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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水缸的命 ...

  •   如果有一颗子弹朝你飞来,你会做什么?

      你和子弹之间的距离很短,从发热的枪膛里射出的子弹速度很快,它射中你所需要的时间甚至短于视网膜成像时间。

      尖叫,躲避,呆住……算了,闭上眼等死吧。

      如果有一个子弹即将朝你飞过来,你会做什么?

      同样的,你和子弹之间的距离很短,从发热的枪膛里射出的子弹速度很快,它射中你所需要的时间甚至小于视网膜成像时间。唯一不同的是,这件事发生在58秒之后。

      即使时间提前,我还是看不清高速运动下的子弹轨迹,当然我一点都不觉得遗憾,因为即使我看到了我的身体也没有那么完美的反应速度足以躲开一颗子弹。

      所以我只是抚平了裙子上的褶皱,挺直了腰,然后很没节操地凑到那个紫衬衫身边。紫衬衫手里握着一只银灰色的手机,一言不发地在玩象棋,我瞥了一眼,发现再过29秒他就能成功将死对方,并且用的是一只过了河的小卒子。

      很多时候,从细节方面就可以了解一个人。比如从这盘棋,我就发现了这个紫衬衫是一个很傲慢的人,这种傲慢还是一种极其欠揍的傲慢,对方已经被逼到连象都企图跳河自杀了,他这边依旧有半城军马,整整齐齐列在底线上,一子未动。

      紫衬衫并没有理会我,我觉得这跟我合理的表现有很大关系,比起那些扭得像一条水蛇的女郎们,我实在收敛太多了。所以这么收敛的我,往他身边凑一凑以求自保,完全不算多么过分的事情。

      很久以前有那么一个说法叫好奇心害死猫,好奇心,天知道我已经多久没有这样的东西了,自从被这诡异的165秒附身之后,我已经完完整整地失去了我的好奇心。从某个程度上来说,这是一件很无趣的事情,因为通过165秒,在我看到一顿烛光晚餐的时候会迅速地知道这是求婚现场还是分手仪式,如果是前者的话,可能要在165秒后才把此刻的震撼与惊喜从心底搬到脸上,如果是后者的话那就更糟糕,我得克制住马上向那个贱人猛踹一脚后扬长而去的渴望,故作平静地坐在原地等待他那一句“你很好,但我们不适合。”或许为了挣个面子抢在他前头说“你很差,所以我们不适合。”

      通常来说,这些都是很困难的事情。人类是情绪动物,但不是长期的情绪动物。在很多事情发生的一分钟后人们已经开始尝试着去接受它,从痛苦到悲哀,从悲哀到麻木,从麻木到遗忘,不得不说,时间是一把利器。所以在一件事情发生之后,我往往无法给出最真实的反应,因为我最真实的反应已经在165秒前就统统上演了一遍,别人看到的此刻的我,已经是知道了一个事件一分钟的我,这当然不同。

      在我往紫衬衫身边凑的时候,我正在经历这样的阶段,换言之,我正在遭遇58秒之后的所有恐惧,虽然它们还未到来,但已经有能力具象并凶恶地呈现在我的脑海里。子弹穿过的玻璃碎了一地,突兀的尖叫声,砸碎的酒瓶,淌着酒液和鲜血的鹅绒地毯,被踹飞到墙角的小方桌……我是一个良民,做过的最低级趣味的事也不过是因为懒得下楼倒垃圾就把自家的垃圾倒在别人的垃圾桶里,所以这样的场面对我来说有些难以消化。

      说实话,我有点想吐。

      大概我喘气的声音实在太大了,紫衬衫抬起头来,奇怪地看了我一眼,我以为他嫌我吵,因为那个眼神带点厌弃,但我更担心他把我赶走,所以我秉足了呼吸,并竭力露出一个微笑。

      在我露出这个微笑之后,他很快又低下头,一言不发地玩起象棋了。

      我装作不经意地伏低身体,我今天穿的小高跟不适合运动,更不适合在惊惶失措的情况下进行运动。但所幸,这双我从帕帕鞋柜里偷翻出来的宝贝没有那些精致但又复杂到令人生厌的绑带,只要我轻轻一按上面的一个金属活扣,然后随便怎样都可以把它从我脚上踢下去。

      在我的指尖碰上那个金属活扣时我猛然看见我必须要为这次的鲁莽付出的代价,我还是感叹了一下,我用了一个最愚蠢的方法,可同时也是最直接的方法。

      “六少。”坐在斜对面长沙发上的一位中年男人说话了,“您给句准话吧,到底行不行?”

      那位闻起来像个红苹果的年轻女郎移了移身体,从吧台的方向往这里走近,我双手攥着裙子,心跳得很快,可还是得等着。

      前面我说过紫衬衫坐在沙发的最里面,我想我得修正一下我的说法,因为他的动作实在太随意太懒散了,所以说他陷在沙发里其实也不为过。一听这话,他在手机上按了两下,然后把手机丢在面前的小方桌上,我知道他赢了。

      如果有掉过手机的人应该会知道,手机的金属外壳砸在桌面上的声音一点都不清脆,而且带着些沉沉的钝感。我察觉到在这声音里紫衬衫笑了一笑,他脸侧的小涡使笑容很像我之前看过的一部电影,男主角在谈及未婚妻时露出的一个笑容,电影里的男主角说的是“马蒂尔德,一想起她,我的心跳就像摩尔斯电码。但明天,明天我死了就能回到她身边了。”

      可是紫衬衫说的却是:“行跟不行都一样。”

      我发现这两个笑容的相似在于它们都很好看,同时也都很笃定,前者因为绝望,后者因为残酷。
      言罢他站起来,银灰色的西装裤显得腿很长,垂感极强的紫衬衫衬出漂亮的腰线,我默默地往后缩了缩。

      但从来没有理论说空间的大小可以影响事件的混乱度,譬如一个疆域辽阔的国家可能乱成一锅粥,但是一个也许只有两房一卫一厅的家庭却可能井然有序。所以虽然这个包厢很大,但是5秒后到来的混乱也没有被稀释。

      5秒,是那个中年男人思考的用时。

      我在5秒后响起的枪声里回头,因为加了消音器,所以那声音听起来像有人吐了口唾沫。然后从脸侧滑过的子弹留下了一阵炙热的辣意,我用手捂住左脸的同时踢掉鞋子从沙发上滚了下来,趴在地上。

      趴是一个很丑的姿势,但是这种情况下,能够找个地方丑丑地趴着简直就该庆幸了。我爬到沙发的另一头,把一个扯着喉咙尖叫的短发姑娘从沙发上拖了下来。从进房间到现在,这是我第二次认真地看她的脸,苍白,柔弱,很容易引起人的同情心,无论是男人还是女人。

      我想她并没有认出我来,因为在我用手包住她的嘴阻止她尖叫的时候她还在惊惶失措地挣扎着,并且尖如锥子的高跟不断踢在我的小腿上制造淤青。

      苹果味的女郎身手很好,一个侧踢就卸了那中年男人手中的枪,枪被踢飞到一侧,中年男人瘫坐在地上,脸上的表情难辨喜乐。

      然后紫衬衫微微弯下腰,即使是这样他还是显得很高,我想可能是因为有气势的人看起来都很高大。

      “罗叔,我给过你机会,但你自己丢了。”紫衬衫站在混了酒液和血液的地毯上,声音沉沉的。

      我靠在最角落边,双手抵住我发抖的膝盖,我想我看到了一些东西。

      其实在这一切发生前,我应该再走三十米后左拐,然后礼貌地敲响房号为1289的包厢门,然后我就会离这该死的一切远远的。

      可是在路过1257的包厢门时,一天不荡漾就不舒服的165秒又开始作祟了,我看到剪了短发的林净柔眉目温婉地坐在沙发上,坐姿完美得无可挑剔,我看到她在嘶声力竭的尖叫,我看到一颗子弹的弧度……

      所以说世事无常,我只能敲门,在时隔十八年之后我再一次见到林净柔便以这样的方式,脸上有了擦伤,脚底扎进了碎玻璃,并且还要抬起头来,看见紫衬衫的脸上浮起一抹兴味的笑容,然后慢条斯理地说:“你是罗叔的人?”

      林净柔捧着脸一直哭,很早以前我就认为她是一个水做的人,而且用的还是一个大水缸里头的水,能够一直哭一直哭先是哭得你心软然后哭得你心烦最后哭得你心如死灰。她窄窄的肩膀一颤一颤的,头也不抬,话也不说。

      紫衬衫脸侧的小涡衬得笑容浅淡,我承认我在提前看到他做了什么后惊悚了,并且惊悚的表情在他发出动作的那刻还摊在我脸上,就像一个形状很丑的煎蛋很尴尬地摊在锅子上。

      他直接弯下腰,以公主抱的姿势把林净柔抄在怀中,走了。

      林净柔捂着脸哭得死去活来的时候终于记得看我一眼,但这一眼中的陌生把我彻底激怒了,我在心里朝她吐口水,后知后觉地想到我总算偿还了她的全部恩情,并且,用的是她的命。

      事实证明,我真是一个滴水之恩必当涌泉相报的人,却不知,因为当年八岁的林净柔慨然相借的沐浴乳我才成功洗掉了身上的狗血味,但又因为二十六岁的林净柔,我的人生彻底成了一盆狗血。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水缸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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