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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 毒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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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家和方家的院子彼此相连,中间仅一道矮墙相隔,身手好些的随随便便就能翻过去。站在方家的厨房门口,甚至可以一眼看见歇在李家院子中的两匹马。
方岳领着人过去后,简单地介绍了下自己家中的情况。他是家中的独生子,与父母住在一起,而这几日双亲正巧去了邻县的母亲娘家,一时也不回来。家中没有多余的客室,他便腾出自己房间和父母的房间给两人,自己则打算在正屋小厅里凑合一晚。用方岳的话来说,两间卧房外便是正屋,若半夜有个什么事也方便唤人。再一来也可为两位贵客警戒警戒。对于这样的安排,展昭自是不同意。最后还是在两人的极力相劝下,方岳才答应自己去住父母的房间。只是这样一来,展昭和苏岚清两人就不得不挤另一间房了。
本来吧,这两个大男人住一间也没什么问题,可两人的交情满打满算也不过一天。关系再好,结识一天便“同床共枕”,说出去别人怎么也会多瞧上两眼。
也是条件所限不能提供更好,方岳有些不好意思。只是他压根不知道这看着感情不错又相当默契的两人一天前还互不知姓名,所以想当然的觉得没什么不妥,也就对自己睡正屋这件事不这么坚持了。
忖着自己的床不大,估摸着两人要打地铺,方岳便特意多取了一床被褥过来,然后钻进厨房给两人烧水泡茶去了。进了屋的苏岚清倒是什么也没说,随便扫了两眼房间里简单至极的摆设,从展昭手中接过两人的包袱和巨阙,与自己的剑一同搁在了桌上。
空出了双手的展昭抱着床厚被子,直接在床边的地面上铺了起来。
苏岚清在屋中转悠,瞅了眼房中唯一的那张床,目测挤两床大被子确实相当吃力,也不作声任由展昭把地铺收拾出来。
“我想待会儿等李家嫂子把我说的东西准备好后再去瞧瞧。”苏岚清一边说,一边在桌边的方凳上坐下。
“也好。”展昭直起身,缓缓把挽起的袖子褪回去,也走到桌边坐在他对面,“我与你一块儿去,顺便问问那山道的情形。”
“嗯。”苏岚清撑起一手托着左颊,另一手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敲着桌面,“不过说来也奇怪,眼前就有这么一条直通灵璧县的捷径,往来的人应不会少,如此得天独厚的的地理优势,怎么看起来……并没有起到什么作用?”
展昭双掌虚握着搁在身前,一本正经地道:“话可不是这样说的。山道向来少不了陡峭的路段,商人运货一般会避免颠簸。泗县北面到灵璧县的路虽远了些,却是正正经经的官道,平坦不说,沿路的茶摊客栈也多些。再者,商人贩货的目的地多是县城,自然犯不着特地经过这么一个并不发达的村子。归根结底,这种山道也就是方便了赶时间的路人和附近的村民。”
苏岚清听了之后微微颔首,促狭地瞥了展昭一眼:“到底是当官的,说起来的道理一溜一溜的。”
“哪是。”展昭似是没看到他眼中的捉弄,只摇摇头,“包大人巡行按制要走官道,我常跟着,有机会听商人说过罢了。”
见他仍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苏岚清撤了托腮的手,纳闷地坐直身子,“我拿话儿酸你呢,你怎么都不生气啊?”
“这也算?”展昭倒是有些好笑地挑了挑眉,“这些年我什么话没听过。你这段数着实差的紧,这些话我听着倒像是真心赞我的,浑身舒坦。”
“哎,你别刺儿我呀。”苏岚清又好气又好笑,双手抱胸拿眼觑着他,“对南侠我可是佩服的很,再说了当官也没什么不好的,官场上待久了这嘴皮子还能练得更麻利些。就以你最熟悉的包大人为例,他就很会说吧?你难道说包大人不是个好官么?”
展昭哑然失笑,这小子竟又开始扯皮了。
“好了好了说不过你。”他摆出一副投降的表情,见苏岚清得意够了才敛了笑意正色道:“说正经的,你教李家嫂子使的方法可能解李二虎中的毒?”
“只能缓缓,完全祛除还需配合着用些药。”话说到一半,苏岚清像是忽然想到了些事,朝着自己的脑门扬手就是一拍,“说到这个我都忘了。”
似是下手有些重了,这一拍疼得他直抽气。
“嘶……展大哥,你可随身带了纸笔?”苏岚清抚着额角,一边吃痛地吸着气一边探询地望向展昭。
“没有。”
想想也是,展昭一个武官,得了空自然更愿意舞刀弄剑,谁没事吟诗作画附庸风雅。
苏岚清抬手摸了摸鼻子,柳眉一扬便从凳子上直接蹦了起来,脚步轻快地往门口走去。
“方……”门刚推拉开一半,他的话才开了个头,就见他正要找的方岳捧着一个注满热茶的砂壶猴儿般蹭蹭往室内一蹿,敏捷如风。
苏岚清有些纳闷地收回拉着门栓的右手,暗自嘀咕:这人怎么那么神出鬼没呢。
“苏少侠还有啥吩咐?”方岳进门后也没止步,乐呵呵地把茶壶摆到桌上,这才回头询问。
“我想问问方家大哥家中可有纸笔?”
方岳闻言一愣,随即面带喜色地点头,道:“有,有,我去取来。”说罢又同来时一样火急火燎地蹿了出去。
苏岚清瞧着犹在咯吱作响的屋门发了会儿呆,回神后侧身提歩,刚巧看到展昭取了桌上两个倒扣的杯子,手一翻将它们统统倒了个个儿,又要去拿茶壶。
“你要纸作甚?”
滚烫的茶水溅到杯中,水线踽踽沿着杯壁爬升,漫出的既是热气又是茶香。展昭微笑着抬头瞧他,整张脸都没入了氤氲之间。
“写方子咯。”苏岚清神色自如地踱步回了桌边复又坐下,随手拿起杯热茶,小啜一口,“虽说术业有专攻,但毒这种东西可是说不准。别看有的大夫说起病理来滔滔不绝,真碰上中毒,若之前从没有亲身接触过,只当是一般的顽疾来治那也是有的。”他举着杯子吹了吹,专注地看着杯盏中冉冉升腾的热气,“我就以防万一,早些做好准备。”
一杯茶尽,方岳就拿来了笔墨纸砚。虽宣纸的折痕多了些,毛笔的笔尖也多是开叉,但好在掸去灰尘之后都还能用。苏岚清也不啰嗦,在脑中把药名及用量过了一遍之后,沾了墨便提笔而书,一蹴而就。
展昭一直在旁静静地看着笔尖的游动,此时见他停笔,忍不住问道:“好了?”
苏岚清点头应了一声,捏着这药方子又抖又吹,待上边的墨迹干透这才折好收了起来。缩回手的时候不经意触到之前被他搁在一边的杯子,一股暖意立刻顺着指尖沁入身体。苏岚清一愣,轻轻握上那再次盈满茶香的杯子,任由那甚至有些烫手的热意熨帖着掌心。
过了亥时,两人便又去了李家。苏岚清检查了李二虎的情况,发现略有好转后也是松了口气,又看着夫妇俩给李二虎喂下足量的糯米禾,这才放心地与张氏细细嘱咐起这几天的注意事项。而展昭也顺便向李大虎打听了山道的情形和周边环境,心中有了打算,便与交待完毕的苏岚清一同告辞回了隔壁的歇脚处。
方岳早帮两人把洗漱用的热水准备妥当,此时见他们回转便自去歇息了。
静悄悄的院子里,偶尔听得到几声虫鸣,低低的挠人心肺。近在咫尺的禾木山完全化为一个黑影,隐在摸不着方向的虚空中,像个巨人一样俯瞰苍生,压迫得人喘不过气来。
夜已深,万物进入睡眠的节奏。
苏岚清嘴里哼着小曲,端着铜盆把洗漱用过的水倒尽,隔着矮墙唤了追云到身前,好好安抚了一番才又回了屋子。
夜风微凉,无孔不入。正屋的门才揭开一条缝,那风便猛烈扑来,争先恐后地钻进脖颈,引得苏岚清打了个冷颤,留在皮肤上的暖意顿时逃走了七八分。他动作迅速地阖上了门,抬手摸到后颈:细腻的皮肤上已密密地冒了层鸡皮疙瘩。一时心里郁闷,便瘪瘪嘴,再不作停留地溜回了今日暂歇的住处。
“真冷。”反手掩上了房门,瞥见展昭已脱了外衫似准备就寝,苏岚清眸子一动,抢在他前头飞身扑到了地铺的被褥之上。
展昭一怔,随即弄明白了他的意思,笑道:“怎么,放着好好的床不睡偏要占这地铺?”
苏岚清坐得像个土匪,自顾自脱着靴子,老神在在地嘀咕:“你不懂,这叫特殊嗜……哎?”他瞪大双眼,只觉后颈的衣领一紧,转眼整个人便被拎到了床沿。
“不巧,我也是。”展昭拍拍手,两腿一曲坐在了平铺的被褥上,见苏岚清还像个木桩子一样提着靴子,终是使坏得逞一般轻笑了起来。
苏岚清愣愣地扭头望着展昭,见他笑得开怀才意识到,自己竟被他像个鸡仔一样提溜了起来,对方甚至还只用了单手!
思至此,苏岚清不禁皱起一张脸,满是挫败感地叹了口气,气呼呼地把靴子扔到了半丈之外,“展大哥怎的连尊长的机会都不给我。”
展昭缓了缓笑意,但嘴角的弧度不变:“等你那小身板壮实些再来与我讨论尊长的问题。”说着指了指苏岚清略显单薄的肩膀,意思再明显不过。
天生条件不济,苏岚清也无法。知道争不过,便也作罢,冲着展昭下巴一扬,扭过身抱起被子,嘟哝着嘴:“你喜欢让给你便是。”
他的声音本就带了几分年少的软糯,这话听起来倒像是真的一样。展昭暗自好笑,也没拆穿他,抖了抖被子准备安歇。
苏岚清见状,也收了笑闹,轻道了声“歇啦”便钻进了被窝。
瞧他滚到被子里急着见周公的模样,展昭莞尔:“你怎的也不脱了外衫再睡?”这几日露水深重,早起不添衣服怕是会着凉。展昭左右这么一想又不免担心起来。
“我这几日晚上有些怕冷。”被窝里随即传来苏岚清闷闷的声音。
展昭听后眉头微蹙,起身便去拿自己的外衫。
听到外面的细小动静,苏岚清按耐不住,偷偷探出一双眼睛,直见他正拿了衣服要过来,忙支起头道:“哎,不用不用,我和衣而睡再盖个被子就不冷了。”
“真不用?”展昭话中带疑。
“嗯。”苏岚清很肯定地点了点头,煞是讨好地弯起眉眼,“你等着瞧吧,到了明日又是一条好汉!”
展昭拿他没办法,把外衫又放了回去,“早点睡。”说完,弹指一挥便熄了油灯,屋里昏黑一片,瞬间静得连细针掉地都听得清。
展昭闭着双眼,脑中暗暗理着今日得来的情报,心想明日可以上一趟禾木山探个究竟,渐渐地也有了些睡意。朦朦胧胧间,耳朵里传来床榻上平稳的呼吸声,展昭眉眼一舒,翻了个身彻底进入梦乡。
一夜好眠。
苏岚清早间醒过来的时候,天还未大亮,只几缕晨光透过窗户溜了进来。睁眼适应了一会儿屋内略暗的光线,苏岚清一边抬手揉着眼,一边支起身子从被窝里爬了出来。两眼随便一扫,却见地铺已经收拾妥当。他一时有些愣怔,下意识地环视了一圈,还是没见到展昭的影子,而昨夜睡前挂在那头的蓝衫也已不见。
竟是已经起了?
苏岚清心里有些闷,倒不是埋怨展昭起床也不喊他,而是展昭起身穿戴收拾被褥直至出房间竟一点没惊醒他。也不知是他的武功太高,还是自己实在睡得沉,还丝毫没有防备之心。
不过这也只是一瞬的思量,等他重新梳好头整理完衣服,已是把刚才的事全抛到了脑后。径自取了放在门边水桶里的清水,覆上面颊一阵凉爽,残留的几分困倦也立马消失不见。
他洗漱干净后便出了房间。正屋里依旧没人,桌上倒是放着些犹冒热气的早点和几副碗筷。苏岚清走近瞧了瞧,有两副碗筷倒是已经用过的样子。
此时院中隐隐约约传来一两下颇具节奏感的敲击声,紧接着是什么东西齐整地裂开。
苏岚清自觉地叼了个包子在嘴里,悠悠踱到门边推开道缝。
坐在院中劈柴的方岳闻声扭过头来,露齿一笑:“苏少侠,桌上备着早点呢。”
“吃着呢。”苏岚清晃了晃拿在手上的半个包子,这才从屋内完全走了出来。
清晨的空气清新,满是初春的芬芳。东方天际逐渐浆染成红色,洒下一片金辉,在袅袅的炊烟中若隐若现。耳闻鸡鸣声,目眺鱼肚白,小小的村落多了几分隐世仙境的味道。心情大好的苏少侠忍不住深吸一口气,而不甘寂寞的寒气却趁着他意志松懈时往脖子里一钻,激得毫无防备的苏少侠浑身一个哆嗦,立时心虚地左右找起了展昭的身影。
方岳见他东张西望的样子,心中了然,咧了咧嘴道:“展大人一早就去了李家。嫂子让我转告苏少侠一声,二虎刚才已经醒啦。”
“醒了?我去看看。”苏岚清眼睛一亮,三两口咽下包子,冲着方岳挥了挥手就准备往隔壁去。正在此时,隔了一个院子的小屋也敞开了门。
展昭和李大虎一前一后走到了院中,前者看到对面正朝他们望过来的苏岚清,微微一笑:“睡醒了?”
苏岚清面皮一抽,心说这不是废话么。当下抬脚往他们那边走去,“你们这是要去哪儿?”
“咱这儿的禾木山上有处深湖,二虎说他月前打猎时曾去过,还喝了湖里的水。展大人听后说要去瞧瞧,苏少侠可要一同去?”李大虎询问道。
“当然要去。”苏岚清扬眉一笑,继而问道:“二虎兄弟现在怎么样?”
“好多啦,脸没那么肿了,人也不迷糊了。这回二虎能从死里逃生,真要谢谢苏少侠……”李大虎激动地直抖双唇,声音听着已有了哽咽之意。
苏岚清忙道:“哪儿的事,不过现在还不能完全放心呐,昨儿用的土方法只能暂且缓缓尸毒的扩散。”他将昨夜写好的药方拿了出来,递给李大虎,“这是解毒的药方,其中有几味药不太好寻,小镇上不一定有。麻烦李家大哥得了空去趟县里买齐,二虎兄弟喝上几副就没问题了。”
李大虎感激地接过,连声应是。展昭见时机恰当,摸出个银锭不由分说便塞到李大虎手中,后者掂着重量心头一慌,差点急出一身汗,“这……展大人……”
“这些药材定要花费不少,我也只能帮你应个急。再说,若你真能负担此刻也不会遇上我们俩了。”展昭瞥了眼苏岚清,和煦一笑。
“对啦对啦。李家大哥你就当是借他的,以后攒够了钱再托人送去开封呗。”苏岚清拊掌而笑,“展大哥好歹也是个当官的,这点银两倒是不缺的。”
被两人这么轮流劝说,加上确实缺钱急用,李大虎总算是心怀忐忑地收了下来,但也立誓绝对会还了这笔钱。两人也只好笑笑,这老实人执拗起来真是两头老虎也挡不住。也罢也罢,若如此能给他个安心,那也就随了他的愿吧。
待李大虎妥善收好银两,三人上路,大约花了半个时辰才堪堪到了半山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