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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门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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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忘不了香玉那惊惧落泪的情形,亦忘不了她离去时目光里透露出的愤恨之情。
她的双手被代王死命的扣住,几乎是拖着从前厅出门,香玉的淡黄色绣鞋在石板上摩擦所发出声音像一颗颗肉瘤扣在了我的心上。
她没有哭,只是她的眼中奔涌的恨意像一把无形的刀子撕扯着我的内心,我不自觉的用右手扶住了胸口,觉得胸腔的起伏似乎都要将我吞噬。
我看看母妃,她微闭双眼,仿佛入定了似得面部毫无半点表情。
代王小女似乎也觉察出了此中异样,带着哭腔抹着眼泪道:“父王别拖了,别拖了!姐姐会痛的。”
含珠郡主的哭泣声划破了天空,榆树上的麻雀拍打着翅膀,细碎而尖利的声音更显得有几分寥落。
我心里暗想:“这含珠郡主是确是比代王有心多了的人了。都道‘养女从父’,含珠却一点也不像她父亲”。
我虽不喜欢香玉,但是到底是赵王府出去的人,就算是没有情分,一丝眷念却还是有的。她就这样被代王给要了去,即便是她承宠于代王,料定也是不会开心的;更值得担忧的是那一股恨意,恐怕于府中不利。
我的眉头紧锁,眼角的那一块皮肤似乎因为过度紧绷而生疼,面部僵硬而冰冷,我咬了咬下嘴唇,死死地闭紧了自己的嘴。
待到代王的车队远去,我克制不住内心汹涌的压抑,用一丝责问的语气问道:“母妃独自见于代王便是,又何必叫小女来,还搭上了香玉的幸福!”
我后两句话说的极轻,可是又极为刺耳。眉间翻转,混杂着一分轻慢。
“你这是在怪我?”母亲微闭的眼睛睁开,从牙缝间吐出话来。
“梓岚不敢!只是香玉也着实可怜!”我垂首回到。“不敢”一词说的郑重,还是有一丝怒气在里头。
“香玉这丫头做事不够机敏,又喜欢搬弄口舌是非,不过解嫁代王也算得上是称了她的心愿了!”
我对母亲的这句话感到惊诧异常,嘴唇微张,眼睛睁大,面部红润的血色反溯着紫青僵硬的肌肉,又是一丝痛感传来。我脸上写满了疑惑。
我回头给樱儿递了一个眼色,她觉意福了福便离开了。我回头望向母妃,母妃理了理自己的长袖,说道:“当日我去膳房看给你熬制的汤羹,不巧正遇到那些奴才在欺辱香玉。这妮子性格倒挺烈,也不示弱,正和她们理论。不过人少势微,在这府中也没有什么交好的,眼看他们就要把滚烫的热水扣到香玉头上,我就上前呵斥了她们,把她们罚去了浣衣坊。”
“就这般香玉就会听命于母妃?”我升高了音调,怀疑之情展露无遗。
母妃也不在意我的话,直当当地说:“这小女孩儿也不怕,也不跪在地上,寻常似的做了礼。我觉得她也可怜,留在膳房也是被人折腾的命,你父王又曾经跟我说起过她的身世,想想也真是可怜!“
母亲的欣喜之情却泛起了哀叹,“然后我便让她到我殿中伺候起居,香玉虽然嘴巴不饶人,话舌头也多,不过寻常做事倒是麻利!”
“怎的我去问安时都没有见到过她呢?”我不禁好奇问道。
“香玉上次被你吓着了,你一来自然跟老鼠遇到猫似得唯恐逃之不及,你又怎么会见得到!”母亲的脸上着起一丝微笑的神气。
“怪不得她穿的一身素净,不像是在膳房劳作的奴才。”我若有所思道。
“只是今日被代王指了去,母亲事先可否有告知香玉呢?”我面露疑色。
“那丫头早有自己的打算了,不是又何必去把你寻来呢?”母亲笑着说道。
我亦是不解,皱了皱眉。
“母亲何出此言?”
“代王只是独自携小女前来,并不曾惊动家丁,到门口时也只说是旧相识,并未表明身份。香玉在外头行走的时候不少,怕是这代王的风流韵事也听得不少,不过看他装束,自己犹疑来者身份便背着我去找你这个聪明人去了!”
母亲似乎对香玉这种讨巧的做法并不反感,脸上还残留着一股笑意。
“她晓得你见过一些王爷,找你便对了。”
“只是错漏了这种机心了,当真是深藏不漏!”我愤愤道。
“做奴才的谁又不想奔个好前程,有个好出路呢?都是可怜人,何必为难。你看那含珠郡主不就很喜欢她么,这于她是个好归宿。”
母亲微微叹气道:“即便是心纯如雪,外面的光亮透过来也会融化。梓岚,你需谨记!”
“小女自当牢记母亲教诲!”说话间我拜倒叩头行礼。
“好了,你且回屋吧!中秋就要到了,纷扰烦心之事就又要都冒出来了。”
母亲眼睛望着窗外,轻叹一声。手抬上额头,心事烦忧,很多事又注定都不顺心了。
我走出了殿外,樱儿正盯着枫树叶入神,那红彤彤的枫叶倒是有几分像浴火重生的凤凰,煞是好看。我微笑着唤道:“扬樱,快扶我回房去。”
此时她才意犹未尽地从枫树前走了过来,似乎在我面前隐藏着什么。
我牵着她的手,细细问道:“樱儿可曾有什么心事?”
被我这么一问,她脸上的红晕瞬间就升腾起来了,语带羞涩道:“郡主,我们在这王府中也忒腻了,虽然什么都有,但是比不得外面那么热闹,人都死气沉沉的,半分生机都没有!”
这丫头,在我面前还做娇羞状,我看着她笑着说:“好了,你不就是想要出去么?今天我们就去西市里转转,这下丫头你满意了吧?”
“西市太繁华,东市又太闹热,还不如我们去城外转转,郡主,你看行么?”
她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用渴求的目光望向我,自己当真也是招架不得。
“好好好!不过我们可要在天黑之前回来,遇到了夜禁还回不来可糟了。”说话间我弹了一下她的额头。两张笑脸相互映衬。
由于未经母妃允准,所以我只和守门的蜀中同乡福宝说了一句,即便我们到时候回不来,福宝是同乡,父王和母妃应该也不会怎么责怪惩罚他。我还让他天黑后在偏门为我俩盯梢。
这个福宝,人如其名,身材敦厚而面阔,笑起来两只眼睛眯成一条波线;虎头虎脑的,老实憨厚,是个可以信赖的主。
“郡主你们好好玩,呵呵!.......小的就在这儿给你们守着”
在一声悠长的开门声后,随着一声“咣当”,我和樱儿便溜出了赵王府。
我们沿着大街慢悠悠的向承天门走去,这朱雀大街宽阔无比,都是一些马车之类的来往,行人多集中在集市里,我们两个女眷走到这路上倒是有几分怪异。还好那些车上的达官贵人也不会探出他们的头到处张望,否则遇到认识的,岂不是丢了大脸,让赵王府上下都失了面子。
我自己在心里面想着这些有的没的,不料这樱儿的脸却越来越红,连额头上都染上了一丝赤晕。起先还以为樱儿花粉过敏,可是这并不是阳春三月,哪里来的花粉?我心里觉察到了什么,用眼睛的余光扫向樱儿说:“魏晋时有诗言道‘碧玉破瓜时,相为情倾倒。感郎不羞郎,回身就郎抱’,不过我觉得,这女子的思慕之情也不一定要等到那‘破瓜’年岁。有情相思,两厢情愿不就是好事么?”
“羞死人了,郡主也不小声点说。”樱儿把头埋的老低,红晕似乎要将她的脸灼烧起来。眼睛微闭,含着一丝甜蜜。
“还不快快引见给我看看,你这丫头,年龄小,心思倒是挺多!”我回头微笑着对她说。
“我只与她有一面之缘,之前在东市被脂粉商人讹诈,就是他帮我出的头。”说话间头埋的更低。
不知道我想念敏权时是否也是这副情状,所谓男女之情,恐怕只有身在其中才方知其中美妙吧!
“你这丫头,竟藏得一丝不漏,也不跟姐姐我说一声,下不为例啊!”我戏谑道。
“他就是承天门的看守将军,名叫萧铭。”樱儿用手抓着自己的裙角,嘴角露出一抹若有若无的笑。
说话间,我们已经到了承天门,一个兵士见我衣着华丽,便上前拱手道:“不知来者何人?有何贵干?”
我正欲开口,樱儿却抢在我前面说:“有你这么口气说话的么?小姐乃是赵王府家郡主,寻你们的守门将军萧铭一见!”
我微微颔首。
“原来是找萧将军啊!楼上请。”说话间,他便引得我们登上了城楼。
我们站在城门楼上远眺,城外一派冬日的萧索景象,除了偶尔点缀其间的枫树和低矮的菊花,就连麦子都显得特别稀少。
他初次见我还不知该用何种礼节,我也没有拘泥,让他叫我梓岚便是。我看到他对樱儿含情脉脉的表情,自己也上下打量了一下他。虽说只是个六品昭武副尉,还不是实际名义上的将军,但是看他长的孔武有力,身高八尺有余。虽穿得犀牛皮做的细铠甲,却也能大致看出身体的轮廓,胸阔腰瘦,脸大肩宽;一双剑眉斜中眉宇,眼睛深邃儿明亮,面部轮廓清晰,皮肤黝黑。
我看樱儿与他四目相对时的炙热情状,自己的耳朵根也不觉发热起来。我用手遮羞似得抚过自己的耳畔,耳边纯白的珍珠耳环似乎也被镀上了一层粉红色。
我只得走的稍许远一些,手指抚过这些不知经历过多少王朝兴衰的城砖,一块块是那么的厚重又那么的深不可测。
我刚一抬头,就看到远处纷扬起的一大片尘土和随之而来的激烈的马蹄声。我正纳闷这是谁的车队,萧铭便拾起佩剑跟樱儿和我说:“长平公主狩猎回来了,在下失陪了!”
我和樱儿回望一眼,刚刚的红晕被一扫而光,脸色霎时就成了灰色。当真是冤家路宰,出次门都要遇到这不顺心的事。
我和樱儿也怕惹出什么事端,便静静地在城门楼上观望。
长平公主那特有而浅薄的声音传来:“你们这些个奴才,没见我急急忙忙赶回来吗?到了门口竟然还没有给本宫开门,害的本宫在城门外吃灰尘,你们是想要作死吗?”
她的怒火溢于言表,我轻笑道:“如此狂躁,竟无半分收敛,和几个月前当真是没有半分区别!”
一齐将士迫于长平公主的威慑一齐拜倒,独有萧铭屹立不跪,用一种延误不屑的目光盯着长平公主。
“他是想让樱儿知道自己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不畏权贵?”我心里思量道。
樱儿在近测,眼睛里突然迸出了泪,一阵阵暗暗的啜泣声惊的人心疼。
“你好大的胆子,见到公主殿下居然不跪!你是有多少颗脑袋够砍,还是吃了雄心豹子胆了?”
不是长平所发出的声音,而是她的贴身丫鬟如玥。狗仗人势,她那阵仗,比之长平倒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说着就递眼色给公主的那些侍卫,其中一两个已经拾起了刀鞘要去打萧铭的膝盖,我心里一横,飞速下楼,胸间的怒火奔涌成唇间的话语,一股炙热的气息在自己的口中升腾,我瞪大了眼睛,似乎自己都能感受到其中压制的愤怒大声喝道:“住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