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冲天一怒为红颜》史纪媛媛

32、见死不救 （三）

　　媛媛进屋刚刚坐下，就听楼下传来叫嚷声声。
　　“怎么回事？”
　　孙主任真是料事如神，媛媛没有想到麻烦这么快就降临了，心怦怦急跳起来，吴医生聪明人，溜得比兔子还快，她却是被堵住了。
　　“我操你妈的祖宗，哪个王八蛋把我儿子弄死了？”
　　一个五十出头的古铜色壮汉，冲上二楼，在走廊里被他派来的两个保安和那位来照顾产妇吕萌的女人围住了。他们争先恐后告诉他，吕萌被剖腹了，血流成河，挖出一个大胖小子，可惜死了。吕萌也像见到救星似的突然放声大哭，说可怜娃儿没能逃得过一命，见一眼爸爸，就被扔到什么地方去，还硬向我要去一百元走路费。壮汉听了愈发气冲霄汉，嚎得走廊里尽是他的嗡嗡嗡回声。
　　“老子三个女孩，就这一位儿子，他妈的就这样给弄死啦？老子辛辛苦苦开工厂办公司，好不容易盼来一个儿子传宗接代，继承家业，弄死就弄死啦？没门！哪个臭医生弄死我儿子，不站出来，老子把房子烧了！”
　　没人愿吃眼前亏。孙主任脸色煞白，兔子似地张大耳朵谛听动静。媛媛暗自叫苦不迭，后悔不也早早走掉。她想，要是挺身而出，肯定没有说明真相的机会就被掐死。今天我媛媛把踩在监狱大门的一只脚，成功地收回来了，何曾料想到又会折在这位气急败坏的古铜色男人的手里？
　　突然，走廊那头传来噼哩乒啷的巨响，壮汉疯了，正在砸诊室里的东西。听声音可以判断，他抓起靠背椅砸向桌子，桌面玻璃碎片向窗台飞去，窗玻璃哗啦啦掉落在走廊地板上。接着，内窥镜被掀翻了，输液架倒下了，来不及撤走的门诊部最先进的武器——心电监护仪也粉身碎骨了。
　　壮汉如在无人之境，妇产科惨遭浩劫。
　　平日里颐指气使的孙主任太让媛媛失望了，媛媛说孙主任你快叫保安呀，孙主任如梦初醒，赶紧打电话到导医台呼救。保安只敢对少交药款的病人耀武扬威，面对壮汉的勇敢扫荡早已怯阵三分，但是也知道今天逃避明天就没有饭吃，也只好硬着头皮匆忙上阵。
　　送产妇吕萌来的也有两个保安，而且这两个保安在老板面前有视死如归之概，双方的保安吵起来，很快就呈现东风压倒西风气势。
　　荷尔蒙过剩只能在异性面前显示英雄本色，在双方对峙的战场上，孙主任是彻头彻尾的银样腊枪头。
　　忽然，门诊部大楼门口有喧啸声浪，像汹涌澎湃的潮水拍击崖岸。
　　媛媛探头南窗一看，但见两辆载重大卡车停在台阶下，从车上跳下几十个穿着蓝色牛仔工装的男女，显然是古铜色壮汉搬来的救兵，大有踏平门诊部的气概与决心。
　　媛媛说孙主任，打110呀快打110呀！
　　孙主任额头渗出细密晶亮的汗珠儿，手指头发抖，声音也变了调儿。这个没卵泡的男人，谁遇上他谁倒霉，在他面前，倒显示出媛媛巾帼须眉的豪壮。
　　警车呜呜开来，把穿工装的男女阻止在大堂里。
　　警察最终把壮汉和他的保安带上车子。
　　上车前壮汉在大堂里恶狠狠地喊道：
　　“操你妈，还我儿子！老子没完，老子要上告！”
　　门诊部一方则只去了不能不去的孙主任和媛媛。
　　孙主任把食指竖在嘴唇上示意媛媛啥也别说。
　　门诊部乱了阵脚，一个下午都没有病人敢来。众人全都忧心忡忡，如临深渊，只有小宋说出政治家才会说的一句政治话：大乱才能大治！
　　小宋这个女人不寻常。
　　B超技师小蒋也说，小宋这个女人不简单。
　　小蒋说去年在南区门诊部她和小宋做过六个月同事。小宋确实是医学专科学校毕业，也去附属医院产科实习了几个月，胆子大，会说话，敢开大处方，产科效益节节升高，有一阶段时间老板还言听计从。后来她推广什么无痛分娩，出了一个事故，无痛变成剧痛，产妇昏死过去，胎儿也窒息于子宫中，等在走廊的家属冲进手术室，把小宋的脸都抓破了。老板赔偿产妇损失三万元。第三天，有一个帅哥来到医院，小宋自己说是她表哥，在区委宣传部当副处级办公室主任。老板听说宣传部管着卫生局，亲自接见，希望副处级表哥帮忙，把门诊部的妇幼保健许可证批下来。表哥为官请廉，拒腐蚀永不沾，重礼不收，小礼也不收，说正是医疗行业集中整治阶段，所有的申请办理手续，一概暂停；不过他请老板放心赚钱，卫生部门不会再来找他的麻烦了。小宋自此更加如鱼得水，视傲他人。后来，四川某地来的一批医托，欺行霸市，诈骗钱财，被公安机关查处，医托坦白小宋是幕后操纵医生之一，小宋被行政拘留五天。可拘可放可圈可点的关键时刻，副处级表哥却鱼沉雁渺，老板打了多次电话都是“你拨的号码是空号”，有人因此怀疑副处级表哥的存在，倒是老板有情有义亲自到公安局把人接回来。大家弄不懂老板这回怎么一反常态，是因为副处级表哥呢，还是因为小宋资质丰艳、貌似牡丹、智算过人，才“三千宠爱在一身”？
　　但是，后来老板还是怕树欲静风不止，忍痛割爱，把小宋介绍给海沧门诊部的孙主任。
　　小宋确实是来妇产科当医生而非助产士的。才没几天，门诊部的人就知道来了一个“宋一刀”，都说这一下好了，妇产科活过来了。妇产科活过来，大家的工资就有保证了。人们说，A市最缺的第一项是三条腿的驴，第二就是技术高的妇产科医生。不干活的孙主任没有白吃干饭，到底还是从哪个墙角挖来一位“宋一刀”。但是，“一把刀”都是老练而稳重的，还得有一些年纪，再怎么看，小宋水灵灵的怎么也不像。不过大家认为也有可能，现在的专家教授都很年轻，捞个博士好像也易如反掌，比六十年代考大学容易多了。
　　小宋来上班的第三天，史老板带来了体态纤美．眸如秋水的吴医生。正是寒冬季节，人们便联想起雪中腊梅，说这下更好了，门诊部成了美人窝，一个丰腴肥硕如杨玉环一个轻柔如柳似赵飞燕，让人诊视开药都无法不分心了。门诊部阳盛阴衰，女人本来就少，能蠢蠢欲动者都开始神魂颠倒了。妇产科的阎医生熟悉“燕瘦环肥”之典故，警告大家莫忘“马嵬坡兵变”和“汉宫之乱”，最要紧的是不可分心，病要认真，看病要认真开，尤其手术后一定要细致清点器械，莫把剪刀留在患者腹腔之中。
　　阎医生嘴毒，果然，玉环飞燕起战端，飞燕夺取了玉环之位。吴医生主持一诊室，小宋从医生变成一诊室的助产士。小宋抗议无效，成了深宫怨妇，说我“宋一刀”宁肯给英雄牵马，也不给窝囊废当保护神，孙主任只好把阎医生的助手调给吴医生，暂时委屈小宋给阎医生“牵马”。自此玉环飞燕就有了萧墙之乱。
　　很快，蠢蠢欲动者的沸沸热血就冷却下来了。
　　原来吴医生是史老板连锁店的一位助产士，后来成了史老板大儿子的“准太太”，吴医生如果是块好地，能种出一棵小树而不是一株小花，就有望转正为太太。人们注意到，小史老板一来，吴医生就失踪，没有回宿舍睡觉第二天也没来上班，但是老史老板一来，吴医生也会照样失踪，没有回宿舍睡觉第二天也没来上班。小宋再有怨言，阎医生就劝她说，人家赵飞燕有汉成帝和汉哀帝，你奈她何？小宋只好叹红颜薄命，不久就传出她攀上A市的□□的公子，已经开始叫□□爸爸了，有望国庆节去美国夏威夷旅行结婚。门诊部自视甚高的想吃天鹅肉的癞蛤蟆们全都成了烤软的葱尾巴。
　　吴医生不仅身价很高而且身怀绝技，居然懂得对导医小姐贿赂以时下最新流行的高级享受泡脚桑拿和盐浴。用小宋的话说，“四个导医小姐全爽死了”，按照吴医生的要求分诊，自然更不敢将有风险的产妇送去给她，因此吴医生就顺顺当当地把医生当下来了，小宋便被打入冷宫永无出头之日。阎医生是众人公认的高手，小宋更是英雄无用武之地，“宋一刀”的技术一直留在人们心中而无法体现出来。
　　媛媛想，也许是吴医生流年不利，抑或和自己命运相克，怎么我一来她就频频出事。可怜她吴医生那一片地也太贫瘠，还没种出一棵小树，现在又遇到“还我儿子事件”，不知会不会影响她“准太太”的转正？孟子说，“人皆有不忍之心”，别看我媛媛公开场合人模狗样像巾帼须眉，其实我心肠很柔软，此刻我的心里酸酸的，眼眶也酸酸的，原谅了吴医生对我的侧目与凌辱。但愿吕萌风波早日过去，有惊无险，她照样当医生照样当准太太。也许经过一场风浪，她能认识到人有时候也很需要一根救命稻草，给我媛媛一点温暖，倘有“历尽波劫兄弟在，相逢一笑泯恩仇”的肚量，则我媛媛幸甚！
　　小宋的想法大不相同，她认为吴医生是利用父母给她的身体资源，不知羞耻，巧取豪夺，抢去她的位置。她对嫒媛当救命稻草甚不满意，说她好出风头，总有吃大亏的时候，而且不讲义气，可能有当叛徒的基因。最后一句是以开玩笑的口吻说出来的，但媛媛明白是出自她的内心，是最不能忍受的一句，因为她用“血统论”伤及媛媛的祖宗。媛媛的祖父是黄埔军校的炊事员，他煮的饭菜许多还健在的将军都吃过；父亲在朝鲜战场上受过重伤，有一回昏死过去差点儿当俘虏，所以才早早服员没有当上军长师长，最后官拜居委会副主任。但他根正思想红，我媛媛南下A市为人民币奋斗，他就追到小巷口骂我资产阶级腐朽世界观，别再进他的家门；生母绝对是三代老贫农，积极参加兴修水利的那些年头把身体累坏了还不下火线，是她半残的身子痛苦的惨状决定了媛媛这个报恩孝女当医生的命运，大大小小都是老革命，哪来叛徒基因？有基因也是“红五类”基因呀！不过媛媛忍住没计较，她小宋也是怀才不遇，伯乐孙主任也是为史老板打工，充其量“打工头”罢了；而且她小宋的书记公子“准太太”的嫌疑只有几个月，哪里敌得过史老板实打实泰山压顶呢？同是天涯沦落人，有缘修得同船渡，我媛媛不计较，笑一笑而已。小宋没有笑，她这两天上窜下跳的很厉害，秘密串连门诊部的受压迫者，要揭竿而起清君侧，重整医院雄风，整天粘着伯乐孙主任，鞍前马后像他美丽的影子。
　　同屋的小蒋好心对媛媛说，小宋这个女人不简单，防人之心不可无，媛媛你别太相信她。小蒋还说，小宋也恨她，因为她们同事过，她最清楚小宋的底细。“什么‘宋一刀’？我们医院的人根本不知道，她自己吹出来的！还说香港汇丰银行总裁是她亲戚，要她去汇丰银行任职，只是她舍不得改行。”小蒋一说没完，讲烦了就说“罄竹难书，罄竹难书”。媛媛心里想，同行相轻，共事者都有心结，小蒋说的未免会言过其实。
　　这一夜，大家都没睡好，不知被警察带走的孙主任和媛媛怎么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