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一章 莫为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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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从田埂里直起腰，用脏不拉几的破布擦汗，然后一屁股坐在地上，伸长脖子努力望向不远处那个比我更狼狈的布衣汉子。
他还算专注地盯着刚刚破土的麦苗，不知在地上扒拉着什么，满面毫不遮掩的嫌弃神情。从我认识他的第一天起，他的那副来源不明的仇农仇土仇穷仇我的表情就没变过。
至于我为什么还要这样眯着眼盯着他，因为我一不小心被猪油蒙了心。色令智昏，加之我家太穷，加之村里算命的半癞老头说我命太差，加之他家更穷，加之他缺乏基本生活能力。
于是，我被嫁给了他。
当然，如我这般也是有一定节操的，如他那般也是很骄傲自满的。我俩还未成亲。我巴巴地给他照料那惨不忍睹的三两亩荒田。
可是你知道吗？
他一定不知道。
我错走一步，跨越不知多少时光，科学地说是可能跨越了维度、至少冲出四维空间来到了尚无人知的五维新宇宙，然后我才来到了他的身边。通俗的讲，我是个穿越而来的人。天可作证，我来此之前从未下过地种过田。尽管这天必定不是我曾信奉的天。
想到这里，我不免有点失望，甚或绝望。
天依然可作证，在此之前，我绝对认真地学习了各种生活经验，努力地背了不了诗词歌赋甚至兵法八卦阵云云。当然种田文流行之时，我更是在图书馆泡了一整个月学习种田务农。
作为一个时刻在为穿越做准备的人，当机会终于来临我便被逮到这里来了。在我卷起袖子准备大干一场时，我遭到了毁灭性的打击。
原因有三：一，我没袖子可卷；二，我家穷得连田都没有；三，我还是个婴儿。至于着陆目的地不是我用吞枣法加一目百千页法吞下的二十四史所载朝代之一这样的小事太过细小，以至我只好忽略。
不过过不了几个月，我家就有了田。
一场疟疾让某块地方的人都死尽了。皇帝老子看了看牢里黑压压的囚犯和街上臭烘烘的乞丐，他大笔一挥就把他们都赶到了那块空地上。于是我家脱离了丐帮成为了有田一族，翻身做了光荣的劳动人民。
于是这块地上，乞丐强盗杀人犯扎了根。最开始，乞丐的日子是很难过，因为我们在武力值和凶恶度明显低了其他“种族”一等。但是很快，乞丐凭借自己的独特优势——察言观色——取得了平等地位。
后来，我们大家都成为了稍稍有些凶悍的老实巴交的农民。毕竟，如果吃得饱饭又睡得了女人，谁闲得没事干出门去惹事。
据说我小时候是个很聪明的姑娘。这是我娘在村里的老人指着我说不知廉耻的时候想了许久才想出来的反驳他们的话，原话是这样的：我家姑娘小时候十二分的聪明，从来不吃馊了坏了的东西，这般娇气注定是富贵命。从这番对话中我能明确找出的唯一我能接受的逻辑是有人指责有人反驳。
然而我记得，在我强忍整整一个月之后在“我”八个月大的时候第一次拒绝喝下一碗隔夜馊坏发臭的菜叶青虫汤，那之后我用一声清晰无比的“爹爹、娘”化解了将来的好一通打骂。而伴着爹娘的目瞪口呆，我睁着小小的眼睛隔着他们俩人油腻结团的头发看到了一个满脸嫌恶的小孩子。于是我说了来到这里的第二句话。
“小哥哥，抱。”
但是我扑腾的双手很快被爹抓住，而那个小孩被我吓得走得更远了。我痴痴望着他走远，觉得他脸上的嫌恶表情可爱极了。当然我是个有节操的人，同时我太过幼小柔嫩的身子无法挣脱爹娘的怀抱更无法追上他，所以我只是看看而已。
因着那两声意外，爹娘觉得我可能是个天才，于是他们抱着我去找村里给人算命的土道士。
那个半癞老头妆模作样地看了我的脸许久，又用蘸着他的口水的手指在我的手上划了许久。在我即将笑不下去打算翻白眼或者哭闹一阵的时候，他叹了一口气对我爹娘说我命带煞星。当时我爹娘很生气，以至土道士没有拿到算命钱还挨了一腿。
一直到十二年后，他们把我领到前面说的那个汉子家里，以施舍者的口吻向他宣告亲事，我才深刻理解了他们一定是相信了那个癞头的话。
当然这名汉子是个骄傲又有节操的人，他完全没有理会我们。
最后，我没了家。但是我有父母之命，有我爹和村长的认可，我可以光明正大地腆着脸皮赖在他家里。
我家有两间屋，一间爹娘一间娃；他家有两间屋，一间卧房一间灶屋。这里看出他比我家讲究，以及他家比我家宽敞。
这年，他年十七我十二。
他嫌弃着我，我粘着他，我以为我们相依为命，他以为我是他的仆人。
我跟所有穷乡僻壤的女孩子一样一样，一样贫瘠一样强壮。同龄的小男孩会跑来揪我的辫子、向我扔泥巴，对我唱“小媳妇羞羞脸”，简称我为小羞羞，用尽一切办法让我不得好过。可我从来不生气，因为我知道，男孩子往往都是因为喜欢那个女孩却不知道该如何表达才去捉弄她的。我如此笃定他们喜欢我，不光是因为我实际上活了许久，更因为溪水倒映出的我的脸和村里的男人对我娘的态度。而我的不生气，也让那时少年那张脸上的嫌弃淡了半分，虽然他依然像个主子一样对我颐指气使。
在我初来到这里时，我曾想起过自己最初的家，想着自己最初的身世。但很快，我就不再想了，因为我比谁都明白多想无益。或许是在娘温软乳香的怀中蜷缩了那么久，我的情智仿佛渐渐后退奔着我这身体的年纪去。
在我还不能自由行动的年纪里，我用要把人盯穿的势头遥望着那个小孩；后来，我不再盯着他了，我粘着他。
娘说女孩子要矜持，一次次把我领回家去，他就露出松了口气的表情。所以在我长到五岁的时候，我已经不跟他玩了，我在伸直了腿坐在田埂上边玩泥巴边听小孩子们吵闹。
我姐要我哥住手，我哥一声声叫着“快求饶”，间杂着几声闷响。
我转过头去就会看到那个小孩子滚在地上，他身上沾满了尘土草屑，他会紧抿着唇一声不吭。但我不看他，我用活了水的泥巴滚了个球，大喊一声“打死他”。语气凶恶得以至于弟弟妹妹都很怕我。
然后我姐会变得很忙，因为她既要劝我哥又要教育我还要哄弟弟妹妹。
而我哥他一边恋母一边控姐。我曾满怀嫉妒和不满，阴暗地想他这设定只能做灵异惊悚片里的变态杀人狂。
难道不该所有哥哥都是妹控么！
那个被打的小孩子有个跟村里遍地的“狗蛋”、“山药蛋”完全不同的文雅拗口的名字，他叫缪寄楚。然而村里人的大人们开始叫他野娃，后来就不叫他了。
有好几年的时间，我都没有跟他讲过话。于是我娘逢人就夸我是个懂礼知礼的好姑娘。
在我“嫁”到他家的当天下午，我就很狗腿地拖着竹篮异常艰难地跟在空着手的他身后。
根据我娘之后的描述，我那天异常地欢快，她为我相当不好意思。而我亲眼看到的是，她看到那一幕时眼中闪动的除了鄙夷还有悔恨，她分明在恨自己怎么生了这么个色胚子女儿。
当然她是个很乐观的人，她很快就想通了。这不是已经是他家的小媳妇了嘛，勤快点狗腿点不知羞耻点也是可以理解的，说的好听点那叫作体贴夫婿。于是她又洋洋得意起来，开始逢人就述说我小时候的聪明和后来的体贴。
他睡他的卧房，我睡他的灶屋。
那天晚上，我透过屋顶稀拉的茅草看夜空。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我试着背了一下那些很多年前可以信口拈来的句子，发现他们太过陌生且矫情。然而我记起另一首更矫情的词。
彩袖殷勤捧玉钟，当年拌却醉颜红。舞低杨柳楼心月，歌尽桃花扇底风。
从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今宵剩把银釭照，犹恐相逢是梦中。
犹恐相逢是梦中。是梦中。梦中。
然后，我把自己矫情哭了。我枕着土块，盖着破棉絮，掰着手指数星星。多少年，多少年，我从我的世界来到这里。造物主眨了个眼，我的世界就全然颠覆。
还有一点忘记说。穿越也是件一回生二回熟的事，而我恰好是个老手了。在我到这个世界之前，有个男人消失在血雾中，或者说黑暗吞噬了我的眼中的男人。是我的血，我的死，我的终点。
我一见就明白知晓，缪寄楚长大之后就会变成他。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一章 莫为歌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