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岁枯荣》山一

4、咱们皇上还是很大方的

　　而皇上的受难时代明显还没有结束。
　　轿子里，殷皓月扭来扭去，终于找了个相对舒服的位置。不安分的爪子把身后皇上束发的金镶玉镂空冠拨向一旁，并且整个人都压在某人身上。非常有实感……
　　“看来进宫前没少吃好东西。”他抬手扶正王冠，无奈得此结论。
　　“啊？”也难怪殷皓月没反应。自从昨夜到现在，某人一直遭遇“压着”和“被压”的命运……习惯了。
　　“我在问你把荷囊里的银子花到什么地方去了。”伸长手臂揽住前面的人。
　　殷皓月吐吐舌头，“皇上，我可一文未动，我哪里敢花皇上您的银子。玲珑好好保管着呢，我待会儿还给你。”其实是还未来得及花，就被召进宫了。
　　“不必。”仔细想来，他还没下过聘礼。
　　殷皓月心里哀嚎，这皇上擅长的是温柔刀啊。求你让我还吧，我知错了，快放开我吧，不要继续在我耳边吹气了！
　　皇上看到前面的人难得低头安静下来，还算有点良知。“荷囊你收着。朕的银子，你可以随便花。”
　　殷皓月心里乐开了花。
　　“白拿皇上的东西总归不太好。我也回送给你一个吧。皇上，你名字是什么？”她只知道大陵王朝的皇上都冠叶姓。
　　“为何好奇朕的名字？”他小心翼翼地开口询问，内心竟为之一动。
　　他曾以为再也寻不到一个敢直呼自己名讳的人。
　　“我在想回送你的荷囊上绣什么图样啊。比如你叫叶小花，我就绣一朵小花，比如你叫叶小草，我就绣一根小草，比如……”殷皓月一边喜滋滋地伸出指头数着，丝毫没有发觉身后某人已经青筋暴起。
　　叶小花、叶小草？堂堂青云国国君怎么会起这么……富有创意的名字。
　　“叶，霄，凌……”薄薄的嘴唇轻启，一字一顿耐心地念出来，以免某人说出更多导致他血液翻涌的名字来。只可惜念到第二个字就看到前面的人鼓着腮帮子憋笑。
　　“噗……夜宵？”殷皓月脑海里立刻构思出“一碗汤圆”的刺绣图案。
　　“停轿！”叶霄凌冷冷命令。他再也不能忍受了！“殷皓月，我居然小看了你。”
　　“启禀皇上，到了。”清雅隔着布帘出声提醒。
　　皇上下轿，拂袖而去。
　　玲珑捂着嘴巴想，小姐第一天就惹皇上不高兴，以后日子可不好过了。
　　殷皓月撇撇嘴，大不了真的绣一碗汤圆给他赔罪呗。提起裙子，首先迈进大门。
　　依然是富丽堂皇的高大屋檐，却因为郁郁葱葱的树木遮蔽，少了几分皇家锐气。院内真如清雅所说，有温泉环绕，精致的石狮雕像吞吐着温润的泉水，虽是寒冬，却有云雾缭绕，仿若世外仙境一般。
　　“皇宫里的雪正积得厚，唯独这碧水殿春色已显，真是块宝地呢。”玲珑探头小声说。殷皓月喜滋滋地点头。主仆二人随着清雅穿过一座石板桥便进了寝殿，正厅已经候着几个宫女模样的人。
　　“皇上特地从身边指派了几个上心的，来服侍皇妃。”清雅说。
　　“我哪里需要这么多人伺候。”殷皓月微微一笑，“都下去歇着吧。”
　　清雅起了个手势，一行人低头行礼便退下了。
　　“玲珑，待会儿把那荷囊里的银子都分给他们。”既然皇上说了他的钱可以随便花。
　　玲珑掩上房门，“小姐，您今天未免太过大方。我见清雅姐姐看皇上的眼神怪怪的，也不知道是皇上派来伺候的还是监视的。”
　　“你想太多啦。”殷皓月钻进最里面的卧房，张开手臂仰躺下去。“我怎么没注意到？”
　　“小姐眼里只有富家的公子爷，我们下人一般都是先瞧下人的。”
　　“所以就瞧上黎夜了？”
　　“又拿我寻开心。”玲珑气急，“总之人心险恶，主子还是小心一点的好。”
　　“好，好，好。”呼，做皇妃真累啊。
　　这一声长呼还未终了，门外传来清雅的声音，“皇妃，少府的人传旨来了”。
　　“少府？”
　　清雅走了进来，“就是掌管皇家钱财和各项宫廷事宜的地方。”
　　殷皓月抑扬顿挫地应了声“哦~哦”然后高兴地爬起来。掌管钱财，那可得好好巴结一下。
　　领事公公宣了一长串旨意，封殷太保之女殷皓月为青云国皇妃，赐号“皖”，于月底行册封大礼，后面跟着一大串皇上的赏赐。殷皓月跪地谢恩，既来之则安之，咱们皇上还是很大方的。
　　随着领事公公念着赏赐礼单，后面的宫人陆续把物品搬进来。多是奇珍异宝，血红的珊瑚玉，金铸的香云炉，甚至还有东海夜明珠。殷皓月犯了难，她摸着下巴低头嘟囔着，皇上他老人家就不能赏点现银吗？
　　身边的领事公公听得真切，暗忖咱这位新贵妃还真是亲切又实在啊……连忙拿衣袖抹了一把汗，又说：“皇上说皖妃娘娘不爱吃冷食，特地赐一位御厨来咱碧水殿侍候。”
　　殷皓月眼前一亮，伸着脑袋寻找，哪儿呢？
　　领事公公面露难色，要不要告诉这位皇妃，御厨大人因为一个红豆包子消化不良……已经消失一个时辰了。

　　安静的议政大殿，能清晰地听到门外落雪的声音。
　　双方已经胶着了近一个时辰。须髯尽白的尉忠权拱手立于大殿中央。
　　今日早朝，这老头居然死咬住他叶霄凌无故纳妃的举动，称其矫枉过正。
　　身居位高权重的太师之职，如今少了殷太保的牵制，更加变本加厉，哪里把他这个青云国君主放在眼里。就算盘枝错节，牵扯庞大，他也定要把这颗深藏在青云国朝廷深处的毒瘤拔除，否则定成后患。
　　他已经潜心调查了近半年，甚至不惜动用传说中只效命于君主的暗势力“皓月”。
　　皓月在青云国建国初始可谓名动一时，他们只听从君主号令，而且每个人都天赋异禀，拥有超强本领。如今能和皓月棋逢对手的，估计唯有江湖上颇负盛名的杀手组织无情了。
　　如今已过三十载，当年皓月的原班人马要么藏于市井要么归隐山林，身份神秘莫测，寻找他们真是难上加难。
　　所以在他登基之时，殷太保密信于他，将他毕生培养的皓月势力交还于他，并且提到新一代皓月领主便是从小跟随在他身边的黎夜，让他又惊又喜。
　　殷太保唯独提了一个要求，保住他十几年来最呵护的独女，殷皓月的性命。
　　册封殷皓月为妃，无疑是最保险的做法。身为太保之女，她绝对有这个资格。加之后宫一直空置，也不会引来不必要的争斗。皇宫戒备森严，守卫重重，即便是无情的杀手也要再三思量。
　　到底为何刁难？皓月，皓月，叶霄凌眯起眼睛，难道让这老狐狸察觉到了什么？
　　议政殿的大臣们本来都忙于屏息凝神，养精蓄锐，驱散瞌睡……皇上和尉太师这样互不相让也不是一天两天。昨夜听闻殷太保家中遭山贼掠财放火，稍微明白一点事理的人就能参透真相，何况是久经风雨的他们。
　　其中睡得最酣的是礼部侍郎尉清，尉太师的长子。他无心参与朝廷中事，只想做个闲云野鹤，吟诗作对，能遇得一佳人，寻得一知己，便知足。可还是被父亲强拉进来，得了个礼部侍郎的职位。
　　礼部掌管天下礼仪祭祀，在历代均是受人尊重的重要之职。偏偏叶霄凌不信神灵，祭天祀祖的礼节一缩再缩，于是尉清变成闲人一个。
　　自从发现心仪已久的殷太保之女殷皓月的本来面目之后，怎么说呢，是因为打击太大还是幻想破灭，他现在对女子不抱有任何期盼，还不如采月楼的明月姑娘。啊~他擦了擦嘴角的口水，罢了……
　　就在此时，听到大殿之上的叶霄凌突然扬声呼唤。
　　这一声把尉清从睡梦中拉回来，身体不禁后退一步，他连忙假咳几声，正了正脸色，环顾四周。可谁还有功夫注意这边，大臣们的视线，现在齐刷刷地透过他，固定在身后的大殿门口。
　　另一边。
　　殷皓月今天睡得很好，晨起时看到小厨房里毕恭毕敬忙碌的御厨师傅，又看看一片一片掉落下来的雪花，她决定尽一下作妃子的本分（这孩子能想出来的“本分”不多）——给皇上大人送盒饭！
　　时间说快也快。不知不觉，已经是住进宫中的第十天。
　　她挎着一个厚重的雕木食盒，披着雪白的狐裘大氅，绕着连廊转啊转，终于在下一个拐角远远就发现了负剑而立的黎夜。殷皓月笑眯眯地走过去，拍拍黎夜肩膀上的落雪，“我说这大殿怎么多了条柱子，走过来一看，原来是你。”
　　黎夜面无表情。
　　“皇上呢？”殷皓月撇撇嘴。
　　“在跟大臣议事。”黎夜皱眉，指着殷皓月拿在手里的东西，“这是什么？”
　　“笨！这都不知道，食盒啊。”殷皓月理所当然地回答，在黎夜发火前立刻识相地招认，“我来给你们送盒饭。”
　　“你最好先别进去。”
　　殷皓月躲在殿外，露出半个脑袋。“我就是偷看一眼。”
　　可惜还没看上一眼，就被大殿最前方一脸严肃的叶霄凌发现了。
　　“进来！”叶霄凌扬着声音唤到。
　　殷皓月被这一声吓一大跳，迈出去的脚被门槛绊住，整个人摔了进去。
　　殷家大小姐殷皓月保持着伤人不伤物的优良美德，四仰八叉倒在议政殿门口，同时双手高举着食盒。殷皓月旁若无人地打开食盒，身体保持着摔倒时仰躺的姿势，呼，还好，一点没洒。
　　丝毫没有发现整个大殿已经再次寂静无声，几十双眼睛齐刷刷地在她身上扫了个来回。
　　再次抬头的时候，眼前多了一双修长白皙的手。
　　叶霄凌看她明显摔痛了还不忘保卫食盒的模样，一脸佩服，唇角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手上微微用力便把人提了起来，“记得看路。”
　　大臣们回头望了一眼空掉的龙椅，又集体揉了揉眼睛。
　　叶霄凌把殷皓月带到旁边的位置，他把手里的食盒搁到茶案上，命令道，“坐好，等着。”
　　殷皓月笑眯眯地说：“皇上，你穿这身金灿灿的衣裳，还真是人模狗样的啊。”
　　叶霄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