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水无忧》芨草

3、第3章 笑阿笑

　　年关将近，七少爷每日早出晚归，有时候带贾总管，有时候带元儿，倒把水季扔在一边，像是忘了这个人似的。
　　水季乐得悠闲，白天扫扫院子整整书房，晚上跟元儿挤坐在书房旁的偏厅，一边围着炭盆烤火，一边听他灌输宫家历史和现今概况，听得眼珠子差点掉出来。

　　从宫老爷子的父亲那一辈起，宫家就掌管着南方最大的银号，到了宫老爷子这里，又因为姻亲并入了宫老夫人娘家一方的绸缎店铺，老俩口都是经商的一把好手，这么些年下来，子扬江以南几乎大部分钱庄和布匹店都姓了宫。如今惠郡宫家已成为和北方士族之首姜氏齐名的商贾大族。
　　不仅如此，宫家还是江南一带拥有盐茶经营资格的商会之首。
　　盐茶啊！
　　稍懂点历史就知道，那可是国家严格控制的特许经营商品啊！那就是垄断啊！那就是滚滚而来的钞票……啊不，是滚滚而来的银子啊！
　　然而宫老夫妇膝下只有一女，嫁与镇南王做了王妃，老俩口只好抱了镇南王次子过继到宫家以继承家业，也就是七少爷宫君忆。

　　这天正说着，就听七少爷的声音从隔壁书房传来。
　　水季推门进房，端上刚熬好的参汤，又往暖炉里添了点炭。七少爷头也没抬，一边喝汤一边继续伏案忙碌。
　　水季倚在门边，一双眼睛瞟了瞟案头摞得高高的账簿，又盯回七少爷身上。
　　啧啧，这就是镇南王府的小王爷，宫家现任掌权者啊……
　　这就是会走动的巨额资产啊……
　　水季笑得脸上绽开了花儿。

　　后面几日天气逐渐转晴，虽然积雪未融，寒意依旧，却正是踏雪访梅的好时候。
　　然而宫家宅子却忙作一团——住在墨山别院休养的宫老夫妇回府了。
　　七少爷前前后后伺候俩老入屋歇息，指挥着下人奉上香茶暖炉，安顿车马人手，倒是有条不紊，头头是道。
　　水季端着四杯热腾腾的茶水，跟着元儿低头弯腰，小步小步走进屋子。
　　厅中上座的正是宫老夫妇，七少爷垂袖立在左手边伺候着，右手边站着个面目陌生的墨袍青年，似乎是跟着宫老夫妇一起回来的。
　　元儿上前微微鞠首，将手中盛点心的碟子放在案上。
　　水季依葫芦画瓢，端着方盘挨个送上去，待宫老夫妇和那青年取了茶盏，再到七少爷跟前。
　　一面将茶水举高，一面忍不住悄悄抬眼瞄了瞄面前的人，七少爷今天一身银丝长袍，越发显得修长匀亭，光彩照人，就像那白花花的银子晃人眼哪……

　　宫君忆正要接过茶盏，冷不丁对上水季一脸谄笑口水几乎要滴下来的面孔，眼角一抽手指一抖，眼看那茶盏就要滑脱出手。
　　水季慌慌张张凑手去接，谁知宫君忆也正伸手过来，两个人四只手这么一推一撞——
　　哗的一下，一满盏新沏的热茶全洒上了水季的双手。
　　水季哎呀一声惨叫，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小七！”
　　“少爷！”
　　宫老夫人惊得从椅子上站起，元儿扑抢过来，掏出布巾擦拭宫君忆身上溅到的茶液。

　　“我没事，祖母不必担心。”宫君忆摆摆手，吩咐外面的丫鬟进来收拾地上的残茶和碎片。
　　又转头看看还坐在地上的水季，见他的袖子湿了大片，握在一起的两只手背已经泛了红，不由眉头微蹙。
　　“怎么这么笨手笨脚的！”宫老夫人细细察看了外孙，确定没有受伤，这才转头来斥责水季。
　　元儿见状连忙扑通一下跪在水季身边：“老夫人莫怪，他是新来的不懂规矩，元儿会好好教他的。”
　　宫老夫人还没开口，那边的墨袍青年噗哧一声笑了起来：“君忆，这就是你从钱老板那儿讨来的孩子？看上去不怎么机灵呀，怎么就被你看上眼的？”
　　宫君忆淡淡回道：“让鸣叔见笑了。元儿，带他下去吧。”
　　元儿领命，一把拉起水季，朝厅中诸人鞠了一躬，急匆匆赶出门去。

　　回到两人住处，元儿连忙翻出治烫伤的膏泥往水季手背上涂。
　　“哎呀你怎么这么不小心，竟然在老夫人面前出这么大的岔子，老夫人可是出了名的严厉和疼爱七少爷，幸好刚才没伤着七少爷，你又是七少爷的人，不然有你好受的……”
　　水季看着元儿给他涂完药，又拿绷带一层层包起来，不由微微笑起来，伸手去揉元儿的脑袋。
　　“别闹别闹，还没包完呢！”元儿气冲冲挡开他的爪子，“跟你说话还不好好听，下次别想让我再为你求情！”
　　“是，是，元儿大哥，以后我一切听你的。”水季立马端正坐好，“哎我说，元儿，那个年轻人是谁啊？七少爷管他叫鸣叔的。”

　　“那是鸣少爷。”因为一句“大哥”心里乐开花的元儿服务周到地又端来一杯热水，然后开始讲述。
　　原来宫老爷子还有个妹子，自小跟任家定了亲，谁知任家家道中落，当年太老爷舍不得女儿嫁过去受苦，硬让任家公子入赘进了宫家。后来夫妇俩早逝，只留下这么一个独子，算起辈分来，七少爷的确应该管他叫上一声“叔”。
　　宫老爷子将其视若己出，抚养成人。这位鸣少爷倒也争气，聪明好学，钱庄的生意一直就是他帮着管理。
　　水季安静听着，略略沉思片刻，端起水杯送到嘴边：“那鸣少爷，可是姓任？”
　　元儿回答道：“当然了。听说老爷曾有意让他改姓入宫家族谱，但老夫人不同意，所以鸣少爷还是姓任，复名‘鸣璧’。”
　　正在喝水的水季闻言突然顿住，神色古怪至极，最后终于忍不住，噗的一下爆笑出来，喷了元儿满头满脸。

　　当晚水季把住的小屋子扫了又扫，桌椅柜子擦得干干净净，忙完了四下看看，颇为满意。
　　这样元儿那小子应该能消气了吧。
　　正想着，就听有人推门进来。
　　水季连忙转身裂开一个大大的笑容，谁知一看到来人，笑到半途的脸猛地僵住。
　　“怎么？不愿见到我么？”
　　七少爷嘴角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施施然踏进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