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澄》gaslight

21、20.

　　唯因额角的伤没有几日就全好，她对着镜子看看，痕迹已经很淡。因为要照顾小澄生病，停了一次去心理诊所，唯因便自己过去，回来顺便去了一趟柏律师的事务所，不为其他，只为探访一下许久不见的柏律师。
　　但是过去居然没有找到柏律师，一个女孩子告诉她：“柏律师半年前已经退休了呀。”她打量唯因许久，啊呀一声，指着她叫，“你是余澄澄！”
　　后面有人喝止她：“小许，怎么大惊小怪的？”再向唯因道，“周小姐，请到我办公室谈。”
　　背后犹听得见那女孩子兴奋地压低声音说：“余澄澄！居然余澄澄是我们的客户！但是郭律师为什么叫她周小姐……”
　　郭律师在旁叹口气，道：“抱歉。”
　　唯因微笑：“没有关系。我还要感激她仍然记得我。”
　　郭律师说：“怎么这样说？你不演电影还没有多久。”
　　唯因跟他到办公室，竟就是柏律师原来那一间，不过换了主人，家具虽未变，风格大改，看在唯因眼里竟是面目全非。唯因开口：“郭律师。”她认得他，但是无论如何不记得他名姓。
　　郭律师看出来，又叹口气：“周小姐，我叫郭怀清。”已经预备好她永远不记得他名字。
　　但是唯因微微低头笑起来，然后解释：“叫我唯因好了。啊，我刚刚在想，原来郭律师的名字恰好跟我女儿的名字做一副好对子。”
　　郭怀清训练有素，一点都没露出不应有的诧异神情，很自然地将柏律师退休的事情告知，然后抬腕看看表，说：“快下班了。我原本预备晚上过去师父那里，你若愿意等一刻钟，可以一同过去吃饭。”
　　唯因听他叫柏律师做“师父”，不由莞尔。她本来手里提了一袋小点心来看柏律师，郭怀清一眼瞥见，大概也知道她意思，是以这样建议。唯因犹豫一下，还是遗憾地说：“今晚必须要回家，改日吧。”说着把点心放下，笑道，“你若喜欢这个，就留下来吃。”
　　郭怀清想了想，撕一张便利贴，写下自己号码递过去，说：“你可以打我电话。”
　　唯因告辞。过两日果然打电话过来，约周末去柏律师家。
　　郭怀清略略意外，应承下来。

　　到了周末下午，郭怀清按时去接唯因，唯因却把小澄一同带着，一面笑说：“先前打电话去问柏律师，一叠声地要看娃娃。”
　　郭怀清没见过小澄，过去看。小小婴儿睁着大大眼睛望着他，女孩儿多长得似父亲，不看别的，只这双眼睛就不像唯因。郭怀清不觉笑了笑：“叫什么？可以跟我的名字做对子？”
　　唯因回答：“小澄。周念澄。”
　　到了柏律师那里，这个名字就让他十分唏嘘。
　　唯因问：“柏律师，怎么这么早就退休？”
　　柏律师呵呵笑：“什么这么早？你算算，我比你父亲不小几岁。”
　　唯因颦眉，轻轻说：“柏律师，这么多年都是你照顾我。”柏律师实在是周先生之后最照顾她的长辈。
　　柏律师伸手指指郭怀清：“你放心，还有怀清在。这两年你的事情其实都是怀清帮你。”
　　唯因咦一声，歉然道：“我并不知道。”
　　柏律师和蔼地笑笑：“你现在不就知道了？”
　　正说话，那边柏太太抱着小澄爱不释手，向这边叫：“唯因唯因，这额头长得像煞你。”
　　唯因笑着同柏律师过去，柏律师看了一看：“我分不出来，这孩子太小。”
　　柏太太嗔怪，又道：“小澄长大，必也是个美人。”
　　柏律师立刻附和：“这是一定的。”
　　唯因笑：“不要再像我了。”
　　柏太太说：“哎，长得像妈妈这么漂亮，多好。”
　　唯因留在柏律师家饮过下午茶就回去，还是郭怀清送她。唯因抱着小澄在车上，笑说：“今天小澄真乖。”
　　郭怀清从倒后镜看她，只见她低头看着小澄，眼角眉梢，笑意盈盈流动。
　　唯因瞥一眼外面，想起什么似的，稍一犹豫，问道：“郭律师，你忙不忙着回去？”
　　郭怀清回答说：“不忙。怎么，有什么事？”
　　唯因说：“这条路通往周家旧宅，可不可以拐过去？我想看一看。”然后她给郭怀清指路，车子上了一个大坡道，走了不到五分钟就到了大宅前。
　　两人下车，看见宅门紧闭，都是诧异。那个气氛，一望即知是没有人住了。
　　这旧宅是周先生去世后留给唯因，唯因二十一岁时将宅子转卖的时候，还跟周立桓打了一场不大不小的官司。
　　郭怀清说：“我记得这宅子是卖给一户黄姓人家，家里开纱厂的。”
　　唯因说：“咦，你怎么都知道？”
　　郭怀清微微苦笑：“周小姐，你继承这宅子的时候我已经在师父手下做实习生。”
　　唯因不掩饰诧异：“你做了这么久？”她抱着小澄绕着宅子转了一圈，转到侧后门，把那旧锁拨了几下就拨开，转头笑着向郭怀清道：“竟然连锁都没有换。进来。”
　　“唯因，”郭怀清却站在门外皱眉头，“这种事情有个名堂叫做：私闯民宅。”
　　唯因笑道：“打官司有你。”
　　郭怀清又是苦笑：“我也是从犯。”说着却也是跟了进去，抬手挡去过于茂密的树木。
　　小澄这时在唯因怀里发出些声响，唯因拍拍她，柔声说：“来看妈妈以前住过的地方。”
　　走过园子，许久无人料理了，杂草丛生。
　　郭怀清问：“有没有变过？”
　　唯因说：“当然是变得多了。当初周先生在时，每一处都打理得齐齐整整，一丝不苟，所有道边冬青灌木全是一式高度；后来我搬去佟靖那里，这地方有他替我照管，维持旧貌。”停了一停，继续说，“但是我终于弃它不理。辜负它了。”
　　唯因走近，将眼睛贴在窗子玻璃上面往房间里看。里面倒不是很乱，只是灰尘蛛网，正巧是书房。当初她离开时什么都没有带走，书房竟也是原来陈设，只是地毯、书桌书架统统积下厚厚的灰。
　　这间屋里唯因曾跳过她的第一支舞。
　　唯因怔怔地看了一会儿，把小澄举起来，轻轻说：“你看，你看。”过了许久，抬头说，“我们走吧。”
　　走过大门的时候，却又停下步子。前廊的立柱表层淡色的漆已剥离，用手轻轻碰一碰就有碎屑纷纷落了一地。
　　郭怀清听见唯因低声说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