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梨淡初雪

2、（二）蒹葭苍苍

　　张良没法带白凤回小圣贤庄，只能在桑海城内僻静的地方找了处房子让他住下。
　　小圣贤庄事务繁多，张良自不能时刻陪着白凤，好在白凤也不似同龄孩童那般不谙世事，流沙的熏陶和卫庄的教导，让他在照顾自己这方面完全不成问题。张良初时还不太放心，见识了几次之后也就不再担心这些，只每天得空了便来看他。
　　白凤对生人向来是拒之千里的，可在张良面前，不知为何就是无法拒绝。对这个问题，白凤在初到的时候深思了好几天，最后勉强给出了一条能说服自己的理由——大概因为他是老大绝无仅有的朋友吧。想通之后也就不跟他客气了，偶尔还会主动去与他交谈，一来二去两人也算熟悉了，不再似刚见面那般拘谨。
　　白凤不得不承认，张良确实是个很聪明的人，似乎比卫庄还要聪明几分。这个认知让白凤一度觉得，难道卫庄指的自己会舍不得走就是因为这个？那也太小看自己了。虽然张良是个很不错的人，也很聪明，武功也不差，但……还是有他讨厌的地方！
　　比如……逼他读书！
　　白凤埋头趴在桌子上装死，不理会身侧坐着的人一声声唤他。最后听那人叹息一声，似乎放弃了，安静了好半晌也不曾再说话，白凤心里反而有些不安起来，便悄悄抬头看向他。
　　这一抬头，便见那人眼角含笑看着自己，四目相对，那双眸子似带着什么自己不太懂的情绪，直直看进自己心里，白凤呆愣住了。
　　桑海临海，张良选的这处屋子正处海边，屋子一侧朝海，开了侧门出到屋外走廊，便能将海景一览无遗。此刻侧门大开，海风穿堂而过，撩起两人的衣角和长发。
　　海上有白鸟飞过，鸣声清越，伴着海浪和海风的声音，传入堂内，落入堂中之人的耳中。
　　白凤皱了眉头，带着几分委屈的模样抿了抿唇，问道：“为什么一定要我读书？我不喜欢。”
　　张良右手托腮，左手拿着一卷书，微微一笑：“怕你没文化。”
　　白凤嘴角一抽，在鼻子里哼了一声，颇为不屑地道：“你们儒家人就是麻烦，没文化又怎样，我是杀手，又不像你，要靠那个吃饭。”
　　张良似并不在意他的话，只是脸上笑意更深：“没文化就会跟小庄一样。”
　　“老大？”听到熟悉的名字，白凤似瞬间被激起了兴致，猛地坐直睁大了眼看向张良，“老大怎么了？”
　　却听张良幽幽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七分不忍三分无奈地答道：“等到你有了喜欢的女孩子，连封情书也写不出来，见了她也不知该说什么，最后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嫁给别人，黯然伤神。”
　　说完看向对面的孩童，只见他张着嘴，脸上满是惊讶之情，猛眨了眨眼才结巴着问道：“你……你说……说的都是……真的？”
　　张良难得正经而又带了几分严肃地看着他，看得白凤有些发毛，喉头蠕动，想说话又不说该说些什么。却忽听张良噗哧一笑，伸手过来拍了拍他的头：“傻凤儿，逗你的。”
　　又迅速在白凤炸毛前收回了手，还不忘补充一句：“可别告诉小庄。”
　　白凤咬碎了一口银牙，心想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无聊的人，还真不愧是老大的朋友！
　　“好了”，张良将手中的书卷展开放到桌上，推到白凤面前，“反正你躲也躲不过，不如干脆些，你不是还要去练功吗？”
　　张良从第一次见到白凤就知道，白凤是个很聪明的孩子，更是个很固执的孩子，只要他学，便没有他学不会的东西；而只要他愿学，便没有学不精的东西。
　　在武学方面，白凤天生异能，能操控百鸟，更能借着他那只自小相伴的白凤凰御风而翔，他所要练的不过是怎样更好运用这些能力。而且他一路所学的与张良所学也区别甚大，张良虽是有心，在这方面能帮到他的却甚是微小。
　　许是因为这样，令张良在别的地方丝毫不肯马虎，平日再怎么放任他，其它该学的东西还是会逼着他去学，也盼着现在学的这些多少能在日后帮到他，也算不负好友之托。
　　白凤皱着眉微微调整了下坐姿，撅着嘴看向那被推到面前的书卷，却只看了片刻，口中便已轻轻将那卷上的文字逐字念了出来，念完一遍低头想了想，又看向那些文字，只觉得颇为熟悉，却想不起在何时何地见过。
　　张良看他低眉思索的模样，全不见先前的不愿，唇畔不由勾起一丝笑。便也不去催他，由他自己在那默念，转了头去看廊外的碧海蓝天。
　　“啊！”忽然白凤叫了出来，声音中满是兴奋和喜悦。张良转回头来看向他，只见他脸上难得地挂着本该属于他这个年纪的孩童的笑，双眸发亮，满是得意与雀跃。张良看着他这副模样，心中也不禁一动，朝他眨了眨眼，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白凤扬了扬眉，挺直了腰身双手交叉环抱在胸前，施施然道：“这是秦风里的一首诗歌，说的是一个男子恋慕一个女子的故事。”
　　张良笑弯了眉眼，赞许地点点头：“不错，孺子可教。”
　　白凤脸上微微一红，摸了摸鼻子冲张良眨眨眼：“这是你教我的第一篇诗歌，我记得的。”
　　“我很开心”，张良伸手，轻轻抚摸着他头顶的发，“过往的功夫总算没有白费，你记得就好。”
　　白凤低着头，难得乖巧地由他胡作非为，双目不时瞥到仍放置在面前的书卷，忽然想到一事，猛地抬头狐疑地看向他。
　　张良的动作因他这一抬头便滞住了，看他眼神闪烁，想问又不敢问的样子，心内不禁也有了几分好奇，便收回了手坐正了，回望着他，眼带询问。白凤却似乎被他看得有些心虚起来，慢慢移开了视线不敢与他对视。
　　张良蹙眉，再开口语气便加重了些：“凤儿？”
　　白凤有种头皮发麻的感觉，相处的时间也不算短了，白凤自然知道张良若是认真起来，自己是怎么也逃不了的，就算逃得了一时，后果也会有那么点……不堪设想。
　　天人交战了片刻，白凤还是硬着头皮将心中的疑问问了出来：“那个……你读过这么多的书，一定……一定给你喜欢的女孩子写过不少情书吧？”
　　白凤话一出口，便见一向冷静无波的张良愣住了，动了动唇，似乎是想笑，可看着白凤那颇为认真的样子，又抿紧唇低了头强忍了下去。片刻之后重新抬起头冲白凤眨眨眼：“你就在想这个？”话语中分明还是抑制不住的满满笑意。
　　白凤瞬间觉得被挑衅了，鼻翼微动，眉头一皱，双手一拍桌面冲张良吼道：“是又怎么样，有什么好笑的？张子房，不准笑！”
　　“好好，不笑不笑……”张良嘴上这么说着，脸上笑意却丝毫未减。看得白凤心头更怒，索性转过了头去不再看他。
　　张良看他那别扭样，心下也有些过意不去，见好就收的道理他自然懂，便起身走到白凤身侧，跪坐下来，眼角眉梢早已换上一贯的温柔浅笑：“生气了？是我的不对，我给凤儿赔不是了。”
　　白凤撅着嘴，听了这话偏头看向张良，一对上那双含笑的眼，心中微微一颤，不知怎的那火气就消了大半，歪着头想了想，觉得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一摆手大方地道：“算了，我大人有大量，不跟你计较。”
　　张良哧笑一声，伸手捏捏他的鼻头，被白凤嫌弃地拍开，便起身准备坐回原位。才起了一半，便听孩童不依不饶地问道：“那你到底有没有写过？”
　　张良动作一滞，低头看向他，见白凤也看着自己，眸中是让张良无法躲避和忽视的认真，张良难得地眉尖一蹙，再次坐了下来，目光始终没有移开，看着白凤的双眸，也认认真真地答道：“没有。”
　　白凤一挑眉，撇了撇嘴：“我不信。”
　　张良却只笑笑：“我说了没有，我绝不骗你。”
　　白凤看着他那模样，忽然便有些茫然，踟蹰了好一阵才心不在焉地道了句：“那就……当你没吧……”
　　张良似乎也不在意，轻轻拍了拍他，由他自己在那继续胡思乱想，自己却起身走到屋外看海景去了。
　　白凤坐在那，呆呆地看着他的背影，感觉有一种从未有过的情绪，自心底慢慢升起。
　　很多年以后白凤才知道，那时张良的那句话，并没有说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