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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有一种爱,无以言说(上) ...

  •   (1)

      我第一次见到孟之言,是在吴以峥病情突然恶化的那个下午。

      当时,吴以峥的心跳骤停,病房里护士忙乱一片,我拿着除颤器,一下、两下,强力的电流刺激着吴以峥的脆弱的心脏,终于令它重新怦怦、怦怦地跳动。
      将吴以峥从鬼门关前拉了回来,我才稍稍放松紧绷的神经。护士从我手中接过除颤器,我偶然回头,不经意的一瞥,看见了大玻璃窗外那个纤瘦单薄的身影。

      她安安静静地站在走廊上,一动也不动,像是一座雕像。巴掌大的脸庞瘦得下巴尖尖的,衬得一双乌黑深邃的眼睛越发的大,定定地望进病房里,目光越过忙碌的护士,越过立在病床边的我,最后停驻在吴以峥的身上。
      她就那样深深地凝视着吴以峥,仿佛望穿了秋水。她的眼睛似乎只看得见吴以峥,除了他就再也容不下一粒尘埃,所以她都没有发现我在瞧她。隔着厚厚的大玻璃窗,她依然能用温柔的眼神轻轻抚摸着吴以峥苍白的脸颊,仿佛像在对挚爱的人倾诉万语千言。
      可那样无声的温柔,却叫人莫名感到一股心酸。

      吴以峥住进医院整整两个月,这还是头一回有访客来看他。平时,就一个管家模样的中年男子指挥着一大群的佣人护工照顾吴以峥。其实与其说是照顾,不如说是伺候来得贴切。他住的是VIP专用病房,布置得像酒店的总统套房,二十四小时都有专人贴身服侍,从斟茶递水到沐浴更衣,简直是无微不至,滴水不漏。
      他也住得像个总统,每天日理万机,忙着批文件、谈生意……一个病人,住在医院里倒比医生还操劳。我为此没少批评他,他却从未把我这个医生的话当人话来听,我也曾制止过给他带工作过来的管家,但管家先生只是无可奈何的苦笑。

      我不明白,一个已经病得丢了大半条命的人,为何还要如此不要命的埋头工作?我知道绝对不是为了钱,他的钱已经多得几辈子也花不完了。但究竟是为了什么?
      吴以峥太深沉,我实在搞不懂这个人的心思。不过,这些日子相处下来,我倒是多少明白了他孑然一身的原因。他这样孤傲的人,或许永远只有属下、合作对象和敌人,没有亲人,没有朋友,更加不会有爱人。
      所以,看见这样的一个女孩子出现在吴以峥的病房外,我是真的惊讶。

      走出病房,我略一犹豫,最后还是默默踱到她的身边。
      她仍是目不转睛地望着病房里不省人事的吴以峥,仿佛天塌下来都没法打扰到她。我以为她就要这样无动无静、不声不响的站到天荒地老,谁知道,她突然就开口说话了。

      “他怎么了?” 她的嗓音有些低、有些哑,语气淡淡的,平静如水,远不如她目光里柔肠百转的深情。
      “慢性心衰。”我说。
      她默然,脸上的表情始终没有任何变化,良久终于吐出这几个字:“他会死吗?”
      轮到我默然。吴以峥有先天性心脏病,小时候做过手术已经痊愈,但他近十几年前来工作过度操劳,又烟酒不离手,他的心脏负荷不了他这样肆意的挥霍,终于出了问题。当他住进我们医院时,已经是心衰晚期——全心衰竭伴肝肾衰竭——他不过三十出头,可身体已经百孔千疮,支离破碎。我想,吴以峥自己应该也很清楚,他已经没救了,所以他才如此不管不顾、自暴自弃。

      所以,是的,他会死,而且那一天的到来不会太久。但我没有回答她,只是苦笑。因为不忍心,实在是说不出口。
      但是,我想她其实是明白我的意思的。因为那一瞬间,她的眼眸仿佛蒙了一层氤氲的水雾。然而,她终究没有掉眼泪。
      “你是他的主治医生?”
      “不是,只是管床的住院医生。”吴以峥这种VIP级的病人,自有一大群专家教授为他出谋划策,而我只是在一旁打下手而已。
      “他这个人脾气坏又死要面子,多半受不了被一个年纪比自己还小的女医生管着,总归是要像小孩子一样闹别扭的。你平时一定受了不少他的气吧?”她脸上浮起一丝细碎的笑,有一种虚幻的凄美。
      “还好。”我含糊地说。其实,有好几次我都被吴以峥气得差点爆血管了。还真没遇过如此不可理喻的病人,不遵医嘱也就罢了,还明目张胆地跟你唱反调,你让他多休息,他偏偏通宵达旦的看文件,你让他吃清淡一点,他就订大酒店的豪华大餐外送到病房里来……对我说话更是板着一张臭脸,冷言冷语,好像我欠了他几百万的债似的。

      长廊的远处,杂乱脚步声渐渐靠近,我知道一定是那几位心内科教授接到了吴以峥病情恶化的通知,匆匆忙忙赶来会诊了。很遗憾的,我还来不及从她口中听到更多的事,和她的对话就不得不在此处戛然而止。她终于垂下眼帘,移开了视线,准备离开。

      临走前,她说: “请不要让他知道我来过。”
      “为什么?”
      “他不会想让其他人看见他脆弱的样子。”
      “你还会再来看他吗?”

      她没有回答,只是淡淡地笑了笑,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2)

      吴以峥是在那天夜里醒来的。他醒来后的第一个反应,居然是要赶我走。

      他睁开双眼时,我恰巧正在给他查房,又很恰巧的站在他的床边。他起先有些茫然地盯着我,我只说了一句“你醒了”,不知怎的触怒了他,他突然就激动了起来,冷不防伸手一推,我竟被他推得一个趔趄,然后,他凶一脸神恶煞,冲着我没头没脑地吼:“我不是叫你滚吗?谁让你在这里的?你马上给我滚出去。”
      他很吃力地吼完,大口大口喘着气,胸口起伏的厉害,目光有些散乱,苍白如纸的双颊涌出一抹病态的潮红。
      这就是不可理喻的吴以峥。他多半是做了什么不顺心的梦,恍恍惚惚的,醒来了还分不清梦境与现实,见了人便胡乱撒气。这顿骂我实在挨得无辜。
      “吴先生,”我忍住了不冲他发火,可是说话不由得咬牙切齿,“请你看清楚了,这里是医院,我是你的医生。查完房我自然会出去,不劳烦你费神下逐客令。还有,你最好别那么激动,否则你的心脏只怕会承受不住。”

      他慢慢冷静下来,却露出了迷惘的神色,直勾勾地瞪着我。我没好气地和他互瞪了半晌,他终于完全清醒过来,察觉到自己刚才的失态。但以他死要面子的性格,是绝对不会向我道歉的。他只是低哼一声,便别过头去,默不吭声。
      他这种无礼的态度我已经习惯了,也不去跟他计较。我默默地继续给他做检查,他则是一直怔怔地望着窗外清冷的夜色,眉头深锁,那样专注,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明明是那么孤独的人,可满脑子却还是想着把身边的人给赶走,仿佛是拼了命要让自己孤零零的步向生命的终结一样,那么孤勇,那么决绝。认识他好些日子了,我头一次觉得,可恶的吴以峥,其实很可怜。

      做完检查,我例行公事地说:“你好好休息,有哪里不舒服就喊人,别硬撑着。”然后转身走向大门。

      “喂。”

      他低微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他从来不喊我纪医生,只是叫我喂。不知道他又怎么了,我只好回过头看了他一眼。
      他说:“我不要住在这里,把我转回原来的病房。”
      他口中的“这里”是ICU。下午他的病情突然恶化,我们便急急忙忙将他转到了急救设备齐全的ICU。眼下他的病就像一颗计时炸弹,随时都有引爆的可能,让他转出ICU是便等于间接害死他。我没那个胆子,也担不起这个责任。我立即一口拒绝,“不行。你的病情很不稳定,万一你出了什么事,我没法交代。”
      他马上又动了怒,“我是死是活,不必你来向谁交代!”
      我怕他一激动又要休克,只得随口搪塞他:“好吧,我去请示你的主治医生。”
      “算了!” 他冷笑,“我不是三岁小孩,你不用拿这些话哄我。”

      我又忘了,吴以峥不是一般的精明,怎么会看不出来我在敷衍他。我尴尬地站在那里,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发完脾气,整个人忽然也软弱了下来,只是沉默。偌大的病房,只回荡着监护仪“哔——哔——”的单调声音。

      终于,他闭上眼,疲倦而无力地沉声说:“你走吧。”
note作者有话说
第26章 有一种爱,无以言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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