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位之途》月莲城

19、第十八回 首个难关（重写）

　　遥青真魔是女子！她可能要受封魔界史上第一位女魔令！
　　苍穹国首都神星城因为这个爆炸性的消息而炸了天，人人都在奔走相告，甚至有许多好事者来到了本国魔帝绿沈的王城外，争着围观受诏进入王城参见魔帝的遥青一行。
　　等到日昳时分，翘首以盼的人群尾部传来了：“他们来了！”的呼声。围观众立刻朝觐见道的方向拥挤，冲击守卫组成的人墙。
　　但奇怪的是，从后方开始，本来兴奋不已的人群像是受到了某种冲击一般逐渐安静下来。怪异的安静慢慢向前蔓延，直到不知道后方的人见到了出现在视野内的遥青一行。

　　此时距离屠荒结束已经过了一天，遥青他们都经过了充分的休息，换上了最得体的服装。琉珀妖娆，苏芳可爱，杜若粗犷，缁离冷峻，四个都只有二十岁出头，看起来非常年轻的男人们步伐矫健，神态自若，意气风发，让人想要称赞一声英雄出少年，而不是骂一声出卖尊严屈于女子。
　　而走在他们之前的遥青仍然是那身被公众熟悉的金甲打扮，却未佩戴头盔。她的身上没有一丝装饰，就连在脑后挽起的发髻，也仅是用素色的发带扎起。可她走过的地方，那些原本轻蔑，辱骂，喝倒彩的人群全都自动平静下来，目瞪口呆地望着这位离经叛道的女子大步远远走来，气势威严地从他们面前走过，又目不斜视地远去。

　　遥青是如此年轻，以至于眼神如此清澈，朱唇如此娇艳，青春的光华仿佛从她毫无瑕疵的如瓷肌肤下蓬勃涌出，为她的容颜注入了夺人心魄的鲜活魅力。纵然她的脸盘仍然没有完全长开，神情也过于冷硬，远没有缥罗眼波秋水，媚态横流的女人味，但见过缥罗的人心中都不禁议论：缥罗果然还是老了。
　　待得遥青一行进入城中，议论声才像冲破了某种禁制一般冲天而起。
　　“喂，没想到遥青是那样了不得的美女。”“好像听谁说过，似乎魔力越高的女人会越漂亮，缥罗和绀莲不都是艳冠天下的美人吗？”“我看缥罗天下第一美人的位子要出让了。”“呵呵呵，如果我是遥青小队里的成员，我现在一定也肯做她部下，能和这样的美人睡一晚，管什么名声呢。”

　　混在人声鼎沸的人群中观看遥青他们入城的林日王，对身旁的檀裳说：“找个清静点的地方坐着等琉珀他们回来吧。”
　　檀裳同意后，两人挤出人群在离王城不远的巷子口找了个生意冷清的包子摊，叫了两碗豆花，四个甜包子，吃起下午茶。
　　檀裳对埋头吃豆花，一言不发的林日王说：“林先生，请不要介意。”因为他是人类的关系，这次觐见他被绿沈排除在了名单之外。
　　林日王朝她微笑：“我没有介意。”对于不能进宫的事林日王毫无介怀，进宫是把身为人类的他推到现在魔界关注的风口浪尖，对他有什么好处？

　　“那林先生是因为听到那些针对遥青的污言秽语，而感到不快吗？”
　　林日王本咬了口包子，听到檀裳的话，又把包子送回嘴边咬了一口。等他咽下满口的包子，已经过了好一会儿。细细思量过的林日王对檀裳说：“遥青对我来说，就和琉珀对你来说一样，是我的主人。别人中伤她，我自然爽不到哪里去。不过那也没办法，这样的事情以后会越来越多的，我又没有把每个出言不逊的魔人都干掉的本事。更可况遥青自己不会介意这种事，应该说，遥青已经有了承受这些无知、下流中伤的心理准备。没事的。”
　　檀裳点点头：“遥青大人的气量不是凡人可比，确实不用担心。”檀裳说：“希望今天遥青大人受封之事一切顺利。”

　　林日王瞥过去，瞧见檀裳一脸温顺平静地低头喝豆花。他忍不住问：“琉珀放弃了自己当魔令，你不觉得难以接受吗？”
　　檀裳摇摇头：“这不是身为奴婢的我能妄言之事。”杜若没那么平静，昨夜屠荒归来，拉着她絮絮叨叨地说了半宿，发够了牢骚。不过在他口中，貌似比起遥青是男子令琉珀弯了，还是遥青是女子好点——琉珀本来就没打算臣服于遥青，就算名义上跟随她，实际上却还有掌权的机会，而且说不定琉珀能让遥青为他生下强到无法估量的后裔，对家族的发展，绝对是一件大功。抱着这样的想法，今日杜若可说态度一百八十度转弯，至少面上对遥青已是一派忠诚之色。

　　“相信我家主人一定会受到遥青大人器用。”檀裳对若有所思的林日王说：“愿林先生日后也在遥青大人麾下谋得好职位。”
　　林日王笑了笑，专心吃包子不说话了。琉珀与遥青之间有暧昧的感情，是百分之一万的事情。屠荒回来后，他瞧见他们在晚饭后单独外出谈话，过了两个时辰才踏着月色并肩回来，手上提着没吃完的糕点和肉饼，貌似不止是谈话而已，还去约会了。
　　比起谋个好职位，林日王只求自己在遥青和琉珀手下讨生活不要作死。就比如说和檀裳之类琉珀的人谈话时，绝对不能有过激的反应，纵然心里确实恨不得撕烂那些侮辱遥青的人的嘴，也要装作这只是遥青的事对他来说无所谓——更不能让檀裳知道，他虽然没有办法干掉那出言不逊的家伙，但利用自己隐藏气息的天赋与不低于魔人的速度，把那几个家伙的钱袋摸到了自己怀里泄愤。
　　林日王吞下最后一口包子，抬头望向王城的方向。遥青的受封，绝对会顺利的吧。

　　此时的遥青一行已经全部进入大殿。传令官依次报上了他们的名字，令他们跪下参见魔帝绿沈。
　　遥青身为队长是最后被传令官报上名字的一个。在同伴们纷纷请安下跪时，她朝绿沈投去一眼。
　　绿沈今年五十六岁，神魔中期修为，虽在魔界27位魔帝中算不得修为高深之辈，却潜力十足，不见任何魔力衰退的迹象，外表仍保持着三十岁左右的模样。此时的绿沈神情柔和，双目中甚至透出一些见到年轻有为的后辈们的欣慰光芒，对遥青出现在殿上的事实丝毫没有流露出半分反感。

　　老狐狸。
　　悬浮在空中，交通不便外加资源贫瘠的沁空大陆其实是六大陆中最贫穷的大陆，绿沈统治的国土虽然不是最贫穷的，但也绝对算不上富饶。魔尊玄肇却在苍穹国首都，挨着绿沈王城的地方建立了他的魔尊殿，足可以说明，玄肇对绿沈的信任。能让那个多疑古怪的玄肇信任的人，怎会不是老狐狸呢？
　　“民女遥青参见魔帝陛下。”垂下眼帘的遥青单腿下跪，给绿沈行礼。
　　“公主殿下不必多礼，请起。”

　　跪在遥青身后的三人都抬起了头来，只有琉珀并没有震惊的表现。昨晚，他约遥青外出，将心头的疑问悉数抛给了遥青。
　　遥青那时如此相告：“我的身世很复杂，父母的身份皆高贵。母亲栽培我，希望我成为这世上最高贵的女子，父亲却希望我成为普通的女子。所以我才能在母亲资助下修炼至真魔境界，却被父亲养在家中做一个普通的大家闺秀。我父母的具体身份，我暂时不想说，但总有一日你会知晓。”
　　那时琉珀心中就对她的身份有了几乎九成的确信。

　　能资助遥青修炼，甚至一次拿出成千上万只妖兽给她实战练习的母亲，怎么想都只有缥罗才有这种财力与实力。
　　世人都知缥罗是魔界最著名的上流名媛，出阁前更是银岚国现任魔帝的公主，身份尊贵。除此之外她还是魔尊玄肇深深迷恋的女人。玄肇性子古怪，在当魔帝时，曾经仿照人类的习惯创造了一个册封仪式，把他宠幸过的处女们册封为妃，将她们软禁在他造的后宫中，不许任何男子出入。在成为缥罗的第一个伴侣之后，玄肇宠爱她至极，对天下宣布将要册封她为他的皇后，让她终其一生都只属于他一个人。
　　魔人不是出于生育的目的，只为享乐与占有欲而同时占有许多女子，而且还霸占像缥罗这般魔力高强的女子，这是魔界传统与律法不允许的，就算是魔帝也不能如此肆无忌惮。因为舆论压力，仪式没办成。玄肇登上魔尊之位后，天下人都唤缥罗为“夫人”，其实就是在影射当年的那件事，暗喻她是玄肇后宫不能被放在台面上的女主人，就算不依附于玄肇，她也是整个魔界地位最高的女子。

　　遥青有这样一位奇女子母亲，父亲的身份自然也不会低微，甚至很有可能就是玄肇的女儿。不过从未听说玄肇对外公布的五子三女中有一位叫遥青的公主。如果遥青是玄肇之女，她要不是极度不受宠，要不就是她身上还有什么他无法推测的隐情。
　　今日从绿沈口中得知，遥青确实是一位公主。不过她却自称民女，应该是不想和家里扯上什么关系。她是玄肇女儿，并玄肇将她关在家里，竭力抹消她的存在的可能性变得很高——总之，无论她的父亲是谁，她的身世恐怕比她所告诉他的版本，要复杂百倍。

　　遥青起身，面无表情，看不出情绪。
　　绿沈微笑着问：“公主殿下的队伍中，怎么只有五人？”
　　“队伍中的人类身份地位，不宜前来参见魔帝，在王城外守候。队伍中医师桦茶，与所有同伴产生分歧，不愿追随我，放弃了屠荒。”
　　绿沈环顾殿下之人：“其他人对拥公主殿下为魔令并无异议吗？”
　　琉珀朗声回答：“回陛下，遥青武功盖世，品德高尚，我辈皆无不服。”

　　“看来公主殿下确乃人中龙凤，前途不可限量。”绿沈抚掌笑着说：“可是要册封公主殿下做魔界史册上第一位女魔令，也实在太为难本帝了。若是开了公主殿下这个先河，恐怕破坏了规矩，动摇了传统。”
　　“女子的力量不如男子，上战场起的作用可能不及一个男子的一半，可是女子却可以生出五个，甚至是十个比女子本身强一倍的男子。因为如此，魔界才会有女子不能入仕途而安心生育的规矩与传统。但是，这个传统所仰赖的前提，是女子力不如男子。我不是这样的女子，单比武力，我比在这里的所有人加起来都要强。如果旁人说，我的价值在于我可以生出比我更加强的孩子，那么我可以回答你，假使我未来生了一个孩子，我会变得比这个孩子强，假使我未来生了五个孩子，我会变得比他们加起来都强——”她天青色的眸子中射出了凌冽的光芒，“让我作为一个女子居于闺房生育不如我的子嗣，苍穹国乃至整个魔界都将遭受莫大的损失。唯一的道路，便是让我抛却女子的身份，像一个男子一样战斗至生命终结的那刻。”

　　绿沈知道遥青受过很好的教育，可说博古知今，他本来做好了她会举一些女将军的例子来证明女子也有作战的能力，那么他便顺势告诉她，女将军就是女子的极限，这是至今的历史告诉魔人的真理。可她这番不着边际的演讲是怎么回事，简直是热血笨蛋才会做出的谬论。也许她确实比大多数人都强，但谁能证明她可以比每个她的子嗣都要强大呢？
　　可面对这狂妄且一根筋的演讲，却没有人能反驳。这个女子的眼神太纯粹了，将她的生命，将她的未来，将她的一切都压在了这个信念之上，无人能不信她可以做到，因为做到这一切，就是她存在的理由。

　　太纯粹的东西，通常也是最深刻的执着，只要推一把就会陷入疯狂。
　　绿沈十指交错，眼角笑纹更深：“公主殿下有这般觉悟，是我魔界之幸。若是公主殿下真的如自称那般强大，本帝理应授官，即使坏了祖宗的规矩，也不足惜。”
　　“你要我如何证明？”
　　“这样吧。公主殿下之前说，你比这里的人加起来都要强，那现在便在本帝面前，把随你一起来的屠荒同伴都杀了吧。”

　　杜若一惊，就要乍起，被琉珀一手拦住。没有琉珀阻拦的苏芳与缁离，眼神都沉了下来，做好了随时会跳起来的应战准备。
　　杜若用魔识对琉珀说：“遥青可能会动手，不要太放心。”
　　琉珀其实并没有放心。他懂得遥青走到今日的不易，也懂得她那份不能回头的执着。为了这一日的上位，她连自己的经脉都可以断成千上万次，杀几个与她才结识两个月的人又怎么可能下不了手呢？
　　可是他还是没有动，甚至没有试图去呼唤他暂放在檀裳身边的宝珠。

　　遥青望着眼前的绿沈，他的身前仿佛出现了一堵完全看不到的墙。千辛万苦走到了如今这样的境地，却被那样的东西拦在了外面，再也不得一步入。
　　可笑。
　　“我不杀。他们没有对我竖起拒绝的城墙，还与我一同承担了所有不公平的遭遇。今日面对随时可能丧命于我的状况，他们却仍然维持着对我的信任之心，全体跪在那里等待我的行动，没有主动攻击我的后背或是逃走。”遥青对着绿沈露出了一丝傲然的微笑，“杀一只强大的百割，能证明我的武力高强。杀一群信任我并不打算主动反抗的人，能证明什么呢？况且我觉得我已经证明，我现在拥有比杀了他们更强的力量了，因为他们全部心折于我这个被人如此试探、轻贱却仍然狂妄的女子。”

　　遥青杀死同伴，即使给她授官，她的名声也会变得极差，无人投靠，这个官是做不长的。如果她不杀同伴，那么她就证明不了自己得不了官位——结果绿沈预计的情况全部没出现。
　　绿沈本以为遥青不过是只不谙世事的金丝雀，结果她意外地难对付。果然是那个人的孩子。
　　就在他出下一招之前，他眼前出现了某人传过来的魔识：
　　让她如愿，你速速到本尊这里来。

　　绿沈十分诧异，可也不能忤逆这发来魔识之人。他转眼就抹去脸上不悦的神色，抚掌大笑：“好！本帝心服口服！来人，取案。”
　　传令官也有些诧异，忙拿了案台过来。绿沈亲自写好圣旨，传令官宣读，宣布五人在这次屠荒中拔得头筹，封遥青为苍穹国倚宵城魔令，十五日后上任。
　　从传令官手中接过圣旨的遥青，略皱了皱眉。此战似乎比想象中轻松许多，最后是谁给绿沈传了魔识，让他改变了主意？

　　百思不得其解的她转身，看向了身后的同伴们——四人都用带些不同程度感情的眼神望着她。虽然只是一场唇枪舌战，却确实经历了不亚于屠荒的生死劫。
　　遥青的疑问暂时放下了。她向他们放出魔识：谢谢。想了一下，她又发送魔识：赢了。

　　是的，赢了，已经赢得了最难的那关。如果不是在殿上，也许真的会欢呼起来。因为没法做这样失礼的事情，众人只能用笑容回应。
　　只有琉珀，用热切的眼神望着她。

　　遥青对他单独放出了魔识：刚才谢谢你拦着杜若。
　　琉珀心想，无论是作为一个追随者还是一个追求者，他追逐遥青的道路都不会容易。可若他也放弃了，复杂的身世，复杂的上位之途，一定会让简单的遥青撞到遍体鳞伤吧。
　　琉珀回道：昨日我已经对你说过我的心意，你却还没有理解呢。我不需要你的感谢，也不会对你下跪向你臣服，因为我想做的，唯有陪在你身边。有些事当我陪着你一起做，分担的伤总是比一个人逞强所受的少，对吧，遥青。
　　遥青笑着点点头。

　　传令官将他们送出大殿，交给引路官。遥青对昔日的同伴如今的部下说：“在你们之中，一定会出现可任将军之才。但是我不会指派，等到了封地，让我看看你们的本事吧。”
　　“哦，那魔令你就安心任职，等着看我们的作为吧！”
　　一行人一同大步前进，似乎可以一直走到辉煌灿烂的明日一般豪气万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