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胭脂泪（结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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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月后，临安的天气开始渐渐转热。树上也有了声声蝉鸣，让人觉得燥热聒噪。
欧阳倩自回来后，便独自一人呆在小筑里配药。前些日子她将胭脂泪放进瓷瓶封好，但在看见胭脂泪那般晶莹剔透，宛如泪珠时，连号称医仙的她也惊讶不已：竟然有人将毒药制成这般模样，也可谓费劲心血了。
欧阳倩正看着医书，忽然檐下的风铃轻轻响动。她抬头一看，绯月正在门口，脸上犹有笑容。
“绯月护法，转魄现在如何？”欧阳倩客气地笑了笑，又随手翻了一页医书。绯月看着她身旁正在煎熬的药，柔声道，“多谢欧阳姑娘救治，子扬已经恢复的很好，我今日来只想取一枚百花生脉丹。”
“右边第二层的抽屉里。”欧阳倩指了指药柜，语气淡然。复又想起什么，拿起桌上的团扇轻轻摇了摇，开口，“那与转魄一起的那位公子呢？”
“嗯.......灭寂么？”绯月一时不知欧阳倩说的是何人，不由有些迟疑。
“不错，就是他。他的伤比转魄浅很多，如今想必已是好了？”欧阳倩侧头看着绯月取出一枚百花生脉丹，笑道。
“灭寂的伤势早就好了，在几天前便告辞离去。”绯月拿过丹药后便准备离开，却被欧阳倩再次唤住。
“等一下。”欧阳倩边说边站了起来，放下手中的团扇，转身拿了一个玉瓶给绯月：“将这个带给公子。最近都不见公子，连墨瑶也不曾见到，人都去哪儿了？”
“欧阳姑娘看来还不知道阁主自回来后便留在阁楼里酗酒不曾出来，什么事都不管了。如今看着也快近一个月了，阁中的大小事务全部都落在墨瑶姑娘身上。这不，昨日在扬州的分部出了一点事，墨瑶姑娘一大早便带着紫星赶过去了。”
绯月一说到薛临，心中也有些叹息。
而欧阳倩一听到薛临的现状则是面色一冷，摇头叹气：“公子的身子已是这样弱了，竟然还这般不爱惜。绯月护法你去忙吧，阿倩就不打扰了。”
“那我先下去了。”绯月说完便迅速离开，只是清丽无双的面容上多了一丝笑容，少了往昔的冷漠。自她与萧子扬重逢后，对薛临的看法也有了变化。那个喜怒莫测的阁主虽然表面上什么都不过问，但许多事都是知晓的。
其实，阁主的内心也有一块柔软的地方，否则就不会这样对他们了。
突然，清辉闪电般落在绯月的身边，低声：“帝都的人来了。”
“嗯，我们这就去吧。”绯月点头，她知道清辉在顾虑什么。如今阁主既然不管事，也只能让他们来处理这些事了。现在整个中原都是宣王的，而百姓所知道的只是两个月前，柳大小姐行刺灵帝，却被夜冥阁主与宣王亲自击毙。而太子过于年幼，便由宣王继位，至此改为宣帝。
宣帝念夜冥阁有功，便派人送了礼——而这些礼，其实都是两人在乱政前便商议好的交易。所以，如今帝都正式派出使者，将几十车黄金送来夜冥阁。
“薛阁主呢？”夜冥阁大门外，使者们齐齐翻身下马，为首的冷冷道。在场的夜冥阁弟子一片哗然，阁主自归来便日夜不见其人，没有人敢去打扰。绯月和流萤互相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不语，清辉的面色也有些焦虑。
片刻后，清辉上前一步，开口：“阁主他......”
“抱歉，我来晚了。”突然有人打断了清辉的话，声音清冷平静。所有的人都惊讶地看到薛临不知何时站在门后——依然白衣如雪，袖间露了半截银白色的夜雪。他的脸上尚有连日纵酒后的疲惫，但眼神却已然恢复了平日的清醒冷漠。
“阁主！”所有的夜冥阁弟子都纷纷向他行礼，而使者们的神色也缓和下来。
薛临微微点头，看了一眼绯月，淡淡道：“请。”待使者们都进去后，他才缓缓走了进去。清辉等人尾随其后，远远地看见薛临与使者们谈论，还时不时蹙了蹙眉。在最后送使者们离开的的时候，清辉三人终于听到薛临重重地说了一句。
“那个人，是不会再出现的了。”
待使者们走后，薛临不经意地叹了一口气，遣走众人，只让清辉三人留下。低首看了袖中的夜雪许久，薛临忽地抬头，目光中有了深远的意味。
“你们陪我去看看唐门丫头。”
唐诗薇自那日被薛临带回夜冥阁，便被安顿在欧阳小筑旁的锦夜堂中。当时被带回的唐诗薇对夜冥阁的情绪还颇为激动，常常对夜冥阁的人不满，甚至还私下溜出去玩耍，顾令人头疼。但众人见她年幼，却又都不好责备于她。
待过了十几日，唐诗薇也渐渐安分下来。
一进锦夜堂的院落，映入眼帘的便是两侧的紫藤花，在这夏日倒是很适合在花藤下乘凉。
整个院落见不到一个人，与气候不同的是冷清至极。薛临眼神一暗，走到房檐下，叩了叩房门，低声道：“唐姑娘？”
“是薛阁主么？”屋内的人似乎听出了来人的声音，脚步欢快地跑过来打开了门。如今的唐诗薇依旧身着锦衣，言笑晏晏。
“你这些日子可还过得顺心？我回来事务过多，一直抽不开身来看望你。”就在唐诗薇开门的那一刹那，薛临眼底的笑容忽地冰冷起来，但脸上仍是微微一笑。
“薛阁主客气了，我在这里过得很好。”唐诗薇盈盈一拜，多看了几眼薛临。他的肌肤有些苍白，那是常年酗酒后的病态白，使她不由联想到世人常言夜冥阁主的病情。如此她的心中也有了几分了然，于是侧身让开，“薛阁主，外面颇热，您还是进来坐坐吧。”
“也好。”薛临点头踏进了屋子，可他刚走了一步，又转头对清辉三人说道：“你们退下吧。”
清辉三人站在房檐下的青石板上，点头沉默。见白衣公子进屋后绯月掩上了门，一直未出声的清辉终于笑着开口：“绯月，恭喜你。”
绯月听后莞尔一笑，眼神里也有了异样的光彩。
“多谢.......没想到阁主竟然会成全我和子扬啊。”绯月向屋内望去，语气中也有些怅然。是的，阁中所有人都并不了解阁主，也不知阁主心中所想。但是阁主的内心似乎很是怪异，喜怒无常，有时连他们都不知怎么办才好。
更何况阁主如今快到而立之年，却依然不近女色，这让他们十分不解，到底是何人在阁主心中占据了那个位置长达数年。他们四大护法对那个人也是有着几分好奇，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才能让人中之龙这般牵挂？
绯月想着又瞥了一眼一侧的流萤，忽地微微一笑，高深莫测。
流萤略微有些诧异绯月的神色，但随后似乎反应过来，柔柔地抿了抿唇，微笑。清辉没有注意二人的动作，独自转身，静静道：“我们先退下吧。”
看着缓步向锦夜堂外走去已不再年轻的青衣男子，绯月向流萤点头指了指离去的清辉。
流萤捂唇轻轻一笑，这个妖娆美丽的女子容颜上终于多了一丝光彩。她福身行了一礼，接着转身跟了过去。
在夜冥阁中，很多人都看得出清辉对流萤有意。而这个曾经出自风月场所的女子，既没有墨瑶那般冷冽，也没有欧阳倩那般孤傲。尽管身处夜冥阁，流萤身上始终有一种柔和之意，倒是与沉默理智的清辉很相配。
只是流萤在入夜冥阁前有着一段惨痛的经历，使之对情看得很淡。
所以阁中也有不少人为之惋惜。
但如今看来，或许有着意想不到的惊喜呢。
绯月望着二人离去的背影，青黄交映，倒真是相配，不由地一笑。接着，她向西面的一座高楼望去，眼神深切：那是萧子扬的所居之处。
原来，真的都是命中注定——
她和他，谁都不能离开谁，他们一定会在一起。
“你是说你想隐姓埋名地生活？”锦夜堂内，薛临握着茶盏的手指一紧，白瓷茶盏发出了碎裂的细微声音，低声道，“难道你不相信夜冥阁会护你？”
“薛阁主多虑了。”唐诗薇装作没有看见薛临的失态，微微一笑，只是笑容多了一丝凄凉，“这里很好，只是让我感到很压抑。”
薛临听得最后二字，突然松开了茶盏，失神地抬头凝望着窗外斑驳的树影，似在感叹，轻声：“压抑？”
但薛临很快便恢复常态，支手撑住额头：“那你又将去哪里？”
“天下那么大，总有我......”
唐诗薇的话才刚开口，便听薛临蓦地冷笑一声，毫不客气地打断了她的话：“看来有人跟你说了什么啊......还不出来！”
“呵呵......”屋里传来了平静的声音，薛临有些惊讶地抬头望去。却看见柳离洛穿着一件素色罩衫缓缓从屏风后走了出来，脸上挂着和煦的笑容，倒与那夜的他判若二人。
“薛、薛阁主。这位是柳姐姐的亲弟弟，不是已故的柳姐姐。”唐诗薇看见白衣公子眼里颇有深意，又想起众人都说柳清梦死于薛临之手，不由心中一进，站起来解释道。
“没想到柳公子竟与令姐容貌如出一撤。”薛临掩口咳了一声，不留痕迹地扫过柳离洛，并不做停留，笑了起来。
唐诗薇见二人似乎有话要说，怯怯一笑：“那你们先坐吧，我去给你们切点西瓜解热。”说着锦衣少女蹦蹦跳跳地绕到屏风后去了，看着少女欢脱的身影，柳离洛也是嘴角一勾，坐了下来。
“你要带她离开？”薛临也注视着离去的少女，侧头开口。
“柳某不过是在临走前来看看而已。”柳离洛摇头否认，看着白衣公子平静如秋水的双眼，静静道，“但来了之后才发现我当初算漏了一件事。”
“什么事？”薛临略微不解，看向柳离洛那张姣好的脸庞。
“就算丫头知道唐门灭亡不过是早晚之事，但夜冥阁与她始终是仇人，丫头在这里又怎能过得好？”
“那你的意思是——”薛临的目光有些讶然。却依旧不瘟不火的道。
柳离洛轻声叹息了一声，端起青玉案上的清茶饮了一口，放下后才抬头道：“记得薛阁主与石兰山庄的关系看似深仇大恨，实则不错？”
薛临不料对方竟然连这等事也调查得一清二楚，神色有些不由凝重起来，点头：“我知道了。”
“你不必这样，因为你的秘密终有一日会被世人知晓。”柳离洛有些同情地看着薛临，“只要你一直处在这个位置。”
“只要我在一日，必会隐瞒下去。”薛临的声音冷漠如雪。
“如此我也能放心离开了。”柳离洛起身抱拳告辞。
薛临淡淡应了一声，也不在意他的去留。柳离洛见状嘴角微微上扬出一个诡异的弧度，转身潜了出去，只留下一句轻如飞絮的话语。
“十年来所看的江南雪，可比得上天山雪？”
而就在柳离洛消失出声的那一刻，薛临身上蓦地爆发出强烈的杀气，沉默不语。
“薛...阁主？”唐诗薇端着玛瑙盘走了过来，发现柳离洛已经不在这里，唯独剩下了薛临。她端着玛瑙盘只觉自己面对着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泓绝望的深渊。死一般的气息席卷而来，竟比那柄斩杀千百人的夜雪剑气更为恐怖。
“他已经走了，你坐吧。”薛临回过神来，杀气也在那刹那间消散无踪。
“啊！走了么？”唐诗薇微微有些失望，将西瓜放在青玉案上，随后拿起一片西瓜。
薛临看出唐诗薇的失望，不动声色地平静道：“你暂且再住几日，我会命人过几日将你送到石兰山庄。石兰山庄新任庄主名叫蓝夏，你跟着她也有个照应。”
唐诗薇看着面前的这个白衣公子，神情恍惚：这个人待她真的很好，却为何那般对待她的家族？
然而一想到唐门，唐诗薇的心便是一阵痛。
唐门百年香火，至此一付。那些疼爱她的人如今皆已长眠，唯有她还活在这个世上，受着仇人的保护。她知道江湖中有人说大不孝，竟不为自己的族人复仇。
殊不知，若非夜冥阁的庇护，她早就被那些对唐门暗器与毒药虎视眈眈的人杀死。
“谢谢......”最后，唐诗薇只是轻声说了一句，眼中充满了感激之情。其实传说中这个冷漠无情，杀人如麻的人中之龙也并非那般恐怖，至少，对她就有大恩。
当薛临客气地起身告辞时，唐诗薇似乎再也忍不住，忽然站起来。她直直看着薛临，眼里有这泪光，强自克制的声音微微颤抖：“薛阁主，为何要对我这......这么好？为什么！”
在质问声中，正准备离去的薛临略微怔了怔，转身看着她。
“其实.......”薛临的眼里有了哀伤和痛苦，“你在经历这么多苦难后，应该好好生活下去。”薛临低低笑了一声，然后就这样转身离去，不曾在回头。外面闷热的天空，看得人有些压抑。
方才屋内柳离洛的话再次从脑中响起，薛临的身子一僵，他无可抑制地想起那个黑袍之人。十年来，他们从未相逢过。可每一日，只要他合上双眼便会做起那个噩梦。
他清晰地记得两人在天山初遇的那一日，那时空中下着纷扬的大雪。他永远也无法忘记在雪夜中第一次与那个人相遇的情景：天地无声，白雪飘落。身侧的男子将白狐大氅轻轻为他披上，看着男子的侧脸，平静而温暖——他想要的幸福不过如此。
然而，在那个下着雪的夜晚，他猝不及防地得到了此生的一切。可却又在两年后失去，只留下记忆中那惨烈的一剑，痛苦着度过这十年漫长的寂寞。
还有十年来的痛彻心扉。
也不知如今的天山那里，师父还过得好么？在那座早已荒无人烟的雪山上，大约只有师父还住在那里，还在寂寞地思念那个过去让她痛苦的人吧.......
“师父.......”夜冥阁主望着碧蓝的苍穹，对着天空缓缓伸出了手，似乎在拉什么，脸上也有了痛苦的神色。站在不远处的绯月为之一震，不敢再打扰，迅速隐去身影消失在那里。
“听说阁主成全绯月护法与那个七杀宫的人在一起了。”夜冥阁中的一名弟子在走廊与同伴交谈，对方听后笑着接了下去，“是啊......”
“没想到阁主也会成全啊。”先前的那名弟子感慨了一声，然而待二人一转身，浑身一颤，一下跪在了地上，叩首，战战兢兢道，“参见......阁主！墨瑶姑娘！”
“你们过于放肆了。”墨瑶上前一步冷冷道。其实她待阁中弟子也是不错，平日若是听到也只是一笑了之，不会深究。可今日薛临就在她身边，使她不得不严厉起来。
那两名弟子身子闻声又是一抖，不停叩首：“弟子知错。”他二人也知今日遇上阁主怕是难逃一劫，连脸色也变得苍白起来，不敢想象这个喜怒莫测的阁主会怎样对待他们。
墨瑶侧头看了一眼冷若冰霜的白衣公子，见他并不说话，不由缓了一口气，开口：“取下武器，到慕长老那里去领罚，若再有下次，就......”
“墨瑶。”站在她身边一直不曾出声的夜冥阁主突然开口打断了她的话，语气不容分辨，“让他们下去，我们走吧。”
“阁主？！”墨瑶大吃一惊，连身子也是震了震，而跪在地上的二人也同样晃了一下身子，眼中有了震惊的光芒一闪而过。阁主竟然不追究，还这样轻描淡写地将事情一带而过。
见薛临如此，墨瑶也瞥了一眼跪在地上的二人，淡淡道：“都下去吧。”
“是，阁主。还有墨瑶姑娘。”两人有些释然又有些不解地退了下去——阁主诡异的性格，还真是让手下难以琢磨。
薛临扫了一眼退下的二人，久久不语。只是他的神色冷漠，目光也神秘莫测，终是缓缓开口：“我真有那么恐怖？”
“哪里。公子是夜冥阁主，自然厉害。”墨瑶微笑着，眼底却有着不忍的光芒。但薛临听到这句话也只是冷笑一声，松开一直紧握的左手。在他纤细的手指中有着一方丝巾，打开一看，上面有着斑斑墨迹。
唐门遗女已至，望汝放心。留数坛美酒，待与二人共饮。
蓝夏
“哈哈哈.......”薛临看完后竟然控制不住地大笑起来，同时将丝巾用力撕成碎片，向半空中狠狠扔去！然后再也不顾身旁墨瑶诧异的神色，转身击杆而去。远远地都能听到他的敲击声，墨瑶站在那里望着漫天散落的丝巾碎片微愣片刻，抿了抿唇，随后向薛临追了过去。
然而，没有任何人看见，俊美无双的白衣公子眼角处有一滴泪默默流下，快速划过脸颊，落向地面。
晶莹透彻宛如那一滴胭脂泪。
作者有话说
第13章 胭脂泪（结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