能把曾经可爱活泼的小公主娇宠成现在的模样,那是让我艳羡的肆无忌惮。

      “梨花看似平常,颜色却淡如初雪,恰恰与你相配。”

      那一日相遇时,陛下向前走了几步摘下一枝梨花,亲自插在我的发上。仿佛是在梦中出现的情景,我在惊讶的同时也暗暗有些喜悦——若是能有幸得宠,那父兄是不是可以从琼州回来呢?

      抱着这种想法,侍寝时我努力迎合着陛下,而这种迎合似乎也衬了他的心意。所以第二日我便被封为正七品选侍,又加赐封号为“惠”,居住在太溪所的犁香阁中。

      坐在窗畔,望着不远处的满林梨花,我轻轻笑了起来。

      四

      陛下待我极好,隔个三四天便会来犁香阁一次,这让我在后宫中也算是上是受宠。这些日子我曾向皇后请安过,趁此机会也仔细打量了下后宫其他妃嫔,几乎各个都是倾国倾城的相貌。难怪皇后似乎对我的得宠不放在心上——陛下大鱼大肉吃惯了,想换换口味改成清粥小菜也是可以理解的。

      我不以为意,不论陛下宠爱我的原因是什么,只要这份宠爱确实存在就够了。

      直到那一日雨蝶公主礼佛完后回宫,她高高在上眼神冷淡的盯着我,我不由将姿态放得很低——在后宫乃至朝堂之中我都毫无根基,哪怕是她的一句话,都能把我打入无底深渊。谁都知道,陛下最宠爱的就是这个妹妹。

      她最后还是没说什么,只是露出了个意味深长的笑容。我回去后思索了许久,莫非她认出了我?那个时候她才五岁,应该不大可能记住只有一面之缘的我。再说若是她想起来了我们的相识,也不会是这种态度。

      接下来几个月里发生的事情让我有些目不暇接。

      首先是宝林褒姒怀了身孕,初闻这个消息,我心中一酸。早就知道陛下是一国之君,不可能只有我一个女人,但当这样的事实呈现在我眼前时,我还是有些难受。然而更令我难受的是陛下的态度,即使得知了这个消息,他却不甚在意。

      当我还是宫女时,我曾经亲眼见过陛下对褒姒的柔情蜜意,百般体贴。那时到现在,也不过短短五个月罢了。我在心底也曾暗自思量过,论容貌才情褒姒都远胜过我,今日她有了身子,陛下不过淡淡,换成我恐怕更是不堪。

      如此想来,我眼底忍不住划过一抹惆怅与失望。

      五

      后宫里的女人们总是在不断争夺,为地位,为宠爱,为子嗣。

      褒姒流产,萧昭容被禁足,赵氏姐妹一尝所愿,而我则被诊断出怀了两个月的身子。

      算算日子,那是我初次被临幸时得来的孩子。

      陛下亲自抱我上了龙辇,一路上与我闲谈逗趣,然而话题不知不觉中竟然转到父亲身上。他还记得父亲编撰的史书,却忘记了曾与他相逢的我,不过这也没什么要紧。我轻轻抚摸了下腹部,这个孩子将会成为我的力量,这样就够了。即使将来失宠,我也多多少少有了依靠,不会一个人寂寞的生活在这个宫廷中。

      我抽泣起来,向他述说了父亲的事情,想起远在琼州艰难度日的父兄,又对比下华服美衣的自己,心中更是羞愧难当。

      “琼玉,我向你保证。很快你的父兄就会从琼州归来。”

      泪眼彷徨中,我瞧见他真挚的神情,心忽然跳快了半拍。这一刻,他似乎不再是一个高高在上,需要我仰视的帝皇,而仅仅只是我的男人。

      我属于他,他亦交付我一片真心。

      然而这也不过是错觉罢了,除我之外,这后宫中还有那么多嫔妃,更有着从高丽而来身份高贵无比的公主。

      那一日宫女告诉我消息时,我执笔的手忽然颤抖了下,墨汁洒落在宣纸上,好端端的一幅字便这么给毁了。即使他并没有临幸那位公主,我原本炽热的感情也冷却下来。

      原本就是我太天真,见了父母之间琴瑟和鸣,便以为自己也能得到同等的幸福。却不明白一旦对帝皇动心,便难以忍受着其他妃嫔的存在。思及于此,我忽然苦笑,其实这后宫的女人有几个不是这样呢?就连皇后这位嫡妻,也要故作大度的劝陛下雨露均分呢!何况是一个区区犯官之女的我?

      褒姒流产一事最终还是有了定论,原来是赵家姐妹暗中出手,陷害了萧昭容。陛下大怒,将赵家姐妹打入冷宫,又赏赐了萧昭容好些珍宝,而褒姒的宜德苑却门庭冷落。

      其实这件事说不准另有蹊跷,背后谁是赢家谁是输家还不一定呢。不过这种高位妃嫔间的种种斗争既然没有牵涉到我,我自然也懒得淌这一滩浑水。

      六

      很快便到了酷暑,陛下携我一起去了避暑山庄。这段时间我和雨蝶相处的倒也还好,记忆中那个天真可爱的女孩似乎又回来了——然而相处中我还是不敢放开,有时候距离反倒是保护自己的最好方式。

      这是很久以来我第一次重新呼吸到宫外的空气,没有太后,没有皇后,甚至没有其他任何一位妃嫔。每日里陛下与我不是闲谈史书,便是弹琴作赋,亦或者一脸认真的对我腹中的孩子讲着故事。在这种环境中,我总会有种不切实际的错觉,认为我们之间再没有别人的插足之地。

      当打开陛下递给我的锦盒,看见其中父亲寄来的家书时,我终于忍耐不住心中激荡的感情,抱着陛下的腰泪流满面!

      “不论发生什么事,你并不孤单,琼玉。我一直会在你身边。”他声音温柔的回抱住我。

      正如他所说,我并不孤单——我还有父兄,还有孩子,以及......这个环抱住我的男人。

      即使他不可能属于自己一个人,但至少此刻,让我稍微放肆一些,享受这一刻的宁静与幸福吧。

      七

      父亲和兄长在一个月之后到了避暑山庄,七年多没有见面,父亲看上去沧桑了很多。当年那个正气凛然,从不向权贵低头的他如今白发苍苍,拘搂着腰,若不是眼底那熟悉的清明,我几乎认不出他来。而兄长明明还未到三十,却有了白发,一只腿也因受伤而留下后遗症,他一开始还瞒着我,可走路时难免露出端详。

      明明是亲人相见,我心中却晦涩不已。谈及母亲的逝去,父兄也忍不住落下泪来。

      陛下一直欣赏父亲的才华,只是经历种种波折后,父亲再无做官之意,坚决的推辞了陛下的封赏。而哥哥毕竟年纪大了,又无妻室,我担忧他无人照料,便硬是劝他做了翰林院庶吉士。凭借哥哥的才华,这样的职位自然是担当得起的。

      虽然并不愿意,但回宫的日子还是很快到了。

      转眼之间,我已经有了六个月的身孕。陛下怜惜我,虽然不能侍寝,但仍常常宿在犁香阁内。我也明白自己在后宫没有根基,一味的专宠只会惹来是非,所以每当陛下去别人的寝宫时,我从来不会说些什么。这也让陛下对我的好感更甚,每每有什么珍宝,总不会忘记我。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悠闲地过了下去,直到那一天的黄昏时,整个宫中都充满了紧张的气氛。我正觉得奇怪,凤仪殿便传来消息——太子在长广寺被刺,伤势颇重。

      八

      太子乃是一国储君,虽然平时并不得宠于陛下,但地位还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知道了消息,我顾不上打扮,急急忙忙便带了随身的几个宫女去了凤仪殿。皇后看来是急了,对我们连招呼也没打,便去了内殿,空留下一众妃嫔干站着。

      我站了没多久,陛下便来了,难得看见他这么急切的样子。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毕竟是自己的嫡长子,也难怪陛下会这样了。又等了一会,陛下亲自扶雨蝶公主出来,我心下讶然,原来公主竟然也受了伤。这会儿正好太后也到了凤仪殿,看见雨蝶公主,太后不仅没有担忧询问她的伤势,反而夹枪带棍的说了好几句。

      进宫这么多年,据我所知太后一向颇为宠爱这个小女儿,除了几个月前罚了她礼佛三月,平时可是连句重话也舍不得说的。陛下似乎也有些纳闷,却还是打了圆场,他视线飘到正在行礼的我身上,不禁脸色一变,又道:“你们都起身吧。”

      太后似乎这才发现了我们这群行礼的妃嫔,特意吩咐我坐下。

      我知道这是他怜惜我怀了身孕,心下喜悦,又顾忌着场面,谢了恩后便识趣的坐了回去。而陛下也带着孙太医离开了外殿,想来是询问太子的病情吧。

      平常若是妃嫔们坐在一起,难免会闲聊一会,不过现在整个凤仪殿都安静的很,我坐在椅子上发了会呆,才发现太后和雨蝶公主似乎出去了。正觉的纳闷,喉咙间却泛起了酸意,自我怀孕以来已经习惯了这种反应。又瞧皇后正在内殿照看太子,我便挥退了随身的宫女,打算独自一人出去呼吸会新鲜空气。

      走到一处偏殿时,我却听见了清脆的巴掌声。正打算直接离去,以免让人发现,白白惹来一身麻烦,熟悉的声音却让我停下了脚步。

      那一晚,我终于知道了太后对雨蝶公主奇怪态度的来由,也明白了当初她为何那么敌视我。

      堂堂一国公主,竟然痴恋自己的兄长,这种事情若是传了出去,恐怕整个陈国皇室将声名扫地。

      踉踉跄跄的走在路上,恰好碰上了陛下,我尽力掩饰住自己的神色,生怕让人知道我方才听见了什么。

      九

      太子被刺之事最后被查出来是匈奴所为,陛下大怒,命人准备好军需物品。如果没有意外的话,恐怕一旦时机成熟,陈国便会和匈奴开战。

      随着日子的推移,天气也愈发的冷了。那一晚陛下照常来了犁香阁,却因为炭火的事情难得的发了怒,甚至将我的位份一下提到了侧三品充仪,这无疑是天大的恩宠。

      我忍不住动情道:“陛下待琼玉的好,琼玉一直记在心上。”

      陛下轻笑着吻上了我的唇,认真地道:“今生今世,朕必不负琼玉。”

      这已经不是陛下第一次这么对我说了,后宫绝色美人不知凡几,他却偏偏专宠于我,如果不是真的对我的动了情,怎会如此?这般想着,我的心中半是甜蜜半是苦涩,腹中的孩子却在这时动了下。陛下不禁笑了起来,我也抛开了思绪,沉浸在一时的美好气氛中。

      我被封为充仪的事情在后宫还未掀起什么波浪,便被另一件事盖住了风头——匈奴率先对陈国边境进攻,不宣而战!

      陛下临行的前一夜,我将特意做好的护身符送给了他——虽然陈国军队众多,又有像霍去病这样的良将,战场上正面对敌自然不惧匈奴,但若是匈奴再行刺杀这种手段,却防不胜防。

      自从知道雨蝶公主对陛下的感情后,我对她会偷跑出宫这种事情毫不意外。倒是太后气了个倒仰,但毕竟有陛下为雨蝶说情,雨蝶又承诺不会出中军营帐,太后也就没再多说什么。

      虽说陛下去了边关,但书信却隔上三四日便会来一封。我素来爱好史书,闲来无事便琢磨着前朝的一些历史,书信中也经常向陛下问些这类的问题。如此书信往来了好几次,我却忽然发现有些想念他了。

      那日边关又来了使者,当时我正在长秋宫与太后闲聊,原以为又是平常那般的书信往来,却没料收到的竟是陛下和雨蝶公主被刺的消息!

      十

      知道消息的瞬间,我忽然想起今年四月与他的重逢,梨花纷飞,暗香浮动,他笑容清浅缓缓向我走来。又忆起离别之前,他对我的深情款款,向我允诺一定会在孩子出生前回来。整颗心似乎破了一个窟窿,一股冷风嗖嗖的从我的骨子里吹遍全身。

      太后虽然煞白了脸,却还是保持着冷静,又追问了几句具体情况。我这才知道原来他并没有事——雨蝶公主舍身为他挡了一刀,只不过两人都还昏迷着罢了。这让我松了口气,正打算拿出帕子擦擦额头的汗珠,却发现手心一片黏腻。

      算算时间,这条消息已经是三天之前的了,如果陛下真的没事,想必下一位信使很快就会到帝都。

      然而太后还是不放心,她先是吩咐信使不得将此事外传,又让我住到了长寿宫。我开始还有些诧异,看见太后颇有深意的眼神才反应过来。万一陛下真的出了事情,我腹中的孩子又恰好是个皇子的话,那太后必然不会选择太子继承皇位。毕竟自从被刺杀之后,太子的身子就一日差过一日。

      而这条消息若是被皇后知道,难免她不会想着对我动手。除去了我,太子便再没有其他的竞争对手——当初先帝后宫美人不少,可陛下却一路顺顺当当从世子到太子最后再登基称帝,不都是因为先帝膝下只有他一位皇子的缘故吗?这点太后自然比我有经验多了。

      住进了长寿宫,自然能更好地了解到陛下的情况,太后也并不怎么避讳我。也正因如此,我才能在第一时间知道陛下并没有大碍,反而是雨蝶公主伤得不轻,所以大军暂时还在历城。太后听了后又是喜悦又是忧愁,毕竟手心手背都是肉,她心中还是挂念着这个女儿的身体。

      然而才刚松了一口气,父亲病重的消息便如晴天霹雳般打在我的身上!我甚至还来不及出宫看望他一眼,父亲便在夜间与世长辞。

      太后怕我太过忧虑伤了孩子,劝解了我许久,又允了兄长亲自入宫来见我,我却始终放不下父亲的离去。明明父亲好不容易才从琼州回了帝都,还没享多长时间的清福,便离开了我。

      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人生之悲,莫过于此。

      十一

      与陛下视线相交的瞬间,我再也忍受不住眼中的泪水,就连手上正在绣的女红也落在了地上。

      我拽着他的手,向他叙述了这段日子的种种,大抵人都是如此,只有当失去时才会觉得珍贵。当初前线战报传来时,我才发现他对我的重要——他不仅仅是我孩子的父亲,更是我唯一可以依靠的男人。

      与我温存半响后,陛下忽然让我以后不要唤他陛下,直接称呼名字即可,又允我私底下不必用谦称。这种荣宠本应当只有皇后才能享有,可陛下却这么说......

      我不觉讶然,但看着他认真的神色,却忽然明白了什么,心中不由一动。

      君以情待妾,妾以何报君?

      窗外日光灿烂明媚,积雪初融,竟有些不似寒冬时节的景象。

      十二

      都说女子生产不易,但许是托了太后细心的照料,不到一个时辰,我便平安生下了皇儿。陛下为他取名为泽旭,这其中的寓意我自然明白——泽被天下,旭日东升。想起太子如今的身体状况,即便是我,也忍不住动了心思。

      泽旭是我和陛下的第一个孩子,自然值得最好的东西。

      其实太子本来并没有做错些什么,只是生在皇家,便不得不面对来自他人的明枪暗箭。就算有皇后一心护着太子,他亏损的身子恐怕也支撑不了几年,这一点就连皇后都无法自欺欺人。既然如此,我又何必去招惹皇后?

      有些时候,身在棋局,不争便是争。

      十三

      升为昭仪两年后,陛下忽然对我提起雨蝶公主的婚事。我不由微微一怔——虽说这些年雨蝶公主三天两头的往犁香阁跑,对待泽旭也是温柔的很,但我始终忘不了那一晚太后和她的对话。

      说到底,我还是怕她没有放下这种禁忌的感情。

      不出所料,雨蝶在知道这个消息后脸色瞬间变了下,身子也有些僵硬,但最后她还是应许了与冠军侯的婚事。

      我心底松了口气,又有些担心她——虽然对雨蝶有着戒备,但这么多年相处下来,多多少少还是有些感情的。有些想劝她两句,但不免还是有着顾忌,只好作罢。

      雨蝶出嫁的那一日,整个皇宫遍地都是喜庆的大红,我站在宫墙处望着远方的十里红妆,没来由地觉得有些寂寥。忽然想起当年初见,她被皇后抱着,却偷偷向我挤了挤眼的样子。

      白云苍狗,世事变迁,不过如此。

      十四

      元泰七年的十二月,我被诊出有了两个月的喜脉。陛下大喜,下令工部为我打造了一座宫殿。

      用金为表,以玉为底,高八十一尺,乃为琼楼。

      宫殿建成前太医便已诊出我这胎是个女儿,陛下很是高兴,说这样便儿女双全了。可我在喜悦的同时也有些忧虑——陛下对我的宠爱太盛,太子近来身体却愈发的差,皇后对我早有芥蒂,只是顾忌着太子,所以我才能与她相安无事。

      如今我被封为皇贵妃,泽旭也生的聪明伶俐,颇得太后与陛下的喜爱,之前勉强维持的平衡状态也已经被打破。难免她再也忍受不住这种地位被威胁的感觉,会直接对泽旭动手。

      只是我千防万防,却没料到最后出事的竟然不是泽旭,而是我。

      当软轿行到一半忽然向左侧滑倒时,我下意识的护住了腹部,然而下身涌动而出的液体还是让我煞白了脸色。难忍的剧痛从下腹蔓延到四肢百骸,看着眼前惊慌失措的众人,我咬着牙吩咐他们去找太医,又派人去通知陛下。

      无论如何,只要有他在我身边,我的心便会安定下来。

      十五

      身下的剧痛到了麻木的地步,我的视线也渐渐开始模糊起来。

      陛下对太医发怒的声音似乎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我努力打起精神睁开了双眼,轻声劝他不要迁怒于人。

      看向身旁哭泣着的泽旭,我心中酸涩,这个孩子一直被保护的很好,现在我的情况怕是把他吓坏了。

      又想起腹中无缘现世的孩子,我心头的恨意难消。出手的人是谁,我并非一无所知——或许曾经我会怀疑雨蝶,但她嫁为人妇已久,与冠军侯也琴瑟和鸣,想必也明白那份感情是不容于世的。这么一来就更好猜。左右这后宫除我外也不过三人罢了。

      皇后也好,贤妃也罢,就连不过是修容的褒姒,心里恐怕也都忌惮着我的受宠程度。但膝下有太子的皇后,才是最有可能对我动手的人。

      想到这里,我露出一个惨淡的微笑——陛下你可知道,你待我情谊有多深厚,便为我惹来多少艳羡仇视。不过既然是你给我的,那我便坦然受之,甘之如饴。

      只是我万万不甘心这么轻易的放过那些女人,泽旭还小,若是我死后陛下再寻新欢,恐怕他很难一个人在这深宫中平安长大。即使陛下确实情深意重,一心只挂念着我,但只有太子一息尚存,皇后便不会放过泽旭。

      “我们的女儿没有了,大概我也要一起去陪女儿了呢。”我流着泪,艰难的说道,“所以陛下,答应我照顾好泽旭,他还太小了。日后我不能陪在他身边,他能依靠的也只有你这个父亲了。”

      “琼玉!孩子没有了没关系,只要你好好的就可以!太医呢?太医!还不赶快为皇贵妃止血!”我听见陛下有些嘶哑的声音,他抓住了我的手放在唇边胡乱吻着,往日温和的模样也被丢到了一边。他又柔声道:“泽旭不仅仅只是我的孩子,也是琼玉你的啊!我们不是说好了吗?要一起看着泽旭长大,看他娶妻生子。”

      手上忽然有滚烫的水珠划过,转瞬间又掉落在浸满血水的被褥上。

      “琼玉,我负你良多。”他低声道。

      这个男人是真的用尽了所有的力气来爱我——他给了我皇贵妃的尊位,为我修建了这奢华的琼楼,冷落皇后与妃嫔专宠于我。可他还是不懂我,我要的是一心一意一双人,要的是家人幸福安康一生,而这些我似乎从来没有得到过。

      然而我却还是爱上了他,即使这份爱情并不纯粹,但那些心动并不虚假。只是每当我沉浸在幸福中时,那年冬日母亲在我的面前停止呼吸的景象,父亲自琼州归来不到一年便因病而逝的事实,少时英俊聪慧的兄长如今颓丧的样子,便会提醒我过去的一切。

      如果当初身为太子的他能够为父亲求情的话,这一切可能就不会发生了。

      我仿佛停伫在一条岔路口,左边是爱,右边是怨,不管选择哪一条路,都无法幸福。

      纵使举案齐眉,也终究是意难平。

      可现在看见他这般难受的模样,我的心忽然软下来。罢了罢了,无论是爱是怨,待我死后也都会随我化作尘土,又何必这样自我折磨呢?

      用尽最后的力气伸出手,摸着陛下的脸颊,我深深凝望着他的眼眸,道:“安晟,我......我从来没有后悔爱过你。以后的日子......恐怕我不能陪在你身边了。原谅我的自私,不要忘记我好吗?好好照顾泽旭,不要让别人伤害到他......这是我最大的愿望。”

      看着他点了点头,我终于放下了心中的大石,手也无力的坠下。

      意识消失的最后,耳畔间似乎传来陛下一声声的呼唤,我费力去听,却怎么也听不清楚。朦朦胧胧之间,我似乎又回到了当初重逢时的那片梨林,花瓣纷飞中,陛下手执梨花,向我缓缓走来。
note作者有话说
第30章 姚静贞番外:意难平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