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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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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更过后,夜幕深深。
数条黑影借着夜色的掩蔽,极快地闪入开封府中,几个起落间,已然到了大牢之外。
“噗噗”几颗石子飞出,门外的守卫应声倒下,蒙面黑衣人对视一眼,迅速冲了进去。
“大哥!”急切地巡视一圈,为首一个瘦高的黑衣人两步奔到最里边那间牢房,“喀拉”一声砍开锁链,疾声道,“大哥,快走!”
龙天漠睁开眼睛,缓缓扫视着这几个多年来一道出生入死的好兄弟,面上神色依旧沉静,“你们怎么来了?”
“我们来救你出去!”三人纷纷拉下蒙面,围了上来。
“胡闹!”龙天漠微微紧了脸色,沉声道,“这里是开封府大牢,岂是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地方!还不快回去,要陪我一起吃牢饭么!”
“不,大哥!要走我们一起走!”一个络腮胡子的粗壮大汉直愣愣地吼了这一句,一把抓住龙天漠的胳膊就要往外拉。
龙天漠皱了眉头,腿上一沉,任那大汉拼尽全力拉了半天也没动一步。
几人都有些着急,纷纷向他道,“大哥,明日开封府就要开堂审案,此时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龙天漠倒是笑了一笑,悠悠道,“包大人一向公正严明,有他做主,我龙家冤案当可昭雪于天下,又何必要走?”
“问题是大哥你私自杀了那张子谦,包大人必要将你依法问罪!”旁边一个白净面庞的年轻人眼中显出几分惶急,“更何况,今日庞吉老贼还上书皇上,要求严惩杀害朝廷命宫的凶手。官家已然同意他参与明日的会审,大哥你若留下,便只有死路一条……”
“楚明说的对,大哥,何必自寻死路呢?”瘦高个子急得眼里似要冒出火来,只恨不能把龙天漠打晕了拖走。
龙天漠却仍是摇头,“一人做事一人当,我既杀了那狗官,就绝不会为此而畏罪潜逃。”他停顿片刻,又接着道,“否则,龙某岂非既陷诸位兄弟于不忠,又陷展昭和开封府于不义!”
“天漠兄果然豪气冲天,自有担当!”随着这清朗的声音,一个红衣人影悄然出现在大牢门口。
“展昭!”三人一惊,随即纷纷亮出兵器,虎视眈眈地瞧着他。
只是展昭手中并未执剑,只拎着一个酒坛,倒似是来会友谈天、把酒言欢的。
龙天漠微微一哂,“我道今日怎的突然少了这许多守卫,看来展兄早有准备了。”
那三个黑衣人面面相觑,脸上神色都有些不大好看。为首那人踏前一步,厉声喝道,“展昭,我等本敬重你是个英雄好汉,把你当朋友,却没想到,你原是个趋炎附势、卖友求荣的卑鄙小人!”
“十三!”
此言一出,倒是龙天漠首先喝了一句,他沉下脸,瞪了鹰十三一眼,又向展昭道,“展兄,我这几个兄弟粗蛮惯了,一时情急,还请见谅。”
展昭摇摇头,淡然一笑,“诸位心系天漠兄的安危,甘冒大险前来劫狱,展某自是明白诸位的苦衷。只是国有国法,还请三位兄弟不要为难展某,自行离去。”
络腮胡子冷笑一声,牛眼瞪得老大,粗声粗气地道,“好个御猫展昭,旁人怕你,我洛大川却不怕你!今儿就算拼了这条命,咱兄弟几个也不会将大哥留在这里,任你们宰割!”
“大川说得不错,我们兄弟四人,同生共死,绝不后退!”鹰十三一扬手中长剑,对他二人使个眼色,便率先向展昭攻去。
展昭眼见三人转瞬已到了面前,却并未有任何动作,只自顾自低头提了提手中的酒坛。
再抬头时,三把宝剑正停在离胸口数寸之处,却是再也无法前进分毫。
“天漠兄,有劳了。”展昭冲龙天漠微一颔首,招呼几个衙役过来,将已然被点住穴道的三人暂时押进一旁的牢房里,自己则跟着他一同进了原先的那间。
“展兄今夜倒是有兴致。”龙天漠接过展昭手中的酒,盘腿坐下,拍开酒封,仰脖灌了几口,“好酒,痛快!”
展昭抿唇一笑,轻扬衣袍,亦席地而坐,“杏花楼的女儿红,当年你我扬州初遇,喝的就是这一种。”
龙天漠眼里浮起几星怀念和遥想,又默默喝了几口酒,方才低声道,“张龙已经告诉我了,你替龙家搜集证据时受了伤,那日又被我打了一掌,如今伤势怎样?”
“并无大碍。”展昭一语带过,清俊面容上依然是一派云淡风轻的浅浅笑意。
沉默半晌,龙天漠苦笑一声,又道,“当日我一时激愤,说的那些混账话,展兄不要放在心上。”
展昭微一摇首,眼里倒多了几分揶揄,“天漠兄向来豪迈过人、不拘小节,如今怎的突然变了性子,这般忸怩起来?”
龙天漠亦是摇头一叹,悠悠道,“变化与否,不过是际遇因缘各有不同罢了。便如十年前,你我可曾想到,今夜会在这大牢之中对饮谈心?而今夜,我却也无法预料,明日的我又会是个什么样子。”
展昭不语,只拿过酒坛喝了一大口,心中终是不免生出几分苍凉和悲怆。
一时间,这牢里竟静默得如亘古的荒野,无声无息,无始无终。远处隐隐传来鹰十三他们的叫骂,便似垂死的野兽一般声嘶力竭、呕心沥血,却绝不停歇。骂的无外乎是卑劣小人、朝廷走狗、武林败类,这些言辞自他入开封府以来也不知听了多少,终不过是一笑置之。唯有两句话,似钢刀似长矛,深深扎进他的心里。
“姓展的,当年你被□□高手围攻,性命垂危,是大哥拼上大半条命才将你救出来。这份恩情,大哥从来不提,你却也不记得了?这些年,大哥始终拿你当兄弟、当知己,你的回报,就是亲手取走大哥的性命吗?”
“大家都是江湖中人,没进开封府之前,莫非你展昭就未曾杀过人?你又有何资格将大哥送上狗头铡?这狗屁的律法,根本是一纸空文一套假话,杀不得坏人,专杀好人!”
展昭不易察觉地皱了皱眉,抬手轻轻按了按胸口,努力压下此刻因心神激荡而震动不已的内息。龙天漠见了,亦微微皱眉,伸手拉过展昭左腕,凝神探查,又运气将自身内力注入,助他调息。
有顷,龙天漠方才收回手,瞧着展昭额上微沁的一层薄汗,摇头叹道,“十年相随、出生入死,这一身伤痛,恐怕也是长期积劳所致,展兄,你……当真要为这开封府赔上一条命么?”
展昭睁开眼,脸色在昏暗的油灯下更显出几分苍白。他淡淡一笑,没有回答,那双清眸里不曾褪去半分的熠熠神采却无言地说尽了一切。
“纵是如此,可这世上,终究只有一个包青天!”龙天漠双眼一闪,沉声道,“一人之力,又能救得多少人呢?”
“如果世上当真只有一片青天,展昭更须拼尽全力,将这片青天守住。否则,岂非一点希望都没有了?”展昭不假思索地反问于他,微抿的唇角显出几分一如既往的坚毅。停了片刻,他接着言道,“更何况,这片青天能够拯救的苦难、昭雪的冤屈,比之你我手中的刀剑,要多得多了!”
龙天漠愣了半晌,才终是低低叹道,“明知前路坎坷、任重道远,却仍义无反顾、慨然而行。展兄,此等胸襟与气度,我的确不如你。”
展昭默然不语,良久,却转了话题言道,“我曾在这大牢之中喝过许多回酒,每一回都在想,我展昭究竟是不是个不详之人,为何与我有关的人,总免不了落得凄凉惨淡、悲剧收场。公与私、情与理、义与法,展某本以为自己已有足够的冷静去处理和面对……”
他语气一哽,素来坚忍的面上竟显出几分凄惶与悲痛来,“可是没有哪一回,比今夜更让我心痛。天漠兄……”展昭抬眼看向龙天漠,看向自己相识十年的生死之交,心中一时百感交集,倒不知该如何说下去了。
龙天漠倒是洒脱一笑,神色平静,“不必为我不值。灭门之仇,龙某纵是粉身碎骨,也必当报之,至于杀人偿命、律法云云,又何足道哉。”他顿了一顿,微微一哂,接着道,“你我的选择从一开始就是不同的,所以结局亦已注定。龙某……只是敬慕包大人高行,不愿令他与你为难罢了。”
“是,否则当日你又怎会甘愿与我一同回开封府,今夜你又怎会执意留于牢中,不肯随鹰兄他们而去。”展昭语气中多了几丝苦涩,低低道,“我只恨,那时终是没能拦住你!”
“无论朋友之情、兄弟之义,展兄都已尽了全力,至于结果,就不是你我所能把握的了。”龙天漠神色转肃,正声道,“龙某如今只有一个心愿未了——明日倘若我死在狗头铡下,我那霏华妹子……”
展昭却微垂了眼,声音里隐隐多了一份决绝,“明日究竟结果如何,尚未可定,天漠兄此刻便放弃希望,岂非太早了吗?”
龙天漠苦笑一声,摇首道,“人生一世,草木一秋。这么多年刀光剑影中打滚过来,我对生死之事,却也看得淡了。只是没有想到,枉我龙天漠一生自命英雄,最终却要如自己痛恨的那些恶贼一般,死在开封府的铡刀之下!”提及此处,他终究是心绪郁结,义愤难平。
“天漠兄……”展昭看着他略显苦涩的笑容,心头隐隐一痛——这种无能为力的感觉,他头一次体会得如此深刻。纵然他早已打定了主意要为之一搏,却也明白,这成功的几率实在是太小太小。
“不多说了……展兄能够明大义而弃小我,我龙天漠也自当为自己的行为负责,就算舍了这条命去,能成全了展兄所言的那一片青天,又有何不可?”龙天漠兀自拎起那坛女儿红,一仰脖喝了个干净。
展昭沉默片刻,方一字一句道:“天漠兄杀身成仁、舍生取义,展某感佩之至;只是,展某却也绝不愿眼见好友屈死,英雄蒙难。生死不过一瞬,但若是这般不明不白地死了,岂不是教天下人心寒?”
龙天漠微微一怔,再抬眼看处,就见展昭已长身而起,衣摆带起一阵飒飒轻风。临出牢门之前,他转过身,只留下一句,“天漠兄若是死在开封府的铡刀下,展某便绝难相信,这世间尚有公理正义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