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催*》公子晖

11、章十

　　海蟾尊点了根烟，靠在墙上微微歪头看着不远处路灯下的靖沧浪——那个从发梢到脚跟都贴满了“正直”和“老实”两种标签的男人正皱着眉头听电话，他脸色有些苍白，眼眶下隐隐泛着青，显然是很久未曾得到充足的休息。回想起对方这几个月来堪称劳模的工作表现，海蟾尊不由在心底嗤笑了声，然后摇了摇头，再怎么努力也好，有些时候线索不是光靠正义和执着就能自动浮现，要推测犯罪分子的行动模式，或许更需要同类的思考方式。

　　不过也罢，就算自己犯抽了想要好心提醒那个木头两句，指不定人家还不领情啊。

　　他这厢在心头啧啧叹息，那厢靖沧浪接完电话回头一看，差点没被墙边朝着虚空笑得一脸阴森诡异的海蟾尊给惊出一身冷汗，在想了半天认为自己刚才应该没有什么行为能惹得这位主犯抽以后，靖沧浪才不情不愿踱到海蟾尊身边问了句：“你没事吧？”

　　“我能有什么事。”
　　回过神来，海蟾尊随手丢掉烟头：“倒是你，接了电话脸色可不怎么好看啊，素还真又怎么了？”

　　嘴角一抿，靖沧浪伸脚将海蟾尊扔在地上的烟头踩灭，想了想道：“情况说起来有点复杂，具体的不如明天……”“没事，靖警司归纳总结的能力我一向很欣赏，今晚又没什么事，我有足够的时间来听你报告。”似笑非笑瞅了靖沧浪一眼，海蟾尊放缓了语速：“不用等到明天。”

　　靖沧浪暗自磨牙，忍了又忍他还是压下怒气道：“宿法官派人送来了素还真房间内的监控录像，说是素还真有些不对头，想让我们帮忙看看是怎么回事。”

　　“怎么个不对头法？”海蟾尊挑眉，“那天在炎熇兵燹那里，他的状况不是好很多了？至少对人有反应了嘛。”

　　靖沧浪嘴角又抽了下：“是，但他现在变得很奇怪，平时没什么反应，但对他做什么也都不反抗……只是每次到吃饭的时候，他就十分不合作，饭他只吃一两口，剩下的就全部倒在墙角……”

　　“倒？”
　　“倒……或者据悬壶子说，用藏来形容更贴切。”回想起好友的说法，靖沧浪的眉头又不自觉皱了起来，“然后等到没人的时候，素还真又会去吃他倒，不，藏在墙角的食物，每次也只吃一点点，就像是怕多吃一点下一顿就会没有一样。而且从监控录像里看，悬壶子说素还真很可能是被长期囚禁在一个比较狭小的空间，因为他下意识间活动的范围相当小……”

　　“等等……”打断靖沧浪的话，海蟾尊若有所思地沉吟了下，“听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有几分兴趣了，走，一起回去看看录像。”

　　他转身走了几步，却见靖沧浪没有跟过来，便转头奇道：“你怎么不走？”

　　靖沧浪迟疑了下：“这……玄真君所提供的线索，我想先确认下。”

　　出乎靖沧浪意料，这次海蟾尊居然没有阻止他，只是淡淡瞥了他一眼，便允了他的行动：“你倒是个急性子，算了，分头行动也不是不行。”然后他顿了顿，还是忍不住惯例地冷嘲热讽了几句，“不过不是我说，靖沧浪你虽然长相让人挺有安全感，但问话的技巧……啧，我都不知道你是怎么在这门课上毕业的，就你那问什么都像审犯人的模式，你想单独去问线索，就不怕投诉信收到爆棚？”

　　“这不劳你操心。”虽然告诉自己海蟾尊的话只能当做浮云，听过就算，但对着那张脸靖沧浪也实在露不出笑容来：“我会叫上一灯禅一起去，这样总可以了吧？”

　　海蟾尊撇撇嘴，最后还是没说啥，靖沧浪看着对方的背影消失在街角，一直提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他揉揉额角，掏出手机给一灯禅打了个电话，然后才朝停车场走了过去。

　　玄真君所介绍的人名叫无忌天子，是市内一所重点高中的教师，靖沧浪和一灯禅到他住所的时候，时间不算太晚，正遇上有学生补课结束，青年刚开了门送学生出来就看见站在门口的两人，脸上不由出现了疑惑的神情：“你们是？”

　　“你好，我们是市警局的。”一灯禅朝着门口一脸温柔敦厚的青年露出个大大的笑容，“无忌天子是么？你是否认识素还真？”

　　出乎靖沧浪二人预料，无忌天子的反应显然比他们所想象的还要剧烈的多，青年几乎是一听见“素还真”三字的时候脸色就全变了，他一把抓住一灯禅的胳膊，激动得眼睛都有些泛红：“师兄！你们有师兄的消息了！”

　　门口还没走的学生吓了一跳，他惊慌地看了眼无忌天子，连告别都忘记了就一溜烟跑了，而房内也传来了一个女声唤道：“天子？出什么事了？”
　　“是警察！”无忌天子回头，声音都在发抖，“愁月，是警察！他们一定是有师兄的消息了！”再转过头，无忌天子看着靖沧浪二人眼泪唰地一下就掉了下来，“我报案这么久，怎么你们现在才有消息啊……”

　　靖沧浪和一灯禅面面相觑，片刻之后还是一灯禅干咳了一声：“那个……我们可以进去再说么？”

　　“当然！”
　　无忌天子如梦初醒般眨了眨眼，然后侧身将靖沧浪二人迎进了房门，两人刚进客厅，就见一位气质知性的美丽女子站在沙发旁惊讶地看着他们：“天子？他们……”

　　“愁月，可以麻烦先泡几杯茶么？”无忌天子揉了揉眼角，擦干眼泪，对靖沧浪二人强自微笑道：“愁月泡茶的手艺很好呢，虽然比不上师兄，但也是一绝，你们可要赏脸尝尝。”
　　美丽女子的眼神微微黯淡了下，但很快她抬眼向两位不请自来的客人笑着点点头：“请坐，稍等几分钟就好。”

　　靖沧浪和一灯禅不知怎地觉得有些拘束，他们应声坐下，看着对面男子希冀的眼神，两人忽然都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了。倒是无忌天子没察觉两人的不对劲，一坐下他就急急忙忙问道：“两位警察先生，你们是不是已经有了师兄的下落？他、他现在到底在哪里？”

　　“我想先确认一下，你是素还真大学的学弟无忌天子对吧。”靖沧浪想了想，“我听说在大学里他和你的关系最好？”

　　“是……不过这和师兄的下落有什么关系？”无忌天子皱了皱眉，神情忽然警惕起来，“你们真的是警察？你们来这里不是为了告诉我师兄的下落？”

　　“我们当然是警察。”拿出警员证晃了晃，一灯禅按住还想说什么的靖沧浪，转头对无忌天子笑眯眯地道：“素还真的下落我们确实知道，但听你的话意，你曾经报过案？”

　　“师兄在哪里？他现在好么？安不安全？”一听一灯禅知道素还真的下落，无忌天子眼睛马上亮了，他也没注意一灯禅的问话，只是一个劲催促道：“警察先生，快告诉我啊！”

　　“叫我一灯禅就好了，这位是靖沧浪，靖警司。”一灯禅指了指靖沧浪，无忌天子愣了愣，忽然道：“我知道，靖……靖警司是吧，你很有名，破过不少大案子……但是……”他低头想了想，脸上忽然出现了犹疑的神情，“但你不是重案组的么，什么时候寻人也归到重案管了……”

　　“一般的寻人的确不归重案组管，但素还真这个案子比较特殊。”一灯禅依旧笑眯眯的，“那个，我可以叫你天子么？我刚才听那位愁月小姐这么叫你？”

　　“当然。”无忌天子迟疑了下，心情慢慢冷静下来，“对了，警察先生，你刚才问我什么？”

　　“我刚才是问，你曾经报案说素还真失踪？”
　　“是，半年之前师兄和我突然失去联系，所以我曾经去报案……”无忌天子紧张地皱起眉，“警局里应该有记录的……不对，应该说如果不是我报案，你们今天来找我又是为什么？”

　　靖沧浪和一灯禅对看一眼——半年之前？半年前的确是连环杀人案刚开始的时间，素还真那时失踪，是否和案件有关？但如果有关，为何凶手会在半年之后才对他下手？而且无忌天子说他曾经报案……

　　靖沧浪眉头一皱，他看了眼一灯禅，见对方的眼神里也隐隐有些困惑，心里的疑团不由愈发扩大了。

　　——警局的档案里，根本没有关于素还真的任何线索。

　　见两人沉默不语，无忌天子又急了起来，可没待他开口，愁月仙子却刚好端着茶走了出来，女子微笑着替他们斟好茶，然后坐在无忌天子身边道：“两位警察先生，我可以一起听么？”

　　见两位警察整齐地转头看向自己，愁月眉间浅浅地笼了一层郁色，但笑容依旧温柔优雅：“我和天子下个月就要结婚了，要是天子最敬仰的学长缺席典礼，那天子一定会遗憾一辈子……再说了，素还真以前一直很关照天子，作为天子的未婚妻，我也很想知道他的下落。”

　　靖沧浪想了下，最终还是点点头道：“好吧，但今天所听见的事，我希望你们守口如瓶，毕竟在现阶段，这不是普通市民应该知道的东西。”

　　“事情是这样的……”

　　虽然靖沧浪尽量用简单的语言并且避重就轻地交代素还真的状况，但无忌天子依旧在听到一半的时候就忍不住开始掉眼泪，等到靖沧浪说完，他身下的沙发套子更是已经被抓得破了好几个洞，皱巴巴的一副惨遭蹂躏的模样。

　　愁月仙子的表情还算冷静，但眼眶也忍不住红了，她垂了睫，声音轻得跟叹息一样：“素还真人那么好……怎么会有人忍心……”
　　无忌天子闻言眼泪掉得更厉害了，他一边哽咽一边擦着眼泪断断续续道：“我要……见师兄……我想见师……师兄……”

　　“抱歉，素还真现在的情况，多一个人见他就多一分危险。”有些生硬地拒绝了无忌天子的要求，靖沧浪也觉得有些头疼，他是来询问和素还真有关的线索的，但目前为止靖沧浪除了确定无忌天子真的很关心素还真以外，基本没有得到其他任何有用的信息……这实在让做事认真的靖警司颇有些无奈的感觉。好在一灯禅做事圆滑，见这种情形连忙温言安慰起无忌天子来：“只要能顺利解决这个案子，天子你不就能见到素还真了么？我们今天来也是想向你询问些素还真的事，看能不能找到些有用的线索。”

　　“嗯！只要能帮到师兄！让我干什么行！”
　　抬起头，无忌天子抹去眼泪：“你们想知道些什么？”

　　“我听人说，你和素还真关系很好。”靖沧浪想了想，还是决定隐瞒他是玄真君介绍来的这件事：“那么你知道他曾经得罪过什么人，或者和谁有过不愉快的？”

　　“师兄人很好的，大家都很喜欢他……当然，要说有点小摩擦也不是没有，但基本上就是些诸如考试成绩、竞赛名次之类的。”无忌天子歪了歪头，有些小心翼翼地道：“我想凶手应该不是因为这种事就杀人吧？如果真是这样，那师兄从小到大不是都死过几百遍了……他做什么都是第一名，从来就没有例外过。”

　　靖沧浪怔了怔，听到无忌天子语气里下意识流露出的仰慕和骄傲，他心底竟隐隐有些刺痛。也不知是惋惜还是怜悯一个原本如此优秀的人变成如今这般模样，靖沧浪沉默了下，还是摇摇头勉强笑了下：“不，我想凶手并不是因为这种原因，毕竟之前的几位被害者，可没有这方面的共同点。”

　　而一灯禅却是皱了皱眉：“真的没有？从正常的角度看来，一个人不可能被所有人都喜欢，受大部分人的喜爱，就一定会被小部分不待见。毕竟这个世界上三观不正的人也不少……如果真像你所说，素还真和任何人都处得很好，那么如果不是他太圆滑太会隐藏，就是他根本没有让你知道他有得罪过什么人。”

　　“不准这么说师兄！”
　　尽管已经二十多岁了，无忌天子的脾气还是像个小孩一样，他怒气冲冲地瞪着一灯禅：“师兄才不是那样的人！大家都是真的喜欢他！师兄也从来不会故意瞒我什么！”

　　“天子，别这样。”还是愁月仙子看不下去拉住了快暴走的无忌天子，嗔道：“两位警官又不认识素还真，只是靠常理推测而已，你生什么气啊。都多大的人了，你的师兄要是看到你这样，指不定怎么笑你呢！”
　　无忌天子脸色一红，顿时泄了气，他垂着头看自己的脚尖，半晌没说话。一灯禅也很尴尬，只觉得道歉也不是，不道歉也不是，好在愁月仙子替他解围道：“两位警官，关于素还真的为人问题我想这不是今天讨论的重点，天子他也的确不知道素还真有什么仇家，或许你们可以问点其他的？”

　　“咳，是啊是啊，愁月美女你说得太对了！靖沧浪你也觉得是吧！”

　　看到一灯禅拼命对自己挤眼睛，靖沧浪真是有叹气的冲动，他想了想道：“无忌先生，我同事并没有质疑素还真人品的想法，他只是偶尔比较脱线。”面不改色当着本人的面诽谤了一灯禅，靖沧浪看到无忌天子抬起了头，便续道：“或许我们可以谈谈另外一件事，你是如何知道素还真失踪的？你曾经到他的住处找过他？或者打他的电话打不通？抑或是别人告诉你的？”

　　无忌天子的注意力果然被转移了，他听完靖沧浪的问话后很小幅度地摇了下头：“师兄住所不定，手机号码也常换，但是无论他去哪里，每个月都会联络我，不是电话联系，而是寄明信片。”
　　站起身，无忌天子让靖沧浪二人稍等一下，然后回房抱了个箱子出来。打开箱子，里面满满当当全是各种明信片，按照时间顺序排得整整齐齐，靖沧浪发现有些明信片都已经开始泛黄，显然时间已经颇为久远，但却依然保存得十分完好，显然主人对它们十分爱护。他随手拿起面上的一张，霎时便被明信片上漫山红如残血的枫叶给迷住了，那红叶绚丽得妖娆，美得像熊熊燃烧的火焰，震撼得靖沧浪的心脏也禁不住不规则地剧烈跳动起来。

　　“很美吧？”
　　耳边突如其来的声音惊醒了靖沧浪，他转头，却见无忌天子一脸沉溺在回忆里的温柔，缓缓用指尖抚过那片片红叶：“这里几乎所有的明信片都是师兄在各地旅行时所照的照片……无论他到哪里去也不会忘记我，有了这些明信片，就像他时刻陪伴在我身边一样。”

　　“你说这些都是照片？”一灯禅却是拿着一张明信片皱起了眉头，“那这又是什么？”他翻过手中那张与纸箱内其他明信片风格迥异的纸片，上面非是景物照，却是绘画，纹以金紫线条，绘出片片龙鳞，飞龙虬须怒张，姿态悠然，绘画风格是极其华丽，并就算处在靖沧浪的位置都还能闻到浓郁的熏香。

　　“这张明信片或许对你们有用。”
　　愁月仙子忽然道：“这是素还真半年前最后一次寄来的，也许上面有什么线索。”

　　靖沧浪眼神闪了闪，他接过明信片——上面的内容和其他明信片上没什么大的不同，也许需要进一步查证，但这明信片本身……

　　靖沧浪忽然疑惑地挑了挑眉，是错觉么？总觉得……在哪里见过这个？
　　看到靖沧浪的表情，一灯禅嘴角忍不住抽搐了下：“靖沧浪，你看出什么了？”天啊，这家伙该不是还没想起来吧？

　　“似乎比一般的明信片重一点。”不过看这个厚薄应该是没有夹层。
　　“那是当然的，因为上面的金色部分真的是用的黄金。”
　　“……你怎么知道。”

　　一灯禅的嘴角抽得更厉害了：“无忌天子和愁月美女不知道是正常的，但靖沧浪你……”他深吸了一口气，“疏楼集团大半年前那场晚宴你可是亲自参加的，这种明信片是那场晚宴特制的，到场嘉宾都赠送了一张，你回来还随手甩给我们了，别说你毫无印象了啊喂！”

　　这么说起来……好像真的是……
　　脑中灵光一闪，靖沧浪顾不得尴尬，下意识脱口而出了某个名字。

　　“疏楼龙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