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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葬礼 ...

  •   蓝睿双手捂着自己的脸,她不愿再多看一眼镜中那个可怜兮兮的人。
      我恨这个世界!
      眼泪仿佛流干了。得知父亲去世的消失时,她正在学校里上课。其实数天前叔父就派人给她送过信,信里说她即将有一位新的母亲,远在故乡的父亲正准备迎娶一位只比她大五岁的女人。想着家里那些让人恶心的热闹场面,蓝睿早就没心思听课了。她又想起祖母命令父亲对自己进行的体罚,那一次她是真的感受到了屈辱。那个家里没有人爱她,甚至包括她的父亲。而那位总是穿着一身黑色衣服的祖母对她更是一丁点爱都没有。噩梦是从她十岁时母亲的去世开始的。那是一次离奇的死亡,没有人知道母亲为什么会一个人到外地去,又为什么被人发现奄奄一息地躺在一堆白色的石头里,也没人知道一路上被抬着的母亲在颠簸中说的那些胡话是给谁的。总之,母亲在全家人都不知道的情况下消失,两天后又被人抬回来,没等进到内院就断了气。这一切情形都是事后别人告诉她的,十岁的蓝睿理不清那些怪异的逻辑,她只知道这个世界上最疼爱她的人不在了。从那时起她开始发现家里人都不喜欢她,甚至都排挤和欺负她。其实,在那之前只是因为她总呆在母亲的怀抱里,母亲就是她的整个世界。那个大宅里鄙夷、厌恶、憎恨的目光由来已久了,是母亲挡住了它们罢了。这是她这五年来逐渐弄懂的事情之一。祖母对父亲十分过分的严苛,父亲对祖母的唯命是从,父亲和伯父以及叔父间异常尖锐的矛盾,还有独居在神秘的霜园的姑姑……这一切使得那座大宅对于她来说就像一座暗无天日的监狱。三年前她第一次来到叔父在外省的家,就像重新沐浴在明媚的阳光里一样,她觉得人生有了光明的可能。这个家里的婶婶和小堂弟是那么可爱的人,叔父也完全不像在老家那样郁郁寡欢,简直像变了一个人似的。同她谈天说地,给她讲外面新鲜的故事,教她看地球仪,教她骑洋车,还带她坐过火车,还许诺会带她坐轮船。从那以后她便不再想回那座黑暗的监狱了。一年多之前,她终于可以在这里读书了。其实那堂课正是她最喜欢的地理课,可惜她想到这些以及想到昨天已经娶了一个新的女人的父亲,蓝睿就完全没有办法专心听讲了。
      当她站在学校门口手里拿着那封电报时,她只觉眼前一黑。她还是爱着父亲的,其实父亲给她的除了后来的伤害外,也曾有不少关爱;不,那五年的伤害或许也是父亲在惩罚自己,她只是被殃及的池鱼罢了,也许……。是啊,跟母亲在一起时他们三口曾是多么幸福啊,不是吗?现在她已经忘了自己在心里曾经无数次对父亲的埋怨。可,为什么连父亲也……?
      来接她的佣人也不了解具体情况,只说要把她带她到火车站去,叔父已经等在那里了。
      三天后,蓝睿又一次站在那座黑色监狱的门口。
      这个家依然如此庞大,门廊投下的阴影像一道坚固的屏障,把外面的阳光全部挡住,一丝光亮也休想钻进去。正门上方正中央那块御赐匾额,依然被擦拭得一尘不染。这个家里什么都可以脏,唯独清朝皇家赐授的“世享皇恩”这四个大字不能脏。
      这多像一道诅咒!一个已经死去的朝廷,留给这个大家族的诅咒!
      叔父先回了他的西院老宅,需要换上丧服再到正堂去祭奠。蓝睿望着叔父阴郁的背影,眼泪又涌了出来。“二哥也曾想过搬出来住的。”她想起在火车上叔父说过的话、

      邝妈是在仆人们都已经拎着行李进院了之后才从侧门出来的,蓝睿看到她又老了几岁似的。不由得跑上前去扑到邝妈的怀里。
      邝妈摩挲着蓝睿的背,眼睛里也含了泪。“不到半年没见都长这么高了,可怜的孩子。看着你长得这么标致,小姐在地下一定会很欣慰的。唉,谁想到老爷他,他也……”
      蓝睿听着邝妈语无伦次地话语,那弱小的心灵因为这短暂的温暖而更加悲痛。
      蓝睿跟着邝妈,转进侧门向后院走去。她想先看看那个院子,那个母亲活着的时候,一家三口住在一起的院子。
      邝妈我能跟你住在这里吗,我不想住在正房那个空洞洞的房间。
      邝妈依然每天都打扫这院子以及院子里的每一间屋子,五年了一直如此。
      “不知老妇人能答应吗?你先穿上孝服吧,我已经给你准备好了。先去看看老爷。”邝妈看着眼前的这个故作坚强的小人,眼泪不由得又涌了出来,声音也开始发抖。
      邝妈一定觉得我很可怜吧?我的样子一定很像个可怜虫。我讨厌这样的眼神,讨厌这样的自己。
      蓝睿沉默了,转身往邝妈住的厢房走去。

      黑色的布帘,像一堵黑色的墙,蓝睿觉得自己推不动它。它承载着的是彻底的孤独和绝望。她还有勇气活下去吗?蓝睿突然冒出一个可怕的想法。
      尚未发丧,灵堂里空无一人,一具黑色的棺椁被停放在空荡荡的房间正中。布帘掀起的瞬间,一道白色的光柱照进黑屋里,那棺椁上的漆发出可怖的黑色的闪光。
      那里面躺着的就是父亲,可怜的父亲。
      邝妈在一旁指示她先给父亲磕头。
      蓝睿跪在灰色的雾霭中,向她的童年诀别,向她的幸福诀别,向她的亲人诀别。那个可怕的想法又一次占领了她的头脑。

      第二天,蓝府开放祭奠,前来凭吊的人很多。蓝睿要一一给他们行礼,她无暇去辨认那些人的脸,她在想着昨晚的一切,想着身旁那个空着的位子。

      随着父亲被浩大的送葬队伍抬进蓝家的墓地,过往的一切像一团巨大的黑色云雾,笼罩着蓝睿的心。她望着墓地中那一座座高大而老旧的石碑,又想起母亲那可怜的孤坟。远远的在一丛榛树的另一边,被像一个传染病人一样同这个大家族中那些“重要”的男人们隔绝开。
      这便是女人受到的不公,我竟然要向这不公低头,即便那是上天带来的灾祸,我又何必还要自己杀死自己呢?我该活着,像那个人那样反抗。

      她坚持要在父亲的坟前跪拜,即便女儿只有哭丧的份没有跪拜的权利。她还是突然跪倒在地,猛地磕了三个头。然后迅速起身,向远离人群的方向快步地走去。她想着那晚那个女人的话,想着那孤独的眼神和沉默的嘴角。

      我要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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