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念终身》四月闲水

2、Chapter 1

　　陆之羽第一次见到谢白是在七年前。

　　那天，人生头一遭受挫的陆之羽把头深深埋在被子里，任沈微微在床下喊得声嘶力竭，愣是摆出一副泰山崩于前而不改色的大无畏气概，赖在床上不下来。
　　沈大小姐抓起手机塞到陆之羽的脑袋边，吼道：“落阵雨你怎么还在睡？！你给我睁开眼看看，现在都几点了！”
　　被子里的陆之羽轱辘一下翻了个身，打算静睡抗议。

　　“喂，你有没有听到我说话！别给我装睡！”沈大小姐怒不可遏。这确实怪不得她，她从上午十点就蹬着一双恨天高跑到了陆之羽宿舍，口干舌燥地吼了两个多小时，这厮竟然连眼皮子都没掀开。
　　“拜托，以前许睿那厮追你时候怎么都没看出来你喜欢他？现在人家迷途知返了，你自己倒是在那里悲春伤秋，这算什么事儿啊？！”把手机往床上一摔，沈微微没好气地数落道。
　　说了这么半天，她实在是累了，转身给自己泡了杯水润润喉咙。

　　陆之羽被这突然的安静吓了一跳，一个毛茸茸的脑袋悄悄地从被窝里探出来，眼珠子在半空中扫了一圈儿，落到饮水机旁那个长发及腰的女孩子身上。于是心满意足地将睁大的眼睛阖了半阖，灵台的三分清明转眼又被她扔到了九霄云外。

　　长发及腰的沈微微同学咕嘟几下咽完了口中的水，把杯子往桌上一砸：“陆之羽你不要挑战我的耐心！”
　　陆之羽一撇嘴，斜斜地瞥了沈微微一眼。这妮子平时在外面也是一副衣冠楚楚的大小姐模样，奈何到她面前半分形象也不讲。
　　“唉，微微你别管我了，俗话说的好，哪里跌倒了就在哪里躺一会儿，你就让我再睡会儿吧。”陆之羽眨眨眼睛，无奈沈大小姐完全视而不见。
　　“微微啊，你头发留这么长啦，真好看。”她在被窝里挣扎地挪了两下，堆出一副谄媚地笑，深情款款地将沈大小姐望着。

　　陆之羽这倒是实话，沈大小姐不光身材匀称高挑，那一头从初中就蓄起的长发更是乌黑顺滑，给她的妩媚更平添了人几分温婉的柔美。从背面看，还道是一个温柔古典的美人儿。
　　当然，有这种印象的人大抵是因为跟我们沈大小姐不甚相熟。

　　记得陆之羽从前也动过留长发的念头，也曾差一点就留到腰际。彼时，她那个从小一起长大的好哥们儿霍成非手捧着一卷汉书，摇头晃脑道：“美哉秀发！”为此，她很是得意。
　　只是后来，头发越长越长，她懒得打理，索性减短了些，一直到现在，她的头发依旧保持着介于过肩和及腰之间的长度。倒是沈微微这丫头，平时毛毛躁躁的，一头青丝却让她打理得服服帖帖，浓密的秀发如黑色的缎带一般垂落。

　　言归正传。
　　待陆之羽神游归来，才发现沈微微同志一张放大版的俊脸正怒气冲冲地将她瞪着，她无端地唬了一下，毛茸茸的脑袋又往被窝里缩了缩。
　　沈大小姐戳着她的脑门儿，威胁道：“别给我扯开话题，快下床，还来得及上下午的课！你跟那个许睿见过几面啊，在这儿装什么失恋呢？”
　　“见过好多面的……”陆之羽弱弱地反驳。

　　沈微微这才想起，那许睿怎么说也算是她们的高中同学，怎么给忘了。
　　她咳了两下，纠正道：“就算见过面，那你们说过几回话，啊？你了解他吗？再说了，他前儿表白不是被你给拒绝了吗，那人家现在表态说跟你的确不合适，你怎么又不乐意了？”
　　一丝尴尬的神色快速飞上陆之羽的脸颊，她一骨碌从被窝里爬出来。薄薄的被子被她捂得有些潮湿的热。
　　她坐在床上，气鼓鼓地望着沈微微：“就算我拒绝了，他难道不应该锲而不舍，苦苦等待，一直到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吗？”
　　沈大小姐绝倒，一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孺子不可教，烂泥扶不上墙的悲壮表情将来陆之羽望着。半晌，她语重心长地拍了拍陆之羽的肩膀：“或许，这就是，传说中的，不作死，就，不会死。”
　　之羽别过脸抗议。
　　“行了，你这‘春女感阳则思，秋士见阴而悲’的一套或许对陈思亦那丫头管用，我可不吃你这一套。别想梦混过关，快给我把衣服穿上吃点东西去上课！”
　　陈思亦是陆之羽高中时的同桌，自诩为二十一世纪最后一位女诗人，也是陆之羽一直以来的知己好友。

　　陆之羽撅了嘴，从床上蹦下来，四十五度角仰望天空摇头晃脑：“你们都不知道我有多喜欢他……”
　　话没说完，就被沈大小姐扔过来的长裙蒙住了脸。陆之羽愤愤然地把裙子从头上拿下了，瞪了沈微微一眼，心不甘情不愿地开始换衣服。
　　“喂，你给我转过去！”
　　“切，多稀得看你。”话虽这样说，可沈微微同志完全没有要把头转过去的意思，看着陆之羽有火无处发到模样，沈大小姐的心情终于多云转晴。
　　“把空调打这么低裹被子睡觉，陆之羽你有钱非得浪费在电费上是吧。”
　　随着关门的一声砰响，被大门带动的地上灰尘连同空调渐渐熄灭的声音就这样被她们远远地甩在了后面，渐行渐远。

　　“今儿天气正好，非常适合散心。咱们先出去走两圈儿，然后去六食堂吃饭，之羽你说好不好？”沈微微迈着轻快的步伐，眉飞色舞，根本没给陆之羽同学发言的机会，沈大小姐就抢先道：“好，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
　　陆之羽只得把话生生吞回了肚子里，这厢沈大小姐的心情就更好了。

　　于是步也散了，饭也吃了，酸奶也喝掉了，水果也买好了，陆之羽拉着的一张长脸也终于和缓起来了。沈微微心满意足地拉着陆之羽到了教室。
　　离上课还有十分钟，院里的同学额大都已经落座，微微和之羽便在后排找了位子坐下来。
　　陆之羽看了一眼挂在墙上的钟，眼睛游离着飘向门口，稀稀落落最后进来的几个人里，一对儿情侣吸引了她的视线。

　　女生走在前面，右手的咖啡飘着香气，在教室里氤氲开来。在这样骄阳灼热众人恹恹的下午，她的步伐却是异常的轻快，四处打量着，眼睛里满是跳跃的欢喜，仿佛周遭的一切都十分新奇一般。
　　而她左手拉着的男生上身套了一件白色的短袖衫，下身是黑色的休闲裤，肩膀上斜背着一个书包。逆光下，脸色十分淡然。
　　这真是对个性迥异的情侣。有那么一瞬间，陆之羽些微地恍了神。

　　虽然已经是大一下学期的老人，素以脸盲著称的陆之羽并没能把全院的人认全。可即便如此，她还是觉得这两个人看起来眼生得很。
　　这时，门口进来一个年逾花甲的老奶奶，她便是这门课的老师，人称玉英奶奶的高教授。只见那个男生停下了脚步，转过身来，对玉英奶奶甚是恭敬地颔首。玉英奶奶笑得温和，眼里似乎满是慈爱。女生也停下来，躲在男生的旁边笑得腼腆。
　　本来昏昏欲睡的同学们似乎来了精神，安静的教室开始出现小小的喧闹，所以男生和玉英奶奶说了什么，陆之羽一句也没听清。她托着下巴看到那对儿情侣走到座位上，玉英奶奶也准备开始讲课了。
　　两个人越走越近，陆之羽看得更加清楚了，而全院同学的目光似乎都跟随着这两个人的脚步，慢慢移到了陆之羽这里来。
　　他们竟然坐到了陆之羽的旁边。

　　等到沈微微的胳膊捅到她手臂上时，陆之羽同学才悠悠缓过神来，只见男生就坐在跟她隔了一个位子的地方，从书包里拿出个文件袋，从里面抽出几张纸看了起来。而他身旁的女生饶有兴趣地瞥了她一眼，对她促狭一笑。
　　陆之羽心里一抽，自己这个好走神的毛病到底什么时候才能不再犯。这下好了，人家女朋友该以为自己动了什么小心思了呢。思及此，陆之羽同学十分惆怅。

　　半空中响起了玉英奶奶依旧中气十足的声音，陆之羽发现全班同学的目光终于从她，哦不，是从他旁边这对璧人身上收了回去。她瞥了一眼沈微微，沈大小姐冲她笑了笑，拿出笔记本便投入到跟数字和字母的战争中去了。
　　陆之羽有些心虚地翻开书本，入目的公式和符号让她心里又是一抽。她不禁又要惆怅起来，想当初，她就是为了远离数学才到了外国语学院。可谁能告诉她，为什么外院的还要学微积分啊……
　　跟若干数学公式大眼瞪小眼半天，陆之羽决定放弃。她不经意间又将目光落到了隔壁男生处，只见他眉头紧蹙，看着手里的文件似乎在思索着什么。陆之羽瞥了一眼那张纸，却发现题首处是“卷宗”二字，旁边还有两个鲜红的公章。
　　陆之羽心头纳罕，不禁又看了男生一眼。他似乎有些眉头紧锁，手里的笔不停地勾划着什么。
　　陆之羽把头偏了过去，看了一会儿窗外的麻雀打架，又瞄了眼前排女生给男友织的围巾，顺便回想了一下昨天看到的那本书的故事。脑袋里又不由自主跳出旁边男生手上写着“卷宗”的那份文件。
　　忽然，沈微微又捅了她一下，她讶异地看了微微一眼，顺着微微的视线，她发现玉英奶奶正慈祥地将她望着。
　　“刚刚玉英奶奶叫到了你的学号，让你去黑板回答那道题。”沈微微压低了声音道。
　　陆之羽看到黑板上密密麻麻列了好几行的题干，心里有些发慌，却见全班同学松了一口气一般，一脸同情地望着她。
　　她只好求助于学霸沈微微同学。
　　沈大小姐似乎也没辄，愁眉苦脸地抿着嘴，轻轻道：“我不会做啊……”
　　陆之羽站了起来。玉英奶奶正看着她，不去是不行了，只能硬着头皮上。想到这里，陆之羽偷偷在心底抹了一把辛酸泪。
　　这时，一张纸被推到了陆之羽面前，上面是疏疏朗朗的几个公式。顺着那张纸，之羽看到了一只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而那手的主人却依旧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眼睛盯着面前的文件。
　　陆之羽拿起那张纸上了讲台，把上面的公式如数抄在了黑板上。

　　等到陆之羽战战兢兢地从讲台下来时，却发现旁边的两个位子已然空无一人。后面静静地关着，仿佛刚刚没有人从那里离开一般。
　　下课铃应声想起，班里顿时叽叽喳喳如煮沸的开水般热闹起来。
　　“刚刚那个人是谁啊？是我们院的吗？”陆之羽迷迷糊糊的，托着下巴问沈微微。
　　沈微微叹了一口气：“落阵雨我真是服了你了，好歹也在学校待了大半年，怎么就什么不知道的样子。”顿了顿，又道：“算了，我告诉你吧，那个男生叫谢白，你最好记住这个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