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流（GL）》九九十十

20、第十九章

　　河南巡抚衙门。
　　被革职待查的封仪府尹徐沛立侍一旁，不敢抬眼看座上巡抚李之渭那张阴沉的脸：“那钟保把沈家存粮都押走了。。。。他现在手中还没有证据证明这粮食就是义仓之粮，但若放任他再查下去，只怕早晚也会查到巡抚大人您的头上——”
　　“哐”的一声，李之渭重重放下茶盏：“怕什么？他钟保再厉害也不过是个被架空了的参政而已，这大宁朝他没见过的事还多着呢！”
　　“是是是。。。”徐沛忙接过话道，“那钟保再厉害怎么能比得上内阁首相朱桐大人呢。。。”
　　这朱桐便是河南巡抚李之渭的恩师了。朱桐任当朝首相前曾在内阁做参政八年之久，此人心思缜密，手腕灵活，为人十分圆滑，无论是周品当政还是苏怀仆在任时都没有将此人放在眼里，内阁几次换届都没有动到他朱桐头上，而朱桐却在几次动荡中站稳脚跟，慢慢在朝中培植出属于自己的势力，终于在至孝二年朱桐假借陈后与陈思恭对首相苏怀仆的不满弹劾苏怀仆接任首相一职。
　　然而此时一成他便立即过河拆桥，力推钟保上任参知政事，而把当时的帮手—— 一心想要入阁拜相的陈思恭晾在一旁，不久钟保上任，陈思恭也于当年郁郁而终。
　　陈婉玉因为侄子陈思恭的死对朱桐产生嫌隙，而对钟保愈加信任，恐怕朱桐也没想到钟保这个被他拉来的帮手日后竟会成为他在政坛上的劲敌。
　　李之渭睨了徐沛一眼，冷笑道：“河南、江苏、湖广这么些地方都调了义粮过去，凭他钟保查得完吗？此案若认真查起来，几千官员涉及其中，他敢查吗？就算他敢查，朱大人自然也不会让他查下去了！”
　　徐沛连连称是，李之渭又道：“我让你把你府上去洪泽押粮的那几个人打发了，这事你可办齐了没有？”
　　“办齐了、办齐了。。都照着巡抚大人的吩咐打发到地底下去了”，徐沛谄笑道，“这下可再也不会有人把这事说出去了——”
　　李之渭满意的点点头：“那洪泽粮仓的账簿可拿回来没有？”
　　“这——”徐沛吞吐道，“我们府上的人走的时候按您的吩咐向他们要那账簿来着，但那管粮的小官死活都不愿给，下官只好先让押粮的人回到府上，再派人去催要——”
　　“嗯？！”李之渭闻言大怒，“你这蠢材！这么点事都办不成，枉我对你一片信任！你可知那账簿有多重要吗？！各省从中运粮的情况可都清楚的记在上面，这账簿要是落在钟保等人的手里，我们的把柄可就全被他们抓在手上了！朱大人如果责问起来，你有一百个脑袋都不够砍的！”
　　徐沛吓的伏地叩首，李之渭狠踹他一脚：“快点给我起来收拾一下！本官要亲自去洪泽拿那账簿去！”

　　三日后。淮州洪泽义仓。账房部。
　　管账簿的小官听说河南巡抚到访，忙出来迎接。
　　只见一人身着便服气势汹汹地走了进来，后面跟着几个当地的官员，连洪泽县令林松也在其中。小官忙低头行礼，为首那人开口道：“这粮库七月、八月的账簿可都是在这里了？”
　　小官估计这人便是那巡抚大人了，忙道：“前些天是都在这里，不过昨天刚被人领走了。”
　　那人脸色骤变，对上县令林松：“林大人，这是怎么回事？！”
　　那林松也不接话，一步上前指着那小官：“到底怎么回事？”
　　小官心中一惊：明明是你县太爷下令让我把那账簿抽调出去的，怎么这会儿反倒责问起我来了？
　　他抬头瞄了县令林松一眼，只见林松微微皱眉给自己使一眼色，小官吏心领神会道：“昨天有一个叫邹林的节度使来把那账簿取了去，那邹大人手中持有御令，下官不敢违逆圣旨——”
　　“啊？”李之渭只觉天都要塌了，“他们什么时候走的？”
　　小官想了想道：“清早来取，取完便走了。”
　　一天一夜？只怕他们现在都已经回到淮州了吧！
　　河南、湖广、江苏等地的调粮记录可都清清楚楚地记在上面，这账簿若落入钟保之手，不光他李之渭要入狱问罪，这些地方与朱桐有关的官员都脱不了干系，而恩师朱桐在朝中多年的苦心经营也将毁于一旦。
　　——李之渭只觉得眼前晕眩，支持不住退了两步。
　　此时谁也没有注意到，县令林松的嘴角边竟浮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微笑。
　　从七月到八月，河南、湖广、江浙等地的官员来要账簿的几乎踏破门槛，林松一概不给，要么装糊涂不知所谓，要么只是嘴上答应却迟迟不肯松手，那些人疲于应付，又要加紧转运粮食，便将此事一再搁置。
　　然而林松头脑里的那根弦却一直绷得紧紧的，他必须要寻个机会将账簿送到安全的地方以求自保。义仓之粮失踪不明决非小事。朱桐以各种理由派人前来调粮，他不能不给，但万一此事败露，朱桐死不认账，将责任都推到他林松的头上，这账簿便是他自保的最好依据。抓着账簿不放，朱桐就是想栽赃也栽赃不到他了。
　　果然淮州水患，灾民暴动，义仓之粮失踪一案震惊朝野，副相钟保任钦差大臣来淮州治水查案，两方争夺之中，账簿成了关键。
　　林松最终留一后手，将账簿交与钟保。

　　淮州睿华书院。
　　胡溪兴冲冲的拿着那叠账簿进了内室道：“钟大人，邹大人将账簿从洪泽拿来了！”
　　钟保正在桌前写折子，见胡溪捧了账簿过来，起身喜道：“胡大人快拿来我看看！”
　　钟保翻阅起来，见七月十一日档记道：河南封仪府尹徐沛调粮三十万，再往后翻，其他各州县调粮的时间、数量、为何人所调都清楚地写在上面，还盖有官印，唯独未写用途。
　　胡溪在一旁道：“这江苏、湖广、河南等地的调粮情况可都记得清清楚楚，这下李之渭就是想赖账也赖不成了！”
　　钟保叹道：“这三百万石粮食就这样被朱桐分别转到各地去卖了，朝廷哪里还有赈粮！扳道李之渭不难，可是这些州县几千官员也不能都撤了去，动谁、不动谁、动到什么程度、如何处置，都得细细考虑。。。。”
　　两日后。钟保将河南巡抚李之渭私自调粮一事，连同《淮州水灾布告》、《淮州水案》密奏太后。
　　三日后，诏书下，河南巡抚李之渭革职查办。首相朱桐怒不能言。
　　然而此时的钟保已经在去往江宁借钱的路上了。途中，胡溪不解：“私调义仓之粮的官员甚多，钟大人为何只报李之渭一人？”
　　钟保笑道：“我还要留着那几千官员帮我办事呢！”

　　江宁巡抚台。
　　江宁巡抚郑皓听说李之渭囤粮一事被查已经惶惶不安，这回那瘟神钟保又要过来借钱，双重压力之下郑皓急得病倒在床，每日哀声叹气，气喘吁吁。
　　钟保见郑皓这样子也不像是装出来的，只是不免觉得这病床上可怜的巡抚大人实在有些心胸狭促，竟有些可笑了：“郑大人有何心结难解啊？”
　　郑皓在床上支支吾吾，佯装糊涂。
　　然而钟保并不打算放过他：“郑大人，本官此次前来是想向江宁府接些库银和粮食回去，不知郑大人能否相助？”
　　郑皓也不理会，继续装糊涂。
　　钟保心知郑皓是迫于首相朱桐的压力不能借钱给自己，也不纠缠了只起身道：“郑大人好生养病，钟某就不打扰了。不过郑大人好像将一本帐册落在了钟某那里，这帐册如果郑大人再不来取，钟某就要转交给太后娘娘代为保管了，这钱是借是不借，郑大人还是好好考虑下吧！钟某告辞！”
　　郑皓只觉得一股气横在胸口，快要把自己顶死了，立时清醒了过来道：“钟大人留步！这钱。。。我借。。。。”
　　钟保微微一笑：“好！郑大人爽快！过两天我会把那账簿中有关郑大人的地方除了去，让郑大人先看过后再呈给太后娘娘，郑大人可以放心了！”
　　郑皓长出一口气，这官，总算是保住了。
　　短短五日间，钟保将江宁、江苏等地的囤粮六十万石收回，同时筹集白银三十万两以作河工经费。
　　“押粮营直” 宋平现在已升为随军检事，带领两千军士护送钟保、胡溪押送这批囤粮前往叛军总地宿平县与义军谈判。
　　前方阴云密布，胡溪长叹一声：“风雨欲来啊！”

　　盛夏的大雨蔓延到京城，连绵不绝，以无穷无尽之势冲刷这古老的城池。
　　庆王府。文苑斋。
　　尚可圆在雨中打着伞逛了一圈，见陈磊之还伏在桌前写字，便推开门轻轻走了进去。
　　尚可圆生性活泼好动，而这些天京城连天暴雨，哪儿也去不了，直把她给急坏了。陈磊之一向心气沉静，这阴雨天反能给她许多灵感来，她便愈加珍惜这时间在屋内吟诗作画。
　　陈磊之一心扑在书案上，对尚可圆的到来亦不知不觉，直到尚可圆从后面抱住她娇嗔道：“你也不陪我出去走走——”她这才回过神脸红了：“一个人出去不是更有意境么？”
　　尚可圆在她肩头轻咬了下：“你这书呆——就知道什么的意境的，一点儿也不知趣——”
　　陈磊之也不是不知趣，只是她太能克制自己了，这种克制让尚可圆安心，但也总是隐隐觉得有些不快。陈磊之轻叹一声，修长的手指抚过可圆的脸颊，她微微侧脸去，被那粉红的唇色吸引了，深深吻了上去。
　　窗外，雨越下越大，打在芭蕉叶上的声音掩过她们微微的喘息。
　　元汇斋门前，尚云瑞撑了伞，犹豫自己要不要进去。
　　她心中那层恨意还未曾化解开，而自己却又时时牵挂这个方向，茅盾之间，那日又听得阮妍说起这人境况不佳，心中更加忐忑不安，这雨天人亦多情，她竟独自撑伞踱步来到这元汇斋了。
　　那人，现在应该在灯下看书吧。
　　尚云瑞心中又浮现起那女人的轮廓来了：齐腰的墨发，总是整齐的在身后挽成一个髻，掩在紫绣金蟒服下修长的四肢，看似柔弱，行动起来却可以向黑豹一样敏捷，，那张脸——她已经不止一次地听别人形容过——娇媚得无法言喻。
　　而她也不止一次的被那女人吸引着，吸引着，直到坠入着万劫不复的深渊。奈何，自己竟控制不了。
　　她微微向前顿了两步，终是没再走进去，只转过身疾步离开了。
　　苏四刚找那段小娘子拿药回来，隐隐看见雨幕中一个背影，有些眼熟，自言自语道：“那不是尚大人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