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欢》濂生

2、栖凤村，灵草转世孟家女

　　第一回

　　话说一僧一道多少还是有些道行的，地府中奔波良久，避过魑魅魍魉的围追截杀，逃过孤魂野鬼的纠缠，这才到了两界山，虽说跋山涉水翻山越岭吃了不少苦头，不过也总算活生生重回人间。

　　两界山地处阴曹地府和人界之间，高接青霄，崔巍险峻，黄鹤之飞尚不得过，猿猱欲度愁攀援，恐怕连振翅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的大鹏都无法企及。

　　道士从容不迫，从怀中掏出一只纸鹤，甩了甩拂尘，对着它吹了两口气，抛向空中。

　　纸鹤晃晃悠悠飞起来，在头顶盘旋片刻，“噗”的一声化为几丈高的仙鹤，伴着几声长鸣，托着二人，先是一飞冲天，直上云霄，继而御风而下，在一处极为静谧的村落旁徐徐落下，扑扇几下翅膀便再次化为纸鹤，落在道士的掌心。

　　村落依山傍水，四周茂林修竹，溪水淙淙如鸣佩环，一眼望去，油菜花漫山遍野，田里有村民劳作，溪旁有女子浣纱洗衣，笑语不断，好一处世外桃源。

　　山，名为岐山；村，名为栖凤村。

　　因为阡陌小路着实容不下两人并肩，面黄肌瘦、衣衫褴褛的僧道只好一前一后，各怀心事走着，步履从容。

　　阡陌尽头，土地平旷，屋舍俨然，桃李杏花等姹紫嫣红，好不热闹，阵阵清香沁人心脾，令人忘忧。

　　平日里难得看到陌生人，见僧道二人进村，一声狗吠引起全村的狗叫，此起彼伏，煞是壮观，黄毛小儿和闲来无事的村民纷纷围了上来，看猴戏一般打量着两人，这期间也少不得上了年纪的山人蹒跚上前热心肠问询。

　　“二位高人，来我栖凤村，可有什么要紧事么？咳咳……老头子是咱村的村长，说不定能帮上点忙。”

　　枯枝做拐杖，满头银发的老者颇为热情地问道。

　　“阿弥陀佛，山人有礼了，贫僧法号九戒，想问一句：咱们栖凤村可有求不得子嗣的乡邻？”

　　九戒和尚抚了抚袖中干巴巴的回生草，满脸笑容“佛光普照”般地扫视了一周，盘算着寻觅一个相生娃子而不得的妇人，成就一段好事也是行善积德，彰显我佛慈悲了。

　　不等一望无牙的村长应声，已经有孩子嚷嚷出来，道：“村里的孟叔和孟婶儿，想要个女娃子，你们有没有？”

　　十里不同风，百里不同俗。

　　说到女娃，不得不提的是，这栖凤村，男娃子不算啥，女子为凤，哪家要是没个女娃子，那便觉得是丢了祖宗的脸，为人行事一辈子也抬不起头来，如隔壁视男娃为龙的龙居寨有异曲同工之妙。

　　“咳咳，安静……不要大吵大闹，唐突了两位高人，村法伺候！”

　　老村长多少还是要维系一些自身权威的，嘴角动了动，清清嗓子，抖了抖拐杖，这才说道：“村里啊，也就老孟家没个女娃子，其他的，都有！这僧少粥多，也是个麻烦事。”

　　“看到没，你这死小子，成天就知道玩耍，上树下河，抓鱼摸蛋儿，有什么用？不好好读书考功名，将来娶不上媳妇儿，就只能去当和尚，当了和尚也不算完，世道艰辛，生存不易，还得兼差干送子观音的活计！听到没？”

　　旁边一略带儒雅之气的男子，揪着边儿上一男娃的耳朵，长相来看应是父子，耳提面命，谆谆教诲。

　　“爹，你搞错了，村长说了，僧少粥多，剩下的女娃子怎么说也得有我的。其实，我看村长家的小孙女挺俊的。”

　　揉了揉耳朵，这男娃子脸上飞上一抹红霞，又不服气又羞涩地说道。

　　父子对话轻松幽默，可苦了九戒大师，他汗颜之余，连连吞咽口水，心想这一不当心就成了反面的典型素材，真真如他所言“世道艰辛、生存不易”，不过后来一想，也是此地民风淳朴，当面之言，有口无心，也就春风过驴耳，不再胡思乱想，自讨苦吃。

　　“村长大人有礼，贫道九华真人，既如此，那我们便去孟家，不劳烦各位了。”九华真人忍俊不禁，实在憋不住，这才喜眉笑眼地说话打掩护。

　　“散！”

　　村长大人煞有介事地犹豫片刻，一声令下，众人作鸟兽散，各回各家，各找各妈，各干各活，各赏各花。

　　孟家坐落在村子的东南方，院子不大，门前小桥流水，背后青山翠林，风水甚佳。见到此番宝地，九华真人伫立小桥之上，啧啧称赞道：“岐山之下，碧水溪流，人居其中，山水品格尽显，天时地利人和，故子孙福样绵延，千年百年不绝。甚好，甚好。”

　　“学问这般高，干嘛还一心修道，依贫僧说，不如给人看风水收个辛苦钱，如此逍遥快活一生，倒也罢了。宅子是好，只是门口这只大黄狗有些煞风景了，而且没有拴起来。”

　　九戒大师说完风凉话，顾不得什么风度礼仪，扯住九华的衣襟，躲在了他的身后，与此同时，那只威风凛凛的黄狗狂吠着迎面扑来。

　　“大黄！回来！”

　　门内之人的命令响起，大黄龇牙咧嘴的凶恶摸样立即烟消云散，伸着舌头摇着尾巴，转向主人，乖顺听话，匍匐在他的脚下。

　　“不知二位高人有何贵干？”

　　说话这人三十出头年纪，身材修长，袍服雪白，头发由竹簪束起，可谓衣冠楚楚，相貌堂堂，还颇有风度地躬身打礼。

　　这深山老林竟也多书香门第，窥一斑而知全豹，墨香飘满人间，人人以礼相待，家家安居乐业，盛世好景指日可待！

　　九华和九戒心中啧啧称奇，惊异错愕的同时不忘前来的目的，二人一番眼神交战，最终是和尚作为代表发言，表明来意之后，自然使得孟氏一家个个喜笑颜开，奉为府上贵客。

　　孟氏一家四口人，男主人孟子楚，女主人戚氏，两个男娃，大的叫孟是，小的叫孟非，孟子楚是村里学堂唯一的教书先生，戚氏则本本分分相夫教子，日子过得倒也和睦。如村长大人说言，在这以女为荣的栖凤村，孟家唯一的缺憾便是少一个女儿。

　　饭桌之上，九戒和尚吃着面前碗里各色的斋菜，不停瞥向九华真人面前的鸡鸭鱼肉，咕嘟咕嘟吞咽口水的声音的模样，被耳聪目明的两个娃子听得清清楚楚，看得真真切切。后来实在忍不住，抓起一只鸡腿便大吃起来，吃完一抹嘴上明晃晃的油，双手合十，神色安然道：“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坐，阿弥陀佛。”

　　饭罢，九戒和尚伸伸懒腰，抚了抚隆起的肚子，孟氏家人知道，振奋人心的药方要开出来了，不由地摩拳擦掌，无比欢喜。

　　“老秃驴，风头都让你出尽了，眼看着咱俩马上就要退场，现在轮到我了！”

　　九华真人心有不服，附在九戒耳边嘟囔了一阵儿，伸进他的袖筒里取出了回生草，往桌子上轻轻一放，眉毛一挑，道：“听着，这根草，叫回生草，生女娃就全靠它了。”

　　孟子楚喜不自胜地问道：“敢问高人，此草如何服用？”

　　“用无根之水煎服七七四十九日，你二人每日入夜服用，服用之后……”九华真人看了一眼孟是和孟非，孟子楚会意，一句话便打发了，他这才继续说道，“服用之后，你二人共赴巫山云雨，同享鱼水之欢，如此，必生女儿。”

　　孟子楚疑惑不解问道：“高人，无根之水？”

　　“就是雨水。”九华应声。

　　孟子楚微微皱眉，再次问道：“高人，这七七四十九日，是不是太……？”

　　“太过频繁？男人，不能说不行！”

　　九华的语气重了那么一点点，被一旁的戚氏听到，立即低下头，脸颊红了起来，恰似此刻西方天空的晚霞。

　　茶喝了，饭吃了，事办了，九华和九戒二人便没了继续停留的理由，按照他们的想法，这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差不多到了休息的时间，辞别之后，九华在孟家门口甩了甩拂尘，九戒也跟着念了几句佛经，天刹那阴沉下来，降下了甘霖，也就是所谓的“无根之水”。

　　古语云：朝霞不出门，晚霞行千里。

　　刚刚晚霞满天，此刻雨从天降，在孟氏夫妇看来，这定然是苍天怜悯，赐女心切，便把家里锅碗瓢盆统统摆在了院子里，烧火把回生草给煮了。二人同服之后，呢喃低语，亲热了一回，好不开心。

　　夜色朦胧烟雨中，九华在头顶悬了片树叶，九戒就这么淋着，后者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说道：“妖道！你这什么无根之水，什么服后鱼水之欢，说的一套一套，到底是真是假？”

　　“吃肉喝酒，妖僧，我还没说你呢！”

　　被唤作妖道，九华真人自然有些不快，不过很快笑脸盈盈，说道：“自然是假的，今夜，她便已经起死回生，开始了人间之旅，咱俩不必操心。安心等着吧，日后你我二人，自然会回到原本的地方。

　　“仰天大笑随风去……”

　　九华的吟唱荡气回肠，一句过后等着九戒的和声，不料九戒揉了揉光头，跟着高喊了一句，“一不小心扭到腰！”随即，二人笑弯了腰，渐行渐远，终于消失不见。

　　春雨，不知何时停歇的，繁星布满天幕，璀璨耀眼，残月悬于树梢，洒下银光。

　　栖凤村东南角的孟家，沉浸在静谧中，灶屋案板上那株回生草体内的最后一丝灵气，也早已消失无影踪，来到了戚氏温暖的子宫内，蛰伏，等待着黎明的呼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