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澄》gaslight

6、5.

　　两年前。那时候他们在做什么？
　　他们吵架。
　　那个时候，唯因跟佟靖吵得特别厉害，不是表面的那种吵，言语撕斗，而好像一团火是在她心里，听见他每一句话都想反驳，每一个判断决定都想否决。
　　然后她去住学校。现在知道那是赌着气的了，几个礼拜几个礼拜的不回家，都是佟靖把钱打到她账上，再叫管家给她送东西。
　　但是年轻的女孩子要是觉得什么不对，那么任何东西都别想是对的。唯因只觉得那个时候佟靖做什么都不好，生气更生气，终于那年生日的那天，一个年轻律师到学校来替柏律师交给唯因一个信封，说是周先生生前留下的。
　　唯因把那信封故意留了几天没有拆，等拆开以后看完信，她只晓得：她终于可以离开佟靖。因为她成年以后，他不再是她的监护人了。
　　惶恐被怒气遮掩了过去，在唯因看来，这就像是他当面对着她说：我跟你再没有关系了。也是因为这样，唯因固执地不肯打电话去问他。电话也不曾响起。没有任何音讯。
　　只有自荃知道她哭过。
　　但是自荃知道她退学，还是说了一句：“周唯因，你发什么疯？”
　　唯因说：“终于你也觉得我发疯了。”
　　佟靖终于也打电话来，沉默了很久，说：“唯因，你要做什么？”
　　唯因说：“你回家来。我同你说。”

　　柏律师告诉唯因：周先生的遗嘱将财产分了三份，一份给长子周立桓，一份给养女周唯因，一份本是长女周絮影的，又捐掉一半，一半给佟靖，另附一个条件：他要做唯因的监护人保管财产至她成年。
　　唯因的一份遗产就包括了周家的老宅。周立桓很不服气，争过多次，但遗嘱实在太清楚。而且佟靖跟唯因说：“我给你保证，唯因，他争不赢。”
　　那时候周家老宅一直有人帮忙打理，他们进去时屋里十分整齐。为着防尘，家具都套了白色的套子，唯因跳进去按亮了大厅的灯，将所有的套子扯下来丢在一边，又开了音响，挑了舞曲来放。她记得第一天来时放的是什么曲子。
　　佟靖站在一边看着，两只手插在口袋里，微微笑着。
　　唯因拉他到大厅的中央。“来，来，请我跳舞。”
　　佟靖微微倾身行礼，过去轻轻握住她的手，另一手扶在腰间。
　　随着音乐，舞步开始滑动——相同的音乐。
　　“喂，”唯因说，“我记得你带我进屋，所有一切，都没有变过。”
　　“是，”他笑，“那时你多么美丽，我从来没有见过。”
　　“洋娃娃。”
　　“不是。”他柔和地笑了，“我那时候就告诉自己你会长成一个美女。看，你的眼睛。”手掌的温度在眼前轻轻拂过。
　　她合上眼睛，舞步不再配合旋律，她停了下来，抱住他，手臂环在他腰间，脸埋在他胸口，听他心跳的节奏，那么稳定。
　　唯因做这姿势很是孩子气，佟靖也就跟着停了下来，一下一下抚她的头发。“唯因，告诉我你要什么？”
　　他的衣服闷住了她的轻笑。“我要什么？佟靖，不，现在不是一件圣诞礼物就能让我笑一整天。”
　　佟靖的动作僵了一下，手放了下来。“你要什么？”
　　音乐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停止，唯因只是固执地抱住他不放，却不说话。
　　“我们来说一点别的。”佟靖叹了口气，“柏律师说你要卖掉老宅。”
　　唯因放开了手，退后一步。
　　“唯因，不要任性。”
　　“你刚才还在问我想要什么？”她提高声音说，手垂在身侧攥起来。
　　“我不想你以后后悔。”佟靖微微皱眉，“唯因，你真的知道你要什么？”
　　“我……”她咬了唇，也皱眉，姿势仿佛是跟他学的，看上去非常相似。
　　“唯因唯因……”又是叹息。
　　佟靖的习惯，当唯因让他觉得无可奈何，他就这样连着重复地叫她的名字，像是钢琴的音键，叮咚叮咚弹过来又叮咚叮咚弹过去。
　　唯因抬起头来，没有说话，她踮起脚尖，唇几乎要触到那个温度。
　　佟靖蓦地推开一步，清冷的空气一下涌入了两人之间。
　　“唯因……”
　　她保持着那个姿势，努力仰起头：“佟靖你看着我。”
　　“今天……太晚了……”
　　唯因记得，他甚至不再看她的眼睛。
　　这就是他们最后一次争执。
　　唯因卖掉老宅，托柏律师帮忙在市区买下这套小公寓，退学，然后做了一个女演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