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欢》濂生

6、轮回道，阎王借尸化凡人

　　第五回

　　阎罗殿里，同样是鸟语花香，溪水叮咚，小兽奔走于林间，犬吠在屋舍间响起，一派生机蓬勃的景象。

　　望着门外如此美景，阎如何也开心不起来，距离上次把回生草和三生石分开，已经十三年有余，那僧道是有些道行的凡人，自然会把她带人间，生而为人，但他翻遍生死簿，也没能找到她的踪迹。这一点也不奇怪，毕竟前世是一棵灵草，纵使暂时化为人躯，也无据可查。

　　“阎，她不值得你这样，如果你执意要去，整个地府群龙无首，恐怕再也无法安定下来。更何况，你为他所做的一切，她连一丝也看不到，你几万年的守护，她却爱上那颗石头，而不是你，便是最好的证明。我希望你再考虑一下，凡事为大局着想，儿女私情，本来就不属于我们。”

　　阎王殿内，判官崔煜面色凝重，挥着手中那支判人生死的大笔说道。当阎说他决心去人间寻觅她时，他便坐立不安，一直到此刻还在不停劝说。

　　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

　　和前些年比起来，阎又消瘦了些许，长发披肩，面色白皙，没什么表情，只有一双眸子光亮透彻，炯炯有神，骗不了人。他把自己伪装的异常冰冷，甚至有些冷酷无情，所以整个地府从上到下没有一个不畏惧他，在他的威严下秩序井然。

　　但面具之下的他多愁善感，用情至深，一颗火热的心时时刻刻燃烧着熊熊烈火。正是看惯了人间的悲欢离合，爱恨情仇，才使得他哪怕是爱上一株灵草，都爱得如此彻底，无怨无悔到可以放弃这个王位。

　　“阎，地府不能没有你。”崔煜仍旧不死心，在阎没有跳入轮回隧道之前，他都会尽职尽责地进纳忠言，尽管了解他，知晓他的脾性，这么多年，他要做的事，从来没有谁能够阻挡，也阻挡不了。

　　“地府没有我，还是这个地府，因为有你在，崔煜。但我不行，如果没有她，我便什么都不是，我看不到自己，感觉不到自己的存在。纵使身亡道灭，我九死不悔。最后，送我一程。如果有可能，我会带她回来。”

　　阎说完之后，脸上泛起笑容，在此之前，没有任何一个人，包括崔煜还有阎自己能够想象得到，这地府的王者会笑，还如此从容，如人间那些生不如死者临刑前对屠刀的渴望。

　　“我会等你回来。”

　　崔煜手中本来漆黑发亮的毛笔因为他情绪的波动而黯淡不少，他咬了咬嘴唇，继续说道，“距两界山最近的是——燕唐，都城——洛邑，冷家少爷丧期三日未到，可借尸还魂。只是，为了避免人间和阴曹的安定，我要封了你的记忆和法力，让你成为彻彻底底的凡人。阎，寿终正寝之前，你务必凭借自己的力量回来，否则我也帮不了你。”

　　“嗯。”

　　阎冷冷吐出的一个字，再也没说什么，和崔煜瞬间消失，来到轮回隧道之前。崔煜长长舒了口气，手中判官笔猛然一挥，亮光大作，对着阎的眉心一点，汹涌的法力洪流一般疯狂涌入，把阎多年的修为和意识记忆重重包裹，又在十分之一个呼吸瞬间凝结成一个芝麻大的亮点，在阎的眉宇间若隐若现，崔煜一声“去吧，我会等你”，阎分解成无数沙粒大小的颗粒，被巨大的力量吸入人间道。

　　哪怕是阴间最严厉的惩罚，疼痛程度都及不上投胎前解体的十万分之一，但阎始终没有发出一丝声响。

　　燕唐洛邑，房屋街道鳞次栉比，各色商品琳琅满目，街上比肩继踵，人头攒动，叫卖声此起彼伏，讨价还价者或好商好量或面红耳赤……正应了那句话：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这座热闹繁华城市的一角，冷府，却格外冷清，五六只乌鸦在府内最高的树枝上闭着眼睛栖息，厅堂内进进出出的丫鬟下人统统披麻戴孝，当初门庭若市的大堂已经现在成了灵堂，一副金丝楠木棺椁在中间放置着，偌大的“奠”字格外醒目。

　　几个勒着白色麻布腰带，皮肤极好的妇人围着其中一个年龄稍大的，有的小声嘤嘤哭泣，有的则默不作声时不时摸一下眼角。

　　“妇道人家，就知道哭哭哭，都别哭了！”一个中年男子剑眉长须，目眦尽裂，盛怒之下一声大喊，“寒儿不可能这么无缘无故就死了，我不顾一切代价也要查个水落石出，哪怕是查到阎王爷那儿，也必须还寒儿一个公道！”

　　这中年男子正是这冷府的男主人——冷云山，官至兵部侍郎，虽不至权倾朝野，却也拥有极其庞大的势力。

　　按照他自己的话，几个侧室都是“不会下蛋的老母鸡”，所以年近半百，膝下只有正室柳氏所生的一个宝贝儿子——冷寒，现在这唯一的独苗竟然没有任何征兆的死了，眼看着冷家就要在他这绝了香火，让他如何不愤怒。

　　漆黑棺椁内冷寒的身躯真真如他的名字，冰凉寒冷，身上没有什么伤疤，死得很突然，无疾而终，现在的他着一身金色寿衣，脸上白皙，毫无血色，也没有什么痛苦，双手放置在胸前，安详如同沉沉睡去。

　　如此，一直持续到日落西山，整个冷府点上了白纸灯，灵堂内的妇人丫鬟下人有增无减，时而哭声大作，时而嗡嗡嘤嘤。

　　而此刻，棺椁内本来已经死去的冷寒，身体渐渐有了温度，皮肤之上甚至开始冒起淡淡白烟，体温渐渐升高并趋向于稳定之后，脸上也恢复了血色，胸前的手指开始有了动静，猛然“咳咳”几声，棺椁的盖子被他一脚踹开，飞得老远，“咣当”一声落在地上，还弹了两弹。

　　“诈尸啊！”“鬼啊！”“救命啊！有鬼！”……一时间灵堂之内大乱，人人惊呼嘶吼，很快便跑了一空，所有人在院子里失魂落魄，胆战心惊。

　　原来身体渐渐恢复了知觉之后，冷寒的腿脚猛然发力，这才踢掉了棺材盖，他一跃而起，跳出棺材，搂着脖子“咳咳咳”个不停，憋得脸红脖子粗，眼睛满是血丝，跌跌撞撞竟然跑了灵堂来到院子里。

　　“统统让开！”冷云山闻声寻来，身边侍卫拔刀保护，被他一声喝退，所有人立即让出了一条道，这边是冷云山，那边是“诈尸”搂着脖子的冷寒。冷云山习武出身，浑身是胆，自然不怕什么鬼怪，拔出腰间佩剑，指着对方，大吼一声，“何方妖孽，霸占我孩儿尸身，快快现身受死！”

　　“咳咳……咳咳……咳咳，咳啊哈呜！”

　　冷寒又是一阵猛烈的咳嗽，最后一下发力，一根不小的鸡骨头从喉咙里飞将而出，刚好射在对面冷云山的身上，当啷一下掉落在青石板上。

　　众人愕然，冷云山蹲伏下去，捡起鸡骨头，借着灯光仔细端详了一番，长长呼了口气，站起来，哈哈几声大笑，随后大声问道：“寒儿，是你吗？”

　　“唉呀，卡死我了！”冷寒一边揉着喉咙部位，一边说道，“我是冷寒，不是鬼怪妖孽。”

　　对于冷府，一场丧事变成了喜事，冷家少爷死而复生，但对另外一些人却似晴天霹雳，当初验尸的仵作及冷寒吃饭被卡的酒楼老板两族都被冷云山一怒之下流放到边关，不准踏入燕唐半步，否则杀无赦，男的永生为奴，女的永世为娼。

　　冷寒本身的魂魄自然已经去往阴曹，所以此冷寒非彼冷寒，醒来之后的他性情大变，想当初整个洛城他冷少爷臭名昭著，人人敬而远之，他也是仗势欺人，骄纵跋扈，欺辱良家少女，打砸不顺眼的商铺酒楼，养了一帮恶霸打手，身边一群贵公子也是狐朋狗友酒肉之交。

　　偌大的冷府内，丫鬟下人交头接耳小声议论，“少爷变了”“说话都温文尔雅的”“恐怕是被阎王爷给教训了一番，这才性情大变”……看到冷寒挽着母亲柳氏沿着鹅卵石小道在院中散步，这些丫鬟们纷纷住了嘴，伫立在两旁，毕恭毕敬地站着。

　　“娘，院子里扫干净之后，让她们都去歇着吧。”冷寒微微笑着扫视了一圈四周的姑娘，小声说道。因着丫鬟们人人屏气凝神，也都听得清楚分明，面面相觑，随后笑得都跟花儿似的，毕竟以后再也不用被当初无法无天的小霸王给欺负了。

　　“寒儿，为娘问你，今年你多大了？”柳氏慈眉善目，语气祥和，淡淡问道。

　　“十五，怎么了娘？”冷寒回道。

　　“寒儿，你看你也不小了，经历上次的事儿，娘不得不着急了。”

　　柳氏拉了冷寒的手，在一处石凳坐下，娓娓道来，“礼部侍郎王昊的小女儿名叫王雨嫣，今年一十二岁，生得极为标致，娘见了之后非常喜欢，两家也门当户对，娘和你爹商量了一下，有意给你结下这门亲事，你意下如何？”

　　听到柳氏一番话，冷寒心中微微痛了一下，尽管被抹去了阴曹地府的记忆，但他又怎么可能忘掉自己来人间的目的，崔判官也没有把事情做绝，给他留了一丝余地。她还没出现，他绝对不会再去碰任何一个女子，更别说谈婚论嫁，于是一个机灵问道：“娘，你嫁给我爹的时候，我爹多少岁？”

　　“我嫁给你爹的时候，他二十岁，正直青春年少，威风凛凛。”柳氏抬头看着天空，说的时候，恍若进入了年轻时候的美好回忆里。

　　“那就是了，爹娶亲的时候二十岁，我也才十五，再说了，堂堂男儿，生有七尺之形，死有一棺之土，唯立德扬名，方可不朽，现在孩儿功不成名不就，何以为家？！”冷寒站起来，大义凛然地说道，惹得柳氏笑得合不拢嘴。

　　燕唐是距离两界山最近的国度，她如果投胎为人，应该也在这范围之内，他甚至能够在冥冥中感受到她的存在，感受到她生命的律动，问到她身上散发的独特香味。

　　“寻找！倾尽所有，不顾一切，也要找到她！！”

　　遥望西方天空，晚霞似血，如太阳流血的耳朵，把天空大地都映衬的一片嫣红，冷寒俊美异常的脸庞，抬头看着沉沉落日，暗下决心，“等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