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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亲事(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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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韫看的太过专注,自然忽视了河对岸走来的小厮。那小厮乍然看见河的对面一个看长相就不是好人的登徒子,孟浪的盯着看自家公子,登时又气恼又有些害怕。他几步踏上前,挡住赵韫视线,仗着中间横卧的河流,叉腰高声怒骂道:“呸!哪里来的无礼狂徒?几辈子没有见过男人的么!”
他的视线在赵韫腰间佩剑上顿了顿,嘴里的话哽了一下。他转身兜头兜脑的罩住蓝衣青年,扭头对赵韫恐吓道:“还不速速退下,待会我家公子护卫来了,看不把你的贼眼抠出来!”他一面虚张声势的威吓着,一面护着青年往后退。
赵韫被那小厮骂回了神魂,刚要说明自己不是坏人,就看见心上人要离开。急切之下头脑发昏,竟然淌着河水就要过河。那小厮听见涉水的声音,回头一看,赵韫已经淌到了河中间!顿时吓得神魂皆冒,再顾不得仪态形象,一把拉住青年拔腿就跑!
“哎……”赵韫才说了一个字,那小厮低着头跑的更快了,几乎是眨眼之间就绕过几颗大树,消失了身影,“你家公子姓甚么?”赵韫看着空无一人的河对面,怔怔的把话问完。人已经走了,赵韫也醒过神来,知道自己行为莽撞吓着了人家,遂神色怏怏的回了岸边。
她仰天躺在河边石子上,呈大字形摊开手脚晒身上的湿衣服。脑中想着蓝衣青年,一会儿喜一会儿愁。魔怔一般,脸色往复变幻。半晌,赵韫抬手重重一拍自己额头,啪的一声脆响,好笑的摇了摇头,自我调侃道:“都是太阳惹的祸。”
等到她身上衣服半干,被她甩下的赵珩终于寻来。赵韫爬起身,吩咐赵珩道:“你去附近农庄打听,这两日谁家公子来过?公子姓甚名谁,家中父母又是何人?可曾婚配否?”赵珩甫一赶来,就莫名其妙的得到一连串命令。待听到最后一句,才仿佛明白了些:“怎么?刚才有美人勾了你的魂?”
赵韫被说中心思,含怒踹了赵珩屁/股一脚,骂道:“哪来的废话?还不快去!”赵韫恼羞成怒,赵珩不敢再撩虎须,连忙捂着屁/股一路小跑。及跑出了赵韫拳脚范围,她忽然扭头朝赵韫喊道:“将军,莫忘了你为什么来的京城!”说完,不等赵韫发怒,一溜烟儿的跑远了。
赵韫沉着脸,她没有忘。只是那蓝衣青年身上一看就不普通的衣料装饰,给了她奢望。这九成宫附近,聚集的,都是京中有身份有地位的皇族大臣。能在九成宫方圆百里内置办农庄的,必不会是普通人。
可是,仅仅不是普通人不行啊,赵韫翻身上马,驽马往来的方向骑去,还得是宗室,或者身上有皇族血脉。可哪里就有这么巧的事?心底微微泛起苦涩,赵韫已经做好遗忘这段邂逅的准备。
世家子就是如此,心底的欲/望往往得向身上背负的责任退让。
赵韫正想着心思,忽然听到头顶上有人大声唤道:“可是右将军?我家主人有请一叙!”赵韫抬首眯眼望去,路边两丈高的山崖上,一座凉亭。攀在凉亭边上喊话的人,正是显庆帝贴身宫女祥福。赵韫不敢怠慢,连忙下马拱手行礼道:“正是末将,末将这就上来。”
卸下佩剑,将马交给隐在树林里的侍卫。赵韫往山崖上的凉亭行去。远远望见凉亭里,一身淡黄色交领常服,坐在石桌边上的,正是显庆帝。赵韫行到凉亭外,单膝跪地,抱拳与眉齐,行礼道:“末将赵韫,拜见陛下。”
显庆帝道:“平身,上来,坐。”赵韫起身,进到凉亭里,左右张望一遍,显庆帝右下手坐着老显亲王,左下手坐着一名青衣女子。遂上前在显庆帝对面坐下。祥福给赵韫上了茶,显庆帝问:“右将军这是打哪里来?”赵韫连忙起身回话道:“回陛下,末将的战马长耳,自到了京里,一直约束在马概里。末将带它四处松散松散。”
“坐,”显庆帝微笑道:“这不是宫里,右将军不必拘礼。朕与将军随意说说话,处处拘着君臣礼节,没意思的很。”“是。”赵韫低头应下,重新入座。显庆帝仿佛真是随意聊天,问道:“将军入京有一个多月了吧?在京都住得习惯否?”
赵韫不敢真当这是普通的聊家常,一面在心里搜肠刮肚的想显庆帝问话背后的深意,一面显出武人的粗糙,道:“京都自然是繁华的很,气候也比西北那地儿强多了。就一样不好,”赵韫羞赧的挠了挠后脑勺,憨笑道:“京里的官儿说话,都是这个子曰,那个之乎者也。简简单单一件事,说的末将云里雾里,满脑子浆糊。”
赵韫本身就嗓门大,这话一说出来,越发显得她粗俗。显庆帝不以为意,轻笑道:“你是武官,她们是文臣,说不到一处去,也是正常。”她右下手的那个青衣女人哼了一声,讥讽道:“无知莽妇!”
赵韫脸色陡然一变,右手握成拳,恶狠狠的盯着那女人。“赵韫,不得无礼!”老显亲王见赵韫怒气高涨,连声喝止道:“这位是兵部侍郎,付采付大人。”
右将军与侍郎同为正三品官职,但自古以来,官场上就有一个不成文的规矩,同品京官高于地方官。且兵部侍郎在兵部只在尚书之下,掌理武将、兵籍、军械等。严格论起来,赵韫还在其管理之下。
赵韫却将眼一瞪,牙齿咬的咯吱响,道:“你就是付采?”一副你敢应声是,我就一拳揍死你的样子。
付采不屑的拿眼角扫了一眼赵韫,冷哼道:“正是。”赵韫豁然起身,捏着拳头眼见就要砸到付采身上。付采不想赵韫竟敢在御前暴起伤人,脸上不由浮现惊怒之色。哪想赵韫的脸在拳头的掩护下,在众人视线死角处,朝她咧出一个阴森森的笑。不待她反应过来,就自己收了拳头,噗通一声转身向显庆帝跪下:“末将求陛下一件事!”
这一跪,局势扭转的厉害。那些眼见着赵韫就要暴起伤人,赶上前来制止的侍卫通通僵立住,进也不是,退也不是。老显亲王的脸色也定格在又惊又怒又担心的的扭曲表情上。唯独显庆帝,一如既往的镇定,问:“何事?”
赵韫大声道:“末将听说付采大人是陛下的宠臣,受百姓官员尊敬。末将愿请付大人为镇北军监军,恳请陛下恩准!”
此话一出,在座皆惊。
老显亲王是又惊又怒,暗恨赵韫怒气冲脑之下,信口妄言。
付采则是面色大变,眼中浮起恐惧。谁都知道,西北是赵家的地盘。她若去了西北,岂不是任人捏扁搓圆?届时,只要上报被蛮子刺杀身亡,便是丢了性命也是白丢。她下意识的望向显庆帝,显庆帝想安插人进镇北军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现在赵家的人亲自开了这个口,时机难得,显庆帝安能不动心?
果然,显庆帝坐直身体,深深的望着赵韫道:“将军此言当真?”赵韫神情愤懑,不掩杀气的望着付采,冷笑道:“自然当真!付大人端的好口才,早朝之上,当着陛下及文武大臣的面前,侃侃而谈我镇北公府如何‘纵养’蛮族。如此口才,怎能不去镇北公府家庙五十一口殉国英灵面前展示?!怎能不去西北战死沙场的千千万万战士英灵面前展示?!”
赵韫说到激动处,唰的一下,将自己上身衣物扯开,露出赤/裸的胸膛背脊。蜜色的肌肤上,新伤叠着旧伤,几乎没有几块完好的地方。她大力锤击着胸口,上面一处箭伤,离心脏只差半寸,“我镇北赵氏,世代为国守土开疆,马革裹尸都是天大的荣耀!这满身刀疤,处处都是末将奋勇杀敌的勋章!
赵氏的忠诚,天地可鉴!当年太祖大封开国功臣,先祖本也能留在京城,安享富贵。但是先祖没有,蛮族来犯,满朝上下唯独先祖请缨镇守西北。这一镇守,就是一百二十三年,一百二十三年啊,陛下!六代赵氏人,寿终正寝的不足十六人。赵氏为国尽忠,是赵氏的本分,不敢以此居功!但是,赵氏的忠诚不是为了被人辱骂‘无知莽妇’!不是为了被人揣测“纵养”敌寇邀功!”
赵韫虎目湿红,额头狠狠砸在地上,泪水在青石地砖上晕开暗色的湿痕。她的背上,一条从左肩到右腰下的狰狞伤疤暴露在众人眼前。
铁血英雄的眼泪,最是震撼人心。她那一身伤疤叠着伤疤的身子,更是一种无声又让人忽视不能的宣示。那几名进退不能的侍卫看着赵韫,眼底露出仰慕敬佩之色。
赵韫悲壮激昂,付采则是面如土色。她愤恨的看着赵韫,知道自己今天纵使不死也得脱层皮。
显庆帝从位子上起身,弯腰双手扶住赵韫,道:“右将军请起,赵氏满门忠烈,朕与历代先皇都是知道的。”
赵韫沉身跪着,不肯起身,无言逼迫。显庆帝扶不起赵韫,手中动作顿了顿,她直起身,沉吟着看着付采道:“兵部侍郎付采,口出无状,无证诋毁功臣。着除去侍郎一职,贬为青山县县令,三日后赴任。”
付采神色委顿,无奈又不甘的叩首道:“臣,谢主隆恩!”处置了付采,显庆帝重新扶起赵韫,道:“虽是炎炎夏日,山风还是有些阴冷。将军快快起身。”付采未死,赵韫低垂的脸上凶光一闪而逝。但她并未再做表示,顺着显庆帝的力道起身。
付采被去了三品大员品秩,不够资格继续在座,掩面退走。付采一走,气氛又和缓起来,但先前设置监军的话,这时候也不宜再续。君臣三人饮茶观景,倒也显出几分融洽。
此时,山崖下忽然传来马匹急蹄的声音,有少年男女呼喝的清脆声响传来。显庆帝起身望去,却是一群王孙贵族骑马狩猎来了。其中当先一人,大红色猎装被疾风鼓起飞扬,双腿夹紧马腹,手持弓箭,于快速奔跑中一箭射中掩在草丛中窜逃的兔子。
眼见他射中猎物,他身后一名少女驽马出列,往那猎物处驰去。她一个利落的翻身,捡起兔子高举于头顶,高呼道:“一箭两兔,一只穿颈,一只中脑!”
少年少女们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欢呼,纷纷驽马去围观一箭两兔。捡起兔子的少女将兔子递给赵瑜锦,御着马与赵瑜锦并行,亲热的与他说着什么。赵瑜锦笑的张扬,呲出一口小白牙,在太阳底下闪闪发光。
“鲜衣怒马,年少轻狂。”显庆帝似乎被这些少年少女感染的心情愉悦,她低声评价着,转首向赵韫道:“你家侄儿,骑□□湛,不输女人。”
赵韫却看的有些皱眉,那拣兔子的少女,似乎表现的太过殷勤了些?本该是随从小厮的工作,却被她抢了去。暗暗记在心里,赵韫不无得瑟的回话道:“锦儿的马上功夫,都是末将等几个姨母们一招一式教导出来的。莫说两只兔子,就是寻常三五个大女人,锦儿对上,也是手到擒来的事。”
这话听得老显亲王直咳嗽,这是夸奖男儿家的话吗?男子以贞静为美,女红书画才是值得夸耀的。这武力值,难道是在炫耀锦儿将来能将他妻主揍趴下?
赵韫莫名其妙的看着咳嗽连连的老显亲王,道:“外祖母,您伤风了?哎呀,赶紧请太医啊!”老显亲王气的眉毛直抽,若不是在陛下面前,非得好好赏她几个栗子不可。
显庆帝看着好笑,也当真笑了起来。
这却不是赵韫故意的,实属文化差异造成。西北久战之地,十户人家九户兵,女人上了战场,男人在家里是要挑大梁的。又因常年征战,西北风气悍勇。男人们也是个个身强力壮,以武力值为傲。这与安逸了一百多年的大元京都,完全是两种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