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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7 ...

  •   “还有什么好解释?”卫庄冷笑。

      淅沥的小雨渐歇,橙红的落日露出半边脸,余晖照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却一点镀不上温度。

      “我真质疑你的眼光,那女人又冷又闷,和你一样无聊透顶,这么说来还挺般配的?”

      他手上拿着的伞,再也用不着了,就像刚才还满腔热忱的心,忽然就被这连绵细小的雨给浇熄了。

      “小庄我不是……”盖聂欲开口却又被打断。

      “别再说些有的没的师哥,我不想听你的解释。”看似很冷静,眼角却充血。

      盖聂皱眉,不再说什么,只是喃喃一句:“你原来那么不信我。”

      “信什么?”卫庄却笑了,一把扯下头上的头带,动作粗鲁甚至拽下了几丝白发,卫庄一点也没觉得疼,“我信你太多才会这么蠢,现在我更信亲眼看到的。”

      “你……”盖聂看着他发狠地将那根头带扔到地上,暗底的鎏金布料沾了潮湿的土委屈地躺在那里一动不动,竟说不出话来。

      他半晌才生硬地挤出:“那根头带用料很贵,洗起来很麻烦。”

      师哥你进入状态一点现在不是发挥你人妻属性的时候!卫庄忍不住在心里吐了个槽才想起自己是正在发飙发到一半,怒火被打断了一下继而更甚。

      他的脸色又恢复那种爆发前的肃冷,“麻烦不麻烦都是你的事,既然你根本不珍惜,那我也不要它了!”

      “小庄……”盖聂本不是善辩的人,讷讷开口叫师弟的名字,却只得到卫庄决绝的背影。

      卫庄走远了,盖聂却觉得堵在心上的东西仍难受得咽不下去,他默默地站着,校园的黄昏安静,偏僻的角落竹影摇曳,盖聂慢慢踱步到卫庄扔下的头带附近,蹲下来。

      那根头带卫庄曾经那么珍惜地捧在手上说‘永远不会丢’,但如今它静静地躺在自己的脚边。

      “小庄,我不是要把你送我的发带送给端木同学的。”吐出那句未出口的解释,盖聂手中还握着自己的发带,披散着黑发,他的那根素白色的发带颜色泛出岁月荏苒的陈,却仍然韧性依旧。

      发带的底部不为人知的角落有很细小的字,像是仔细纹刻上去的,它们那么小,就像少年不曾说出的心意,一端是‘小庄’,一端是‘师哥’,难以启齿的话,束发时打成一个结永远缠绵无解。

      习惯了沉默,应该开口时才发现原来解释会那么无力。

      他捡起卫庄脏了的头带,小庄说,他不要了。

      盖聂迟钝地发觉这句话比要洗一千根麻烦的头带更令他难受。

      第二天白凤第一个诧异地发现他们的老大居然来了个大光明。

      “@小跖@赤练@高渐离@雪女@苍狼@隐蝠@麟儿@伏念@张良@颜路@逍遥子@公孙仇@大司命@少司命@荆天明@大铁锤@荆萝卜你们快来看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不,一定是我眼睛睁开的方式不对老大救命我出现幻觉了我怎么觉得你今天好像是大光明!”

      卫庄在他头顶重重拍了一记:“笨蛋你连这篇文里不存在的人你都@了我是怎么教育你的不淡定不是你的人设还有你到底要引来多少人民群众的围观你以为是在做点名吗!”

      “不是呀老大,这真的很神奇好吗。”

      我不神奇,你的召唤术更神奇,你@到的那些人究竟是怎么能在两秒钟内到位的啊。

      卫庄觉得额头的#字快要爆出体外了,“你们这些家伙各回各家各找各妈一个个围在这里是看猩猩吗?!”

      “老大我觉得你火气再大一点再袒胸露乳一点锤锤胸脯没准真能cos金刚……”

      情商过低的苍狼王被愤怒的金刚一击必杀,HP归零,金刚获得经验值2。

      谁是金刚啊金刚是谁啊这里真的有个叫金刚的人吗是谁啊?

      ‘还有……’漂浮在空中的苍狼王亡魂弱弱地咆哮,‘为什么杀死我的经验值只有2啊比杀死一只蚂蚁还少吧别把炮灰不当人看!’

      这忽然转换成游戏模式是闹哪样?

      “全给我滚老纸这明明是霸气帝王总攻标准中分头,是真美男就要敢露额头你们这些靠刘海过日子的都弱爆了!”

      荆轲中枪、高渐离中枪、有刘海者皆中枪……

      喂铁锤兄你别笑,就算剃光了你也成不了美男噶。

      盖聂从后门走进教室,坐到自己的座位上收拾书本,仿佛后座的喧嚣不存在一般。

      卫庄的几不可见地皱了眉。

      有时候就算你不说,也总有人会把你想说的话说出来,不论气氛是否符合,有种人从来都不怕死。

      “话说阿聂,你今天怎么比卫混蛋还晚到?”

      盖聂轻轻敷衍地“嗯”了一声,似乎并不以为意,他眸光低垂,仍在点着那叠高过视线的作业。

      卫庄看着他挺直的背影,若有所思。

      “小庄,”发呆间前座的人却转了过来,卫庄一怔,以为他要说什么,可盖聂只是平淡依旧:“交作业。”

      “呵…”卫庄嘲讽地笑了下,从台肚里找出那本一个字没动的作业本‘嘭’地一声重重砸在盖聂桌上。

      盖聂皱皱眉,没说话。

      这时纵使最不会读气氛的荆轲也发觉了似乎出事了,盖聂和卫庄俩人住一个寝室,平时都是如胶似漆形影不离的,今个儿却同林鸟各分散了,周围的气压也低得不可思议,这是怎么回事?

      “阿聂……”荆轲捅捅盖聂,自以为小声地问道:“怎么了你们?”

      盖聂摇摇头表示没事,又听背后卫庄一声冷笑。

      前座的人依然如一桩木头,不怒不嗔,连表情都不曾有动。

      他侧身在书包里翻找着什么,最后拿出一个袋子,从里面掏出食堂外带饭盒,递到卫庄桌上。

      卫庄挑挑眉,嘴角的弧度让人着恼。

      秦时高中的时间较松,通常是在七点半前到教室就行,盖聂一直保持早起的习惯,卫庄曾笑他的生活规律地像个老年人,而他自己,如果不是在鬼谷子的监督下,鬼才会六点起来去晨跑。

      所以,卫庄能睡到七点左右,这时候去食堂肯定是来不及了,他的早饭一如往常静静地搁在桌上,他从床上爬起来,上铺已经没有人了,被子叠得一般得整齐。

      春寒料峭,窗户上起了层雾,卫庄用手抹去,冰凉冰凉的,透过窗子能看到盖聂在操场上晨练的身影,仿佛每一个从前的早晨,什么也没有发生。

      师,哥。不知不觉用手指在窗户上写着,写到一半又被狠狠地擦掉。

      盖聂回来的时候,卫庄已经走了。

      只留下被抹得斑驳难看的窗玻璃,卫庄的早饭,一丝未动地躺在垃圾桶里。

      卫庄接过那饭盒,温的,分明是又跑了一趟。

      他却不打开只笑,笑容轻佻:“怎么?盖聂,你现在来示好?”

      晃悠悠地站起来,他的步伐仍然漫不经心,那碗还带着温度的粥从三米外精准的射入垃圾桶的怀抱。

      这会儿白凤不再敢称赞出声,只见卫庄走回座位,拍拍手上不存在的尘埃,道:“晚了。”

      盖聂的脸上终于有些变化,蹙眉,卫庄捕捉到他眼中一闪而过的心痛担忧,“小庄……”

      但是没有卫庄想看到的难堪和愤恨。

      这个人永远都那么清清淡淡,卫庄怀疑他是不是早就在某个瞬间坐化成佛了。

      “你胃不好,”他抿了抿嘴,声音里的包容和关怀让卫庄那些被强压下的气焰又燃烧了起来。

      包容,隐忍,除了这些你还会什么?

      哪怕就是开口,说一句道歉的话也好,我就原谅你,我会原谅你的。卫庄从来不能原谅背叛,但只要那个人是盖聂的话,他可以破例!

      可是师哥,你就这样,打定主意我是离不开你是吗!

      “盖聂!”终于撕破平静的面具,卫庄一把踢翻后排的桌子,当啷一声动静不小,台肚里的书本顺着倾斜的弧度全部散落在地。

      “你有什么资格管我?别自作多情了,你以为我当真没了你不行吗!”

      吼完,卫庄满意地发现盖聂应该是有被伤到,因为他波澜不惊的神情终于出现了松动。可是并不快活,他本以为让那张死人脸露出些表情应该是快活的事,可是此刻,一点都不!

      他觉得心中那燃烧着的怒火混着妒忌,愤怒,怨恨……一切不好的东西像打开了潘多拉宝盒一般,而眼前这个人永远不变的神情还在刺激着那些情绪的暴动。

      不想再呆在这里,看到这个人再一秒!

      卫庄气冲冲地走出教室,无视刚进来的老师焦急的“啊喂那个谁你想逃课啊”,甩上门的声音很重,隔断了盖聂听起来仍然那么冷静的:“要记得吃早饭。”

      尘埃落定。

      “抱歉。”盖聂道。

      不知道是为师弟的冲动还是什么。

      默默地扶起被卫庄弄得一塌糊涂的桌椅,镇静地将他的书整理好塞进课桌,动作利落,最后他坐回座位,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老师,上课吧。”他提醒道,声音里有那么点轻微的倦,那个已然呆愣的女教授方才如梦初醒。

      人在食物面前都是很没有骨气的。

      特别是当你一大早起来就觉得已经被气饱了毫无食欲做出了××××等他人看来是无理取闹的举动离家出走还忘带钱的时候你的胃还不放过你。

      卫庄的肚子叫得很响亮,这貌似不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事,他想让那伙计快停下大庭广众的,太毁他冷血反派形象了。

      蹲坐在天桥楼梯上成为碍事物体的一瞬间为什么少年你就不想想所谓形象?

      眼前是络腮胡的新疆烤羊肉串大叔,他正把胡椒和辣酱撒在一串串熟透的肉上,一时间千里飘香,路人有驻足等候,吃得不亦乐乎。

      卫庄揉揉饿得失去知觉的胃,后悔刚才翘课的时候怎么就是没想到带个钱包。离家出走也得带好身份证和银行卡的不是吗?

      本来以为让盖聂难受心情就会好些,不想却更加糟了。这一下的冲动导致了他现在看得到吃不着的下场。

      他的胃可娇贵,就是和盖聂怄气也犯不着委屈了自己呀。

      早知道应该在结婚前就办好财产声明,账房也不能都归老婆管,私房钱是必须的,免得到时候离婚了一下子身无分文。

      胡思乱想着,正午的太阳光炫目,他觉得自己的胃真是快饿到瘫痪。

      那是小时候留下来的后遗症,有那么几天游荡在街巷他食不果腹,至此之后被鬼谷子收养暴饮暴食了第一顿又全给吐出来了,自此卫庄就再也不想感受胃疼的感觉了。

      所幸盖聂对他的胃比他自己都好,他几乎很少有那种饿地想要去抢劫的感觉。

      眼睛死盯着一个小孩手里的羊肉串,卫庄咽了咽口水。

      你已经辟谷了已经辟谷了卫庄!

      他在心中不断地告诉自己,然而肚子还是很不给力地咕咕叫着。

      想到盖聂时常劝慰他,小庄,人是铁饭是钢啊!

      卫庄忽然发觉,其实他真的离不开盖聂那双贤惠能干洗菜烧饭的手了。

      啊呸呸呸……鬼才离不开!

      老纸不饿不饿不饿现在食品那么不安全卫庄你看那小崽子手上那的指不定是狗肉还是猫肉都是化工厂啊有木有地沟油啊有木有那个欧吉桑笑得一口黄牙的如此YD一看就不是好货烤出来不知糊了烂了的东西一定没有师哥做的包子好吃!

      师哥做的包子……包子…………师哥……

      啊呸呸呸,怎么又想起他了!

      卫庄由衷地感到愤怒,但饥饿感适时地制止了他。

      不管怎么说,果然就是很想吃包子啊!

      吃羊肉串的小孩被卫庄包含千言万语的复杂眼神吓得手一抖,羊肉串掉在地上,他妈妈牵着的小黄狗哒哒哒跑过来收拾了残局。

      真尼玛给狗吃了啊你为什么不给老纸!!忽然有种想要和畜生抢食物的冲动有木有啊!!

      无限发射怨念光波,小孩终于不负众望,哇得一声哭了出来。

      传说中单凭眼神就能吓哭小孩子的人真不多,如狼似虎的饥饿版卫庄同学姑且算一个。

      好不容易到了四点多钟,卫庄估摸着学校应该快放了,踱着轻慢(其实是饿得虚脱)的步子,他完全无视众人讶异的眼神,直奔白凤的座位,揪住其领子:“有钱不?”

      白凤不悦,心想就算是BOSS也不能随便打劫剥削劳动人民的辛苦血汗钱啊,看着双目充血的卫庄还是把心里的话咽了回去,狐疑地点点头。

      卫庄就直接拉着他走了,从头至尾视其他人如无物。

      盖聂望着他们跑得没影,暗自咬了唇,他掏出手机,找到那个他不常用的联系人。

      今天是周五,本来应该一起回去的,但是……

      ‘小庄,回家吃饭吧’一个句号还没打下来,他又犹豫着删掉那句明显带着期待的句子。

      短信发完,盖聂舒了口气,有些疲惫地将自己靠在椅背上,这时已经放学不久了,教室里什么时候竟只剩他一个人。

      卫庄口袋里的手机嘀嘀地响了。

      他不想看,只是往胃里又灌了一口啤酒。

      “老大……”白凤诡异地看着卫庄不要命的喝法,他今天本来约好和小跖出来吃饭的,谁知半路杀出个程咬金,让他精心准备的吃干抹净计划作了废。

      但是对方是老大,他也不能说什么是吧。

      可是你就有事快说不好么,你这样一进来就点了啤酒一人猛喝把一个牺牲了约会时间来看你喝酒的人置于何地啊?

      无辜的白凤不知道,卫庄他其实只需要他的钱包。

      “呼……”一杯酒下肚,度数不高,卫庄却脸红了。

      白凤记得自家老大酒量不错,不说千杯不倒也有百来杯了吧,什么时候这么容易就醉。

      除非是人自己想要醉。

      卫庄确实想喝醉,有时候人饿到一定地步,反而就一点也不想进食了,然而扰人的饥饿感一下去,扰人的事又上心头,说不得他宁愿一直这么饿着,那就想不得其他。

      随便挑了家路边排挡,什么也顾不得了,只有一种想要醉死过去的冲动驱使着他,可此刻才开始怨恨起自己的酒量,何以解忧,唯有杜康,尼玛全是骗人的。这什么劣质货,他怎么越喝越清醒。

      清醒得他能够清清楚楚地回忆起那天细雨中的竹林中盖聂抱着端木蓉的样子。

      端木蓉手中捏着的,是他十四岁那年送给盖聂的生日礼物。

      好啊,师哥,真是好,原来你留下来值日能值到这里来!

      盖聂是托词值日,他先回家了,俄而窗外沙沙细雨,他原是担心盖聂淋着雨,像个傻子一样从家里跑出来,才知道自己原来真是傻子。

      四处寻不到盖聂,他估摸着应该已经回去了,却不想看到了这一幕。

      相拥的和谐画面,过分刺眼。

      盖聂拥着端木蓉,卫庄才知道原来他的师哥的臂膀也能那么宽阔地去拥抱一个女人,原来师哥温暖的怀抱和眼中令人心碎的温柔,从来,都不只属于他一个人。

      就像初见,他抱着盖聂的大腿死皮赖脸地师从鬼谷,原来全都是一厢情愿。

      他还以为曾经在只有两个人的夜里那么温柔地拥抱过,结合过,就能代表什么,却原来只不过是瞬间。

      盖聂从不曾承诺过什么,一开始他也以为,不需要。

      一瞬间腾起的竟不是怒,而是从心底生出的冷。

      他有什么理由要求盖聂对他忠实?

      他的师哥,终究也是要离去的么?

      那个女人期期艾艾地走了,他才缓步出来,用疯狂的怒火来掩饰不安,他扔了从不离身的头带,那时候盖聂看他的眼神,是一种心痛的不可置信。

      “我不要了,是我不要你!”说出这样任性的话,只不过是不想再次被抛弃。

      多年前那个年轻温柔的女人脸上郁郁,既忧伤又不忍,她问:“小庄,你在这里等妈妈一下好吗?我马上就回来。”

      他隐约觉得不对,却仍然天真的选择相信。

      那个女人走进熙攘的人群,人群川流不息,永远带走了那个温柔的,会轻声细语地为他读床头故事的母亲。

      可笑他曾经那么期待地抬头看每一个在眼前停步的人,坚信着妈妈一定会回来。

      一天、两天……时间那么残酷,原来有些人,离去了,就不再回来。

      他却仍执着地在那条小街徘徊游荡,像无根的野草,又满身是刺。

      直到川流不息的人群再次将盖聂带到他的眼前。

      那个孩子有一双过于安静悲悯的眼睛,他对他伸出手,卫庄就选择了再一次的相信。

      如果你真的要离开的话,那么也是我先不要你的。

      可是怎么不要,如何不要?

      没有人教过卫庄,怎么去离开盖聂生活。

      那根头带孤零零地落在地上,他却后悔了。

      他曾在盖聂的课桌里发现端木蓉的情书,浅绿的信封,清丽的小楷,没有大段连缀的轻浮词藻,只是斜斜一行:“山有木兮木有枝。”

      ——心悦君兮君不知。

      尼玛拽什么文艺腔!

      真是不知好歹的女人,当时他记得自己是愤怒的,愤怒与他人觊觎自己的师哥,但是同时,却有一丝不安。

      他隐隐觉得师哥应是不反感这样的女人的,安静,灵秀。他的师哥,从学不会如何去拒绝赤忱的心意。

      出于何种原因他偷偷将那盛满心意的信纸撕碎,扔进垃圾桶。

      分明是想要盖聂只属于自己,卫庄,应该是那个安静认真的男人心中最特殊的存在才对。

      纵使是同性,纵使有违寻常,卫庄却已不知道如何放手。

      这个世界那么寂寞,你伸向我的手,怎么又能搀扶别人?

      盖聂,这个有些怪的名字,不知何时深深植入心底。

      十四岁,不知好歹的年纪。

      那夜彻底白了头,卫庄也扔了从小系着的那根红色发带。

      “那个女人留下的东西,我不稀罕!”少年的神情厌恶不屑,盖聂却看见他眼底深深的落寞。

      那是卫庄身上最后一件属于母亲的东西。

      那年的冬天很冷,气温降到零下,窗外飘起薄雪。

      盖聂出院,在家疗养了不久,卫庄也借着照顾他,大方地翘了多天的课。

      那段时间鬼谷子也嫌无趣,就带着他们东走西跑。

      一场上档次的拍卖会,鬼谷子拖儿带女不要脸地成为嘉宾。

      一件文物,据说是初秦左右,一根暗底鎏金的发带。

      被捧上台,灯光打下的一刻卫庄忽然如同中了邪一半地喃喃:“那应该是我的……”

      “什么?”盖聂问。

      “不,”眼里的精光泯灭,卫庄道,“没什么。”

      盖聂却从他黏着台上文物不肯离去的目光中发现了什么。他暗暗就记下了,那件似曾相熟的文物。

      新年的时候卫庄缠着盖聂索要礼物,盖聂问他要什么,他只说随便,眼里的期待却不容忽视。

      盖聂不忍让那期待落空,他不是有创意的人,苦思冥想,从记忆里搜寻到那件事,卫庄当时的目光,分明是怀念与渴望。

      不知他用了什么手段,总之普普通通的中学生,硬是见到了那件拍卖品的拥有者——叫月神的女人。

      通常叫×神的人吧,要不是中二病重症患者,要不就是真真的奇人异士。

      盖聂看着那个用丝绸蒙住眼睛,头上插满青色管子的女人心里抽了抽,不知道她是哪种。

      他镇定了心神,启口:“请您将那件文物卖给我。”

      一般情况下一个正常人都该觉得这小子不知天高地厚了,尼玛那可是文物啊,把你卖了都不一定买得到。

      但月神显然不是正常人,只听女人似乎毫不惊讶,悠悠地答:“可以。”

      盖聂一愣,没想到事情竟这么简单,他还在心底腹诽月神脱俗的造型时那个女人又说:“不过你得拿东西来交换。”

      “我……”

      要钱没有要命一条啊!

      差点飙出了这句话,盖聂瞬间脑补了无数种他在月神家做牛做马十数年的场景,或者是被卖到山沟沟里砍柴做饭当老牛耕地?

      “我没你想得那么无聊,这件事你能做到。”

      仿佛看穿了他的脑补,月神道。

      一个激灵,莫非这女人真的会读心?那可就危险了!

      盖聂思忖一会儿,正色道:“我答应你,但不能超出我的原则。”

      “愿闻其详。”

      “第一不能伤害到小庄;第二不能牵扯到小庄;第三不能关于小庄。”

      救命快把这个盲目到脑残的师弟控带走,大侠您的国您的梦全见鬼了吗您怎么只剩下小庄小庄小庄了!

      月神显然也被这奇葩的原则一呛,继而很快地恢复平静,“跟他无关,我要,你的头发。”

      咦你怎么知道小庄是谁等等这个槽不是关键你要头发干嘛你是巫婆吗明明就是很无聊的要求吧你比我想得更无聊啊!

      盖聂有一头秀美顺直的乌发这是一回事,足以替代大鼻子JA××Y去代言霸王这又是另一回事,但是你要他的头发又不能吃卖了也不值多少不是么?况且又不是‘眼睛’‘喉咙’这样重要的器官,演反派你还不够狠呢。

      盖聂想也没想抓起桌上的一见到削发如泥。

      拜托这个词不是一般出家的时候用的咩?

      黑发散落在洁白的大理石上,盖聂甩甩头,齐耳的短发还真不习惯。

      不知道为什么鬼谷子一直要求他的两个弟子蓄着与时代不符的长发,但是时间长了,毕竟也像身体的一部分。

      第二天卫庄从学校回来,外面鞭炮放个不停,吵得他耳膜发疼。一进门就看见盖聂坐在沙发上的身影,他楞了楞,盖聂转头就看见卫庄站在门口有如见贞子从他们家电视机里爬出来般的表情。

      盖聂用眼角打量了一下电视机,发现没什么异常。

      “小庄?”

      “师…师哥你咋剪头发了?”

      “有什么不对?”

      “什么都不对!”

      卫庄心痛地看着他一直眷恋的长长的黑发消失无踪,他的眉头郁结成一团,神色颇为纠结。

      就连吃一顿年夜饭,卫庄也一直用看怪物的眼神看着盖聂。

      盖聂被他看得不自然,勉强挑了个话题:“师傅又去云游了,也不知哪天能回来,过年也没赶得上。”

      “那个老头子,”卫庄果然眉一挑,“就知道瞎跑,前几天好像是在非洲,不是还寄了什么和狮子的合照吗,昨天又邮件说去欧洲了,他干脆就别回来了。”

      “别这么说。”

      “不然?”卫庄忽然轻狂一笑,“家里只有我和师哥,不是挺好的吗?”

      盖聂被他不知是玩笑还是真心的话弄得脸一红,脱口:“好什么?”

      “嗯……”卫庄佯装沉思着,有一下没一下地鼓动着醉嚼着盖聂一个人为他们两个人准备的年夜饭。

      饭粒粘在嘴角,盖聂轻轻帮他抹去,然而没想到卫庄借机就咬住了他的手指。

      牙齿磕在又薄茧的皮肤上,不痛,却有那么点酥酥的痒。

      盖聂如触电一般弹开了,卫庄却不依不饶,欺身吻上了他的唇。

      很轻的一下,他看着卫庄退开,似乎餍足地舔舔还沾着鸡汤里的油渍亮晶晶的嘴唇,脑中还没反应过来,就听见师弟说:“一辈子这样,好不好?”

      那时的卫庄有种说不清的魅力,他可能自己也未曾觉察,但就是让盖聂神使鬼差地答了:“好。”

      盖聂没有想过去和未来,没有问他们都是男人,没有说世俗伦纲,当然也没有说喜欢或者不喜欢,他只是轻轻地说了句好,那声音比蚊子更轻,卫庄却已经欣喜若狂了。

      还有什么事,比你在喜欢上一个人的时候发现那个被你伤害过的人也不讨厌你来得更值得高兴?

      之后的一切就仿佛顺其自然了,在新年的钟声中他们互相亲吻,在漫长的夜里拥抱彼此的体温,依偎着,真真切切,是唯一的。

      这辈子什么都没了,就只剩下你。

      那时候他们还不懂其他的,就只是亲吻也让人感到愉悦,如梦非醒。

      外面的鞭炮最猛烈的一刻,卫庄倚在盖聂耳边轻轻地吐气:“我送师哥的,是一根发带。”

      盖聂一愣,这才想到自己的短发,原来卫庄先前的不自然是为此,他有些歉意,转头道:“小庄……”

      卫庄又在他脸颊上啄了一下堵住他接下来的话:“先别说对不起我,师哥,既然你知道,那就从今天开始留头发,只为了我。”

      盖聂笑笑,此刻他竟觉得有些幸福,无论是因为礼物而剪去长发,还是因为礼物再次留长。

      他难得主动地抱了卫庄,卫庄将他更加揉在怀里,力度那么霸道,“师哥,以后我来给你扎头发,要扎成蝴蝶结,用我送你的发带,不准丢,不准弄脏,一天都不准换,听到了没有。”

      盖聂点头,却从卫庄的身上挣开,撑着他的肩膀抚摸他光洁的额头。

      下一秒卫庄感到柔软的锦帛覆盖上来,盖聂的动作温柔,在他脑后打上不松不紧一个结。

      “小庄,新年快乐。”

      那天晚上过了十二点,他们想起来该给鬼谷子发个email。

      ‘师父,新年快乐。’这是典型的乖乖牌盖聂。

      ‘老头子,新的一年别回来了。’这是不讨人欢心的卫庄。

      ‘我们在一起了。’这是 ……

      “现在欧洲还没过年,”他们在沙发上,卫庄听着盖聂规律清浅的呼吸声说。

      “师父,会理解的。”

      他们高估了鬼谷子,第二天就是劈头盖脸的一顿骂:“小崽子为师我等着抱徒孙等得头发都白了你们居然给我搅基!搅基就算了这么理直气壮地出轨你们把为师置于何地啊!!最后知道真相的我眼泪掉下来啊有木有!!”

      到后来直到卫庄说出“大不了我们去领养个给你玩儿来”这样不负责任的话,这场口舌之争才以鬼谷子的“我管你们去死呀”告终。

      所以,您是正太控吧,正太明明是您的软肋您别装了您只是想要正太来玩吧。

      白凤听了这段狗血与二逼齐飞的故事,抽了抽嘴角没把心中“那个叫月神的女人绝对是欧亨利的徒弟不欧亨利一定不会高兴他的故事被两个二逼演绎的”这样的话给强压了下去。

      他没忘记,现在两人,是在冷战中。

      或者,只是卫庄单方面的?

      “所以老大,你们现在是闹哪样?”

      “哈,”卫庄一声冷笑,刚才的温存再不复,“他居然把发带送给端木蓉那女人,之前我问他去哪了他居然还骗我说只是扎久了不舒服。”

      盖聂送端木蓉了什么,白凤倒真是不知道,不过那根发带,就是每天在盖聂头上的小蝴蝶结,他倒是有印象。

      说起来,他忽然记得小跖昨天下午还跟他抱怨说自己似乎做了件错事:

      “我看见阿雪和蓉姑娘要玩编花绳问盖聂借他头上一根绳子他还扭扭捏捏不像个男人就直接拉下来给她们了。现在想想好蠢,我似乎是帮了情敌啊!”

      “哦?”白凤兴味地笑,情敌?你似乎还没摆正位置,是我的调教还不到家吗?

      “是啊,中午的时候还听到阿雪在说要让蓉姑娘扣着盖聂的发带放学后叫他过去呢,大事不妙啊!”

      “你的确是大事不妙了。”白凤冷静地说完,就狠狠地堵上了那种吐不出象牙的嘴。

      然而此刻,一切的线索都在福尔摩斯·白凤·万年小学生版中不断闪过,最终连接成为真相。

      “老大,你似乎是误会了。”他还能对这种三流肥皂剧情节说什么呢,昨天下午端木蓉眼角泛红着回来,一看就是被拒绝了好不好?

      “事情其实很简单,端木蓉是找机会告白,不过盖聂应该没接受,那个发带,盖聂是被她们借走玩游戏去了,至于他为什么没说,就得问你了,你看到,他当时应该是在讨回。”

      “你在说笑吗?”卫庄被酒气熏红了两颊,眼神似乎早就不清明,白凤说着,他听了,却像什么都没听进去。

      他后悔,扔掉那根头带的瞬间,不正是将盖聂从自己身边推离吗,说出那些可笑的话,后果仍是自己尝。

      是误会或是别的,早就种在心底的不安,那又有什么区别?

      “我明明看到他们拥抱了。”仍然不甘心地做着垂死挣扎,他醉了,却又无比清醒。

      “老大,”白凤叹了口气,忽然觉得自己比知心姐姐更敬业,“你未免太不了解盖聂了。”

      “哦?”果不其然卫庄眼中精光一闪,很危险,“我跟他一起差不多十年,难不成你比我了解?”

      “至少我知道他这样的人选择在你身边,就应当不会主动离开,”白凤的唇一张一合,在卫庄眼前晃得难受,他本不是多话的人,此时卫庄却想封住他的嘴,白凤说:“除非是你硬要推开他。”

      不准丢,不准弄脏,一天都不准换。

      既然你根本不珍惜,那我也不要它了!

      为什么不相信呢,也许多疑的因素早在第一次被抛弃之时就种在了骨里,但是没有承诺,难道就真的什么都不是?

      盖聂眼中的温柔与包容,所展现出十年如一日的耐心,寂静的夜里温热的吻,这些都不是假的。

      那么,还为什么怀疑呢?

      卫庄忽然想回家了,他想见盖聂,想知道他是否为自己的话语而伤心,想知道他是否还静静站在原地,等着自己回来。

      可是他不敢,竟然懦怯到这种地步。

      情之一物,又是何苦?

      白凤扶着醉醺醺的卫庄走夜路,期间卫庄总是挣脱他的搀扶说不要回家,直到他浅浅镶在裤袋里的手机落在地上,白凤拾起来,屏幕亮了,是盖聂的短信:

      ‘小庄,我在家。’

      盖聂从不说‘回来吧’,他只说‘我在家’。

      把手机在醉眼朦胧的卫庄眼前晃了晃,“老大,看到没有,你老婆叫你回家吃饭。”

      远远地已经看到鬼谷子的那栋公寓,里面的灯还亮着,在漆黑的夜里黄橙橙散发着温暖的气息。

      “哦,”卫庄醺然抬起眼,忽然一笑:“我饿了。”

      那笑太复杂,竟叫白凤失语。

      上楼的时候卫庄坚持不要白凤相送,两层的楼梯,他却爬得有点艰难。

      门没有锁,似乎永远在等待着一个人。

      大厅里静悄悄的,盖聂在沙发上,一手撑着头,应该是相当不舒服的睡姿,听见开门声,那人睁开眼,看见卫庄站在门口,眼里还存着些迷蒙。

      “师哥,我回来了。”声音有些涩。

      “回来啦?”盖聂站起身,迅速恢复清明,他走过来扶住歪歪扭扭的卫庄,“喝酒了?”

      “嗯。”卫庄嗅着他身上清恬的气息,忽然也开始嫌弃自己一身酒臭。

      “师哥……”他扒紧盖聂,那人的表现太过寻常,仿佛真的不曾有过变化,无论是他不信任的话语也好,发脾气出走也好,他的师哥始终如一。

      那么到底,不说一句话承受着那些,是什么感受?

      “师哥……你不生气?”

      他听见盖聂的呼吸一窒,自己也有些忐忑了起来,一会儿盖聂才道:“你高兴就好。”

      “师哥!”卫庄搂紧他的腰,力道大得盖聂觉得自己快折了,他想将这人揉入自己的身体才好,“我不好,一点也不好!”

      感受到卫庄的崩溃,盖聂叹了口气,将手指插入卫庄的雪白的发丝间,轻轻地安抚。

      他不是没有脾气,只是他不会解释也不懂如何主动,所以他只等待,其实一个人在家里一灯如豆他才觉得原来自己也会寂寞,原来夜很长,他不敢肯定卫庄是不是还会回来。

      可是那与他的等待无关。并没有在期待,只是兀自回到原位,收起那根对方已不再需要的发带,收起那些被生硬地摊开却无力合上的回忆,就以为生活能依然不变。

      面对卫庄的怀疑,盖聂其实从来没那么坚强。

      “为什么要迁就我?”声音颤抖,盖聂无法肯定卫庄是否有泪。

      盖聂答:“因为你是小庄。”

      “小庄是谁?”

      “谁也不是。”盖聂将他从半瘫软的姿势扶起来,卫庄凝视那张熟悉的容颜,秀气的下巴,看似冷漠的唇,高挺的鼻,通透明亮的眼,盖聂在过于暗的世界里,仍显得如此明亮。

      “小庄就是小庄。”盖聂道,接着卫庄看到了那根他丢掉的头带,此时它在盖聂手里,仍是纤尘不染的模样。

      是什么样的执念,才让千年前的织物依然柔软细腻?

      盖聂为卫庄系上,在他的脑后,动作娴熟地打结。

      他凑近了头,一段雪白的脖颈就再卫庄眼前,卫庄忽然觉得很辛酸,他的眼圈红了,唇轻轻地印上,噬咬轻啃。

      “师哥……”他含糊地说,“我想吃了你……”

      盖聂的动作不停,仍然认真地系着结。是默许。

      “把你整个人,全都吞吃入腹,连骨头都不留……”

      “嗯……”

      “师哥……”

      “很贪心……”盖聂评论道,尾音却在卫庄在他腰上的揉捏下发颤。

      “这样不好么……”浅尝他的唇,卫庄笑得很痞。

      “你高兴就好。”什么都好。

      “不是我,”卫庄将人按在沙发上,一举一动是情事中从未有过的温柔,“我要师哥也好……”

      “我很好……”盖聂的后半句话被堵在绵长的吻里,他来不及换气,秋草纤长的睫毛颤动着。

      “唔……”正当他以为快要窒息,卫庄却忽然松开,呻吟一声却又及时止住了,但他紧蹙的眉,无不暗示着痛苦。

      “小庄,怎么了?”盖聂忙起身察看,卫庄一手揉着胃,苦笑:“浪费农民伯伯的粮食果然会遭报应。”

      这不,已经到手的肉就那么没了,比做到一半硬不起来更憋屈。

      “你没吃饭?”盖聂不赞同地皱眉,见他点点头,追问:“一天都没吃?”

      “师哥心疼了?”胃里翻江倒海,疼得厉害,卫庄却笑得很愉悦。

      盖聂推开他的一脸贱相,“我去给你拿止痛片,一会儿下点面,下次别这样。”

      哈,之前不管怎么说都不生气,现在却在气什么?

      卫庄有些啼笑皆非,看着盖聂在厨房里下面条的声音,忽然就来了句: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参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辗转反侧。 ”

      那身影一顿,“小庄,那个‘好’念第三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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