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澄》gaslight

2、1.

　　虚掩的门缝里透出来一点点声音和灯光。
　　门的这一边是全然不同的一个世界，夜风是静的，院子里树木的浓荫被夜给抹煞。周唯因脱掉鞋子坐到人家的扶栏上去，从手提袋里拿出一只小收音机，摆弄一下，叫它唱情歌。
　　一个女人的声音千回百转：

　　“你说你寂寞，为何不证明给我？
　　来为我哭一条河，为我哭一条河，我为你哭一条河……”

　　都听得出来是非常古旧的歌，合是应当用那种黑胶唱片放进大喇叭的唱机里，先有一点点杂音，然后唱针慢慢一圈一圈转得均匀，划出旋律：“哦我为你哭出一条河……”
　　唯因抱着小收音机轻轻笑。哦我为你哭一条河。
　　某娱乐公司的一个庆典交际的酒会，也因为一个名字弄得热闹起来——霍子森。刚刚衣香鬓影里穿梭，窃窃私语不知道多少说的都是霍子森；女客一个个都花枝招展，举手投足、言谈顾盼之间的刻意，都是为霍子森。
　　半年前唯因还傻乎乎地问：谁是霍子森？
　　旁边的人都会尖叫起来：“你不知道霍子森！你不知道霍子森！”
　　好像少了霍子森，整个地球都不会转。
　　如今，唯因当然知道霍子森是谁。霍子森是票房兴奋剂，是举凡近年来多项电影奖项的收罗者，是影评家反复争执褒贬不一的对象。但是对于每一个有明星梦想的女孩子来说，霍子森是魔法师，是能够让梦想变为现实的魔法师。
　　听说一句“可能霍子森会来”，整个酒会的空气都好像热几度。唯因举起手扇扇风，眯起眼睛来——只有在这个角落，才能落得几分清凉。
　　然而隔开两个世界的屏障上缝隙突然裂开，灯光酒色偷溜出来，拢着一个人影。
　　唯因慢慢慵懒起来的思维被刺激了一下，很快的把收音机按掉。“谁？”
　　那人一步踩进来，背光，看不清脸孔，但是侧侧头，轻轻笑了。
　　唯因突然意识到这个地方本来就没有什么隐秘的，手在自己额头上轻拍一下：被搞晕了。霍子森，霍子森，这几天已经变成一个咒语，听着让唯因头疼。
　　“霍子森怎么了？”那人突然开口，有兴趣的问。
　　那一个声音略微低沉，听着很舒服。唯因只看清他的身形，被昏暗的光勾出来，高挑修长，那感觉，让她心里一震，像是——
　　“霍子森得罪你了？”他再问一遍。
　　“你没发觉？整个酒会里都是霍子森。”唯因笑。
　　经纪公司的晴姐老骂她没神经，什么都讲。唯因只是觉得得罪什么人也没有损失，所以还是讲。
　　那人回头看一眼，光划出一条很挺的鼻梁，侧脸的影子也很好看。“哦？那么多霍子森？”笑。门又合起来，不过这一次门的这一边多了一个人。
　　还是有淡淡的光照到院子里，不亮，也足够看得清楚，不过那个人还是背光，很肆无忌惮的上下打量唯因，看着那一袭酒红色露肩的长裙子熨贴在她身上，巧妙地勾勒出优美的轮廓线条——真是美女。“你呢？不是为了霍子森？”打火机的光亮了一下，一瞬间又灭掉，剩下一点红，一亮，一黯。
　　周唯因叹口气：“是。我是。找了一圈找不见，才躲到这里来。”
　　那人夹着烟的手指很修长，顿了一下。他打量她。“你是谁？”他踏前一步，然后脚下踢到东西，低头看看，是一双轻巧的女鞋，很细很细的高跟，琐碎的带子纠缠着闪着细碎的光，失去了主人，一只站着，一只侧着，目光上移一点，一双藏了一半在裙子里的赤足。
　　他低低地笑。
　　“鞋子不好。”唯因说，看看那双美丽的鞋——美丽都有代价，“有人告诉我说，什么不好不要紧，鞋子一定要好！”
　　“哦？”他弯下腰来，轻轻把鞋子摆正。“你是谁？”
　　“花瓶女郎。”唯因叹口气。
　　这话不是她说，但是她晓得人人都说：嗯？余澄澄？你说那个花瓶女郎？
　　余澄澄是这个圈子里人家知道的她的名字，艺名——余澄澄拍了几页杂志插页，余澄澄拍了几支广告。唉，知道的人不多，可是但凡知道的，也都知道余澄澄是花瓶女郎。
　　那人摇摇头：“花瓶女郎很多。”
　　唯因忽然狡黠地：“我是塑料的那一只。”
　　他大笑，很欣赏她的笑话，然后问：“你在做什么？”
　　唯因觉着放松，就重新开了收音机，让轻轻的音乐放出来。
　　“啊，比莉郝乐黛？”他静下来，倾听，“她唱得我的心都要融化。”
　　到结束的时候唯因穿上鞋子，关掉收音机离开。
　　细鞋跟敲在地上有回响。她站停下来播一个号码，过一会对面接起来了，略显低沉的声音：“喂？喂——”分明还带着几分睡意的。
　　唯因轻轻笑，啊，没有记错，真是像的——那个声音。
　　那个声音顿了顿，叫：“唯因唯因——”有点无奈。
　　唯因立刻掐掉电话，想一想，再拨另外一支号码。
　　林自荃过了一会儿才接电话，压低声音：“喂喂，周唯因。”
　　唯因吃惊的：“咦？怎么猜到的，是我。”
　　“周唯因，这个世界上有种东西叫做来电显示。”
　　唯因顿时失落，像恶作剧刚做到开始突然就被拆穿的无趣。
　　“你在哪里？”唯因猜，“图书馆？还在念书？”
　　都是夜行动物，林自荃和周唯因是两类截然不同的，学校里面谁看着也不信勤奋的林自荃和漂亮的周唯因最要好。
　　人人都知道周唯因漂亮，开始追的男孩子很多，唯因也同他们出去，嘻嘻哈哈，没有一个长久，但是他们还是不断地来找她，为她着迷。那个时候唯因确信佟靖知道，但他什么也不说，每次见面只是微笑。
　　唯因在图书馆旁边的路灯下面等自荃下来，昏黄的光把她脸上的妆衬得浓艳，愈发显得精巧的五官鲜明妩媚，像画出来的一样，走过的男孩子都忍不住看她。
　　但是有一个从图书馆下来的直走到她面前来，很不客气地说：“周唯因，你在做什么？”
　　唯因抬起眼睛，带着一点醉意地：“嗯？”
　　管述为狠狠低皱眉头盯着她，然后叹口气伸手捉住她的胳膊：“来，我送你回去。”
　　唯因眨眨眼睛：“我等自荃呀。”眼睛往他身后望去。
　　林自荃跟着下来了：“唯因？”
　　唯因过去揽住她胳膊轻轻笑：“自荃自荃，我来找你……”
　　管述为说：“林自荃，她喝醉了。”非常不以为然的口气，打量她全不合时宜的衣裳，“怎么能穿成这样来学校里？”
　　自荃无奈：“你也说，她醉了。”
　　唯因把头轻轻靠在自荃肩膀上，乖巧而委屈地指着阿管说：“他，他总是讨厌我。”
　　管述为噎住。
　　在学校里的时候，管述为并不和其他男孩子一样围着漂亮的唯因转，觉得那是浅薄。他刻苦而有傲气，喜欢的是自荃那一类温婉而聪明上进的女孩，于是就怎么也搞不明白这两个女孩之间的友情，为什么唯因老要缠住自荃，而自荃为什么也就甘愿浪费学习的时间让她缠。
　　但是管述为自以为适当地隐藏了这种厌恶，叫人看不出来，风度翩翩，没想到被这个花瓶女一言指出，顿时有点尴尬。
　　唯因还在指着他：“你看我是花瓶对不对？对不对？”
　　管述为已经不耐烦，险些一个“对”字出口，被自荃一个眼神制止。他接过自荃的书，好让她可以腾出两只手扶住她，终于还是忍不住，道：“你除了花瓶，还能做什么？”
　　“管述为！”自荃责怪，“她醉了，你也同她计较？”
　　唯因却咕咕笑起来：“洋娃娃、洋娃娃，摆在房间里，好做摆设。”笑容非常天真，甜美可爱，全不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