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忘江湖》楼之岚

2、浪子之心

　　一路颠簸泥泞。不知过了多久，东方已经露出了鱼肚白，楚知秋在一个废弃的小茅舍前勒马停下，道：“进去歇一会儿，等雨停了再走。”言罢，自顾自走了进去。杜湘思又冷又饿，浑身累得要散架了，看着楚知秋冷漠的背影，半是生气半委屈，再也忍不住，小嘴一瘪哭了出来，边哭边叫道：“臭家伙，剑绝很了不起吗？你既然这么讨厌我，我，哼，我……我才不要你管！我找我哥去！”说完一跺脚，转身就跑。没跑几步，肩上骤然一紧，一只大手把她拖了回来。杜湘思又踢又咬，“臭家伙”“大混蛋”一通乱骂。
　　“别闹了！”仿佛忍耐到了极限，楚知秋厉声叱道。杜湘思一抬头，只见楚知秋两眼遍布血丝，剑眉紧轩，英俊的脸上写满疲惫。不知怎的，被那双眸子一瞪，杜湘思满肚子火忽地什么也发不出来了，任他把自己半拖半拽弄进屋去。
　　楚知秋倚墙而坐，浑身湿透，一绺绺的头发滴滴答答地滴着水。杜湘思身上披了蓑衣，倒大半是干的，见楚知秋水人儿也似的，心下陡生愧意，满腔不快抛之脑后，起身道：“楚大哥，你冷不冷，我去弄点草来生火吧？”要知道这杜大小姐向来骄横，这般低头服软柔言轻语还是生平头一遭。岂料那不识好歹的楚知秋竟然毫不领情，硬邦邦甩出一句：“你能不能安分点儿，少找麻烦？”
　　杜湘思俏脸涨红，气得眼泪盈盈欲滴：“臭家伙，你你……”
　　臭家伙抬起头，毫无歉色：“你若安分点儿，卫冰能省很多心。”不等她发作，紧接着问，“卫冰走之前跟你说了什么？”
　　杜湘思强压怒火，哼声道：“前天哥哥突然说要带我去瘦西湖，结果到了这个客栈，让我等着，不许乱走，自己出去办事了。谁知道来的是你这个臭家伙。”没忘了白楚知秋一眼，“哼，哥哥最好了，功夫好，风采翩翩，怎么会有你这样又臭又硬又没风度的朋友。要不是听说过你和我哥哥联手诛杀采花贼应韦、力战刀魔杨元宇，哥哥又整天说你的好，哼，就算你是剑绝，就算，就算你长得好看，我也不要跟着你。”少女眼睛忽地一亮，“哥哥有跟你提过我么？”
　　楚知秋神色瞬息万变，讽道：“在下倒是听说过杜女侠替天行道，废了淫贼一双招子的精彩故事。”
　　杜湘思眉飞眼动，得意非凡：“哼，大路不平有人踩。那登徒子仗着有两个臭钱，作威作福，我就是看不惯！更有甚者，他居然对我嘴里不干不净的，周围还没人敢出头。本大小姐是什么人，哈哈，虚与委蛇，然后伺机撒出一把蚀骨散。嘿嘿，那蚀骨散骨头都能蚀，何况那对色迷迷的眼睛呢。哈哈……哎，对了，这不是才近两天的事么，你都已经知道了？”
　　楚知秋冷冰冰道：“敢情这两天杜大小姐是没出门，你的事迹江湖上已然传遍了。”
　　杜湘思奇道：“唔？我杜女侠不过对色狼略施惩戒而已……早知道江湖朋友这么抬举，我当时就不跑掉啦，再揍他一顿……”
　　“你能不能闭上嘴？”楚知秋忽地冷冷叱道。
　　杜湘思渐渐习惯了他的喜怒无常，倒也不以为忤，续道：“那你得先告诉我我哥干嘛去了你带我去哪儿魔教的人为什么追你。那我就可以考虑闭嘴一个时辰。”
　　楚知秋抬眼看了看少女明艳照人的娇靥，欲言又止，忽地偏过头去，道：“我和卫冰的一个朋友被魔教的人杀了，我们要替他报仇，自然惹上魔教。卫冰要去保护那朋友的家人，于是嘱咐我来照看你。”
　　杜湘思吓了一跳，失声叫道：“你们疯了，什么朋友值得你们跟魔教作对？再说人都死了，干什么还要搭上自己的命？”
　　楚知秋看了她一眼，淡淡道：“你不懂。”
　　杜湘思沮丧地坐到地上，随手抓起一把干草向楚知秋摔过去：“惹上了魔教还跑什么跑，等死就是了。就是不死，从此也要亡命天涯了。”
　　凌乱的干草还没近楚知秋的身，被一层无形的劲气反激回来，纷纷扬扬落地。楚知秋动也没动，眼睛看着地面，依旧冷冰冰道：“你不懂。”
　　杜湘思碰了一鼻子灰，偷觑他凝重的脸色，咕哝道：“哼，疯子。”又猛然想到什么，怔了一下，小心翼翼地看着楚知秋的眼睛，讨好地向他身边蹭了蹭，轻声问：“我哥哥不会有危险吧？”
　　“不会！”楚知秋断然道，语气很生硬。
　　“你也担心他的是不是？”杜湘思放下心来，揶揄道，“担心就直说。别总摆出一副老气横秋的样子，你今年是二十一吧，才比我大四岁而已，不要倚老卖老。”
　　楚知秋瞥了一眼自说自话的杜湘思，少女一副很神气的样子，浑身上下散发着鲜活的气息。
　　楚知秋避开她的目光，心情复杂地垂下脑袋，似是恼怒，又似是怜惜，心头突的一跳。
　　楚知秋站起身，走到檐下，把手伸出去试了试，道：“雨快停了，走吧。幸亏雨水冲掉了蹄印，他们才耽搁到现在。再磨蹭一会儿，你我该给狂龙教祭旗了。”
　　杜湘思走到他身后，张张嘴刚要说什么，楚知秋的脸忽地微微一侧，猛地转身，一把扯过杜湘思，脚一点地，在空中一个纵跃，挟着她跳上黑鬃马，抖缰便行。
　　“你干什么……”杜湘思还没嚷完，背后马蹄声和喊叫声一齐哄然响起。
　　“在前面！”
　　“先别放箭，最好抓活的！”
　　“追！快追！”
　　“魔教追来了？”杜湘思的神气一下子不见，吓得牙齿咯咯打架，使劲往楚知秋怀里拱了拱。
　　楚知秋一言不发，策马狂奔，小道两旁的绿树风驰电掣地向后倒去，马蹄踏过的泥水溅起老高，噼里啪啦的声音令人心头发颤。黑鬃马纵使是难得的良驹，毕竟身负两人，身后纷乱的蹄声渐渐近了，终于有三四骑从楚知秋和杜湘思二人两侧超了过去，勒马横在道中央挡住去路，一人口中大喝：“停下！否则放箭了！”
　　楚知秋蓦地紧辔，黑鬃马脚下猛然顿住，前蹄高跃，引颈长鸣，喷嘶不已。
　　眨眼间，二人一马在吆喝声中被十多骑围在中央。
　　待黑鬃马稳住脚，楚知秋气定神闲地冲追兵一抱拳：“辛苦了，敢问各位是狂龙教哪个旗的？”
　　“我们是白龙旗的！”一个头目模样的人挥手向天放了一支焰火，胆气略壮，一手控缰，一手用鞭子指着楚知秋，大声道，“楚大侠，我们卫旗主说了，只要你肯……”
　　楚知秋一皱眉，猝然扬手，谁也没看清是什么东西如何出手。像被利剑蓦地斩断，那头目的声音戛然而止，身子一歪摔落下马，栽到泥水里。众人这才发现那人额头上一个深深的洞汩汩的往外冒着血，不一会儿黄白的脑浆都流了出来。
　　“多嘴。”楚知秋低低地骂了一声。
　　白龙旗教众小小一阵混乱，很快镇定下来，虎视眈眈，刀剑纷纷出鞘，白花花一片耀眼。楚知秋一按杜湘思的肩膀，从马上跳下来，那些教众不由胆怯地向后退了一步。楚知秋负手站在中央，气度傲然，从容笑道：“一起上吧，省得一会儿援兵赶到，又要费在下一番周折。”
　　楚知秋眼睛盯着地面，手下略动，探至腰际，似要拔剑。那些教众眼睛大张，一瞬不瞬地盯着楚知秋，脚下布阵，缓缓移动。楚知秋的胳膊却忽地变了方向，一手猛地一推杜湘思后背，一手在马臀上狠狠拍下，口中喝道：“抱紧马脖子！”语音未落，身形一闪，砍倒了两个想要扑上来的人。
　　杜湘思一个不防，身子冷不丁前倒，扑在马背上，听见楚知秋的话下意识伸手抱住马颈，黑鬃马已经发足向前狂奔。杜湘思只觉耳边呼呼风响，脸蛋紧紧贴着毛茸茸的马头，不敢睁眼，胃里被颠得翻江倒海，听见身后响起激烈的拼杀声。
　　一串串眼泪顺着黑鬃马的脖子流了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杜湘思忽然身子猛晃，一歪从马上滑了下来，双手兀自搂着马脖子，膝盖磕在了地上。杜湘思惊叫一声，两手收紧，战战兢兢地把眼皮张开一线。黑鬃马不知何时已经停下脚步，正俯颈在路边吃草，肩背如弓，她自然就从马背上滑下来了喽。可怜的黑鬃马被她坠的歪歪斜斜，不满地喷嘶着。杜湘思这才松开手，只是两腿发软站不起来，只好一寸寸地坐挪到一棵大树下，靠着树干，小手拼命抚胸口，惊魂未定地喘着粗气。
　　等到呼吸均匀了，杜湘思抬头打量一下周围。完全陌生的地方，完全陌生的景物，让她一阵恐慌，愣了一会儿，杜湘思不知所措地哭了起来：“呜……哥哥，哥哥……湘儿怕……”忽然，她想到什么，扶着树干挣扎着站起，向路两边的尽头望去，却不记得自己是从哪边过来的。担忧和恐惧铺天盖地地弥漫，杜湘思只能顿足冲着空荡荡的小道哭叫道：“楚大哥，楚大哥，你怎么样了？楚大哥，你别把我扔了……呜……”
　　杜湘思哭的没力气了，脸上带着泪痕，抱膝坐在树下，呆呆地盯着黑鬃马。不知过了多久，忽地，一滴湿湿粘粘的东西落在她的脸颊上，杜湘思伸手一摸，呀的叫出来，是血。她慌乱地仰起头，果然，半身是血的楚知秋正倚着树站在她旁边。杜湘思一下子跳起来，头一次觉得这个冷冰冰的臭家伙这么亲切可爱，全然忘了先前的芥蒂，激动的一下子抱住他，哭叫道：“楚大哥，楚大哥，你来了……”
　　楚知秋淡然而笑，由她抱着，哄孩子一样拍拍她的肩。
　　杜湘思抬起头，手忙脚乱道：“你、你受伤了。”
　　“一点皮肉伤而已。”楚知秋依然冷漠，语气却柔和了些。
　　杜湘思有了依靠，顿时恢复大小姐脾气，刁蛮地嚷道：“你那破马快把我的五脏六腑都颠没了！”
　　“魂儿还在呢？”楚知秋瞥她一眼，回敬道。
　　杜湘思抬腿就要踢他，忽见楚知秋身上血迹斑驳，犹豫一下，哼声收住：“你不是剑绝吗？怎么还被几个小蟊贼伤成这副德性？”
　　楚知秋冷冷道：“是旧伤。”
　　杜湘思上下看了一遍，吵吵道：“算啦，看你有伤，马就让给你骑好了。”
　　楚知秋白了杜湘思一眼，伸手拉她：“少找麻烦，上来！”
　　两个人骑在马上，顺着小路缓缓前行。
　　“楚大哥，问你两个问题！”
　　“问吧。”
　　“第一，你为什么好象很讨厌我？”
　　“因为……你很讨人厌。”
　　“你！……哼，不跟你计较。第二，讨厌我还救我干吗？”
　　“谁让我跟你哥拍了胸脯保你毫发无损呢。等到卫冰……等到卫冰处理完那个朋友的事回来，看见你这宝贝妹妹磕了碰了的，不得吃了我。”
　　“到底是什么朋友呀？”
　　“这是第三个问题了。”
　　“问问不行吗？”
　　“当然行。不过答不答我说了算。”
　　“臭家伙！……咝——喏，你看，我现在‘毫发有损’了，你得负责。”
　　“嘁，这是你自己刚揪的，不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