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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四、致祭(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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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情五百年
作者:风云水龙吟
监修:花非花、清水比奈
友情支持:开胃狼
第六章、陈迹怅人非
四、致祭(中)
人如奔雷,掌如怒云,刹那已汹涌而至!
以展昭之快,竟也只来得及转身、交臂、接掌!
一股巨力迎面冲来!展昭双足狠狠向后一锉,险些便被击倒——这手掌蕴藏着惊世之力,似乎一开始就瞧准了他的心坎,只待此刻一掌印下!
这哪里是探究虚实,分明是以命搏命!
接掌的刹那,展昭看清了这个搏杀者的面容——一张石刻般的脸,和一双一见心寒的眼睛!
超越九尺的个头、世间罕有的强壮、冷静的埋伏、狠辣的出手……在在都带着令对手窒息的压逼力——他,是一架天生的杀戮机器!
与此同时,搏杀者也在细细观察着——他的对手有两只有力的手,和一双深黑的眼睛。
处变不惊的沉着,灵活矫健的身法、精准的计算、沉雄的内力……在在都透出久经战阵的老辣——他,是一个天生的追猎高手!
搏杀者冷冷开口,声音毫无抑扬:“你是展昭?”
展昭嘴角牵起一条弧线:“你是云怒堂主!”
黑白两道的好汉们大约不会想到,这一刻,一手掀起这场蜀山大乱的祸首,与将要出手收拾这乱局的勇者,竟已提前于彭祖山上云垂野的墓前——
狭路相逢!
确认对方的身份以后,两人已无机会再说第二句话。
展昭接掌之际,右手蓦然捉住云的右腕,左手运掌如刀,顺势切向对方软肋,紧接右手运力急扭——正是擒拿手法,倘使对方应变稍慢或力量稍弱,便会被当场放倒!
云当然看破他这意图,即回左掌拦截。两掌一碰,展昭只觉一股炽热气劲袭上,手臂立被震开!云得势不饶人,右手一翻反抓展昭手腕,往怀中一带,左掌即自他腋下穿出,猛推向他的下颔。
铁掌临面,展昭右腕受制,便使个板桥仰面让过。不料这云怒堂主虽则身形魁梧,掌势却是飘渺莫测——这一掌推至半途,忽地变作下劈之势!而他本就立于墓前,这身子朝后一仰,背上便挨着了一块坚硬物事。
——糟,云老的墓碑!
展昭心下一沉,明知避无可避,若出掌劲力拼,则势必会波及墓碑。只得举左手抓向云的铁掌——宁肯凭着深厚内劲硬吃下这一掌,也不愿散出丝毫的震荡来毁坏石碑!
哪怕这是连他也无十分把握可吃得住的一掌!
云一掌劈下,眼见展昭退至背靠石碑,却作势硬接,那冰冷双眸中忽然流过了一丝异样的波动……
心念一动,招式遂变——手掌相接的瞬间,那掌劲却忽地撤去了……
——看来,他也不想毁了墓碑。
深黑的眼里浮现一抹嘉赏……与此同时,展昭蓦然弹身出腿,一脚蹬在云的膝盖!
下盘稍露空隙便即遭袭!云重心一失,身子向前栽去……栽势未止,腿影又至,第二腿已重重蹴在他的小腹,不仅极快极准,更是刚劲绝伦!
——这正是展昭习自《梵天鉴》上,如假包换的风神腿!
云整个人顿被腿劲震开,划地而退。
他当然不会如此轻易倒下,只是乍见展昭使出的腿招,不知为何竟觉着异常的眼熟,闪念之间,头上那处旧伤也隐隐作痛起来……
而展昭不会给他丝毫喘息的机会,闪电已腾身眼前!腿招连绵而至,急如惊风密雨,正是风神腿第三式——暴雨狂风!
——好熟悉的招式!他是何时何地,曾经……见谁使过?
心,霎时一乱……云仓促举掌招架,却被急劲腿势逼得一退再退。
但后退,实在不是他的作风!下意识间,云猛掌一挥,蓦然截断展昭的攻势,紧接澎湃掌影暴放,如狂澜般迎头罩下!
排云掌第八式——云海波涛!
——他会使排云掌?好得很!
大浪扑下,展昭并不接架,而是忽地旋身扫腿,腿劲刮起地上大片尘土败叶,恰迎着云的掌招,霎时涛飞尘散,互拼了个旗鼓相当。
这一腿却有七分“风卷楼残”的影子!云甫还招便又一愣——此情此景,为何恁般似曾相识!?
暴雨狂风、云海波涛、风卷楼残……何时、何地,他亦曾与人如此相拼?
接下来,自己会出哪一招?为什么在运使这些招式的时候,心中会涌起莫名的亲切……
与,深深的哀伤?
在这些招式背后,究竟曾经发生过怎样的事情?
因着这些招式,他曾经失去了什么?毁灭了什么?断送了什么?
曾经站在自己对面,用这些招式与自己对决的……究竟是谁?
怔愣之间,手下却不怠慢。眼见展昭腿至,云左掌一找对方脚踝,掌中便带起一股黏劲……
不料展昭身形抢进,脚下蓦然沉马,左手一托云的掌背,亦生出一股子黏劲。随后掌势一引,黏劲轻带,反牵动云的身形……
一看之下,云禁不住心头剧震——这起手势,明明就是自己正要使出的一招!
——何时、何地……他亦曾用这样的一招,将谁的心……狠狠击碎?
两股黏劲纠结缠绕,间不容发,云蓄势已久的右掌霞气流转,再禁不起更多思量,而展昭的右掌亦带起赤红火光,在这同时——猝然暴发!
阴阳飘渺,虚实相继——两个人,竟在同时使出了一模一样的排云掌第九式——爕云无定!
青霞赤焰轰然相撞!招式虽则相似,催动招式的内劲却截然相反,一对之下山野震荡,十丈之内败叶激飞!两人互相震开,展昭原地未动,云却一退数十步,双足在地上划出两道深沟!
这一掌实打实的对碰,二人功力高下立判!尘土飞扬间,云退势未止,展昭又已猱身抢进!云心纷乱,正欲重拾掌势,不想一掌运至半途便被展昭截获!他的对手似乎早已对他的掌法了然于胸,右手擒住他的铁掌,左手成拳便向他胸口击去!只见那拳路似实还虚似刚实柔,恰似月照霜雪,冷光迷蒙。
——天霜拳?!
又见这莫名熟悉的招式,冷定如云一时也无所适从!脑海中本能地反应出这拳路的拆解方法,挺掌迎上!哪知展昭这一拳仅有其形,拳掌相触瞬间,那手忽地向下一滑,三根指头已闪电扣住他的脉门!展昭两膀运力急扭,整个人更如出柙猛虎般力扑而下!
云重心已失,身不由己向后倒去,砰然跌落尘埃。
这一跌却震动了他头上旧患,剧痛袭来,云只觉脑际一片昏茫……刹那间,仿佛有许多模模糊糊的影子在眼前晃过,或远或近,却一个也来不及捕捉……
那些影子一闪即逝,眼前很快回复清明,却见一张大得过分的脸孔正挨近了自己,近得简直要碰上鼻梁。
他这才发觉,自己双手已被扭过了头顶牢牢按住,右手腕脉更已在展昭掌握之中,对方空出的右臂则用来抵着自己的咽喉,他整个人就这样被展昭压倒在地上!
展昭低首在袖子上蹭了一下额头,这才舒了口气。他细细打量着身下的云,深黑眼眸中浮现了一抹邪邪的笑容。
他饶有深意地笑道:“嘿,你的身手不错。”
热烘烘的喘息直扑面上,肢体相触,两人距离如此地接近……云一双冷眼登时更寒——他一向不喜与人接近,厌恶被人探究,更不要说身体接触……
而这些不爽加起来都比不上——被人如此“控制”!
他只知道,这个人是受了蜀中各帮派的邀请,专为前来对付他的高手。
这个人却知道他的武功,知道他心绪的变化,甚至能够同时掌握排云掌、风神腿与天霜拳的路数,他的笑容看来不怀好意,更带着种一切尽在掌握的霸气!
这样的武功,这样的强横,这样的霸气……他亦曾在什么人的身上……见过?
——是谁,亦曾用覆雨翻云的手腕毁灭他人的幸福,执意掌控一切!?
为何一切会是这样熟悉!熟悉得……令他的心,近乎本能地涌起一股——
滔滔如海的恨意!
此刻他并不知道,经由展昭运使的天下三绝,已经隐隐勾起了一些……被他遗忘于五百年后的东西!
五百年后的江湖,有很多的纷争,很多的恩怨……然而一直以来在他心内最为深刻的,只有一段情、一段恨。
为这段情,生死往来多少回,奈何缘悭一句……直至山头一战,终于师徒决裂,兄弟反目,红颜绝命,雄霸天下的显赫帮会亦在一夕间由盛转衰……
为这段恨,苟且偷生,默默等待,将少年的全部时光和血汗都贡献给了仇人,整整一十三年,只为换得一个从他背后狠狠插上一刀的机会!
故哪怕时空逆转红尘颠倒,哪怕头部的重创夺走了记忆,他本该已经忘记,却始终无法彻底忘记的,也仍是这一段情,与——
这一段恨!
一层寒霜盖过云的脸,那双向来冰封的眼睛却在熊熊燃烧!他蓦地发出一声狂吼,浑不理脉门受制对方只需内力一摧便能将自己重创——只是不知哪里来了一股子蛮力,竟猛然挣脱了左臂,鼓尽全身功力狠狠一掌向着展昭脖颈劈去!
展昭却像是始料未及,非但没有运力催逼,更完全没有防备!贯满了云十成功力的一掌,竟就这么结结实实地劈在了他的脖颈上!
展昭面上罕有地露出了惊讶神情,而云左臂的衣袖亦在这一刹暴然寸碎,片片飞散……
这条臂膀的力量,曾经以一击轰倒眉州悦来客栈整间房屋,更曾在一击之间将乔嘉仁和郑昊残杀!
然而,当这条臂膀触到展昭的脖颈之时,奇变陡生——展昭竟然未有因这一击而受到任何伤害,云的手掌却被瞬间弹开!
只见云的左臂暴绽一道红光,臂上血脉尽现,那道红光迅即遍走全身,他当场双目一翻,眼白尽赤,紧接浑身筋肉贲张,仰天发出一声令人心胆俱裂的——
兽吼!!
而展昭遇此一击,面容更在无声无息间陡变狰狞!额上青筋暴起,眉心正中亦乍现一道红光,那红光自他眉间蹿入空中一尺有余,闪烁跳跃,仿佛一团有生命的火!
两道红光恍如对峙,又竟像是相互呼应!似乎云所运使的排云掌真气与展昭修习的“天下大乱”本出同源,此刻他全力施为,竟将潜藏于自己左臂的神秘力量与展昭体内的“天下大乱”真气一起激发出来!
只见红光流转间,云周身开始散发袅袅霞气,却并非排云掌特有的青色霞气,而是一股沉重的、浓黑的云雾!
那黑雾贴地四散,却如同有生命的触手般向周围蔓延,遇花花落,遇叶叶枯,所过之处生命尽皆凋零,竟无一草一木幸免!
唯独展昭周身一尺之内黑雾难侵,那血红光芒兀自如火跳跃,似乎将那死亡之雾驱离,不容它冒犯。
两人都仿佛瞬间失去了意识,只是一动不动地保持着这诡异的对峙……
——如果不是在这一刻出现了另一个人,如果这场对峙没有被这个人打断,谁也不知道将会发生什么……
只知两人对峙之际,一条人影蓦然从旁冲出,大喝一声:“看剑!”一道银虹便向着云直刺而去!
经这一喝,两人都仿佛大梦惊觉,乍然分开,各自纵身飞退!
云甫退至圈外,便即展身入林,顷刻隐没无踪。
展昭回头一看,来者却是律南天。他翻身落地,冲着展昭一笑,然后将银龙剑收回腰间。
“律大哥你来得可真及时,”展昭面色已恢复如常,他望了一眼云遁去的方向,道,“若不是你嚷那一声,他肯定避不过你这一剑。”
律南天有些尴尬地道:“你不知道?他就是云怒堂主。”
展昭跌足道:“哎呀!那我不是更该擒下他,才对武林同道交代得过去?”
律南天微笑,摇摇头道:“你还看不出来么?我那一声是存心放他。律某只是个买卖人,无力拦阻你来趟这滩浑水,但我亦不想看你被人利用,与云怒堂化友为仇……”他看看展昭,欲言又止,似乎还有许多话想要讲,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展昭低头拍了拍身上尘土,又看向他,笑道:“时辰不早了,你这掏银子的财东还不领我去赴宴?”
律南天微微怔了怔,仿佛才会过意来似地,大笑道:“你的猫嘴巴馋了?”
展昭哀叹一声:“我这山里铁匠穷得盐罐窝窝装汤碗,好容易喝点跟斗儿酒,涎水都拖倒山脚头了。”
他一口蜀中俚语学得惟妙惟肖,律南天闻言忍俊不禁,两人相视大笑,并肩下山。
青翠竹林间,只留下一片径阔两丈的枯叶败草,见证了一场未完成的惊心对决……
还有竹林深处……一条仍未遁走的墨黑人影,正以一双冰冷的眼睛,默默注视着二人远去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