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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他人的期望(下) ...

  •   离开大厅后,夏侯瑾轩同他二叔在门口说了会话,本要送他回房的,但魔翳表示自己可以回房,才听话地目送他走了。
      夏侯瑾轩站在那敲着手心想,明日就是品剑大会了,不知姜兄准备得如何?方才路上已问过皇甫兄,他可是对自己很有信心,说什么“自然是竭力而为”,再去问问姜兄好了。没走多远,就在折剑山庄大门外看到了姜承和另一个面生的人在说着什么,“姜兄。”夏侯瑾轩喊道。
      “夏侯少主。”姜承转过来,喊道。
      原来那人叫唐风,是姜承前两年在江南认识的。夏侯瑾轩和唐风认识了一下,客套了几句,唐风又与姜承说了几句,便离开了。
      唐风一走,姜承就往夏侯瑾轩的方向走了一步,问道,“对了,夏侯兄找我何事?”称呼就变了,夏侯瑾轩暗自有些好笑,又有些无奈。其实在方才那位唐风面前,完全也可以喊他夏侯兄嘛。
      “没什么,只是看看你准备得如何了。我难得来一次品剑大会,比起他人,自然是希望看到熟识好友夺魁了。”
      姜承看了夏侯瑾轩一眼,微微垂头道:“师父今次也对我寄予厚望……我一定不辜负他的期望。好了,我还要再去练一会功,先走了。”
      他同夏侯瑾轩道了个别,便转身往折剑山庄里走。

      姜承有时候会觉得自己天生就是练武的料。这种感觉有一部分是从和师兄弟们的对比中感觉到的。同样的一个心诀,同样的一套武功路数,搁在其他师兄弟身上就是少则一两月、多则数月乃至一两年才能参透,他学起来,就好像是心领神会一样,简单的打上十几几十来遍,难点的打上百八十遍,就自然悟了,还能举一反三,改进招式。多数时候会得到师父的肯定。
      他做得越好,师父对他的期待便越高。
      姜承也从来尽力去完美地完成他应当做的事。好在他也有能力做到,天资很好,加上肯刻苦练武,武功一向高出师兄弟们一大截,即便是大师兄,不论是领悟力还是习武的天资,也都不及他。
      虽然他并不会因此而骄傲忘本,也不会因此低看其他师兄弟一眼,但这种与生俱来的在习武天份上的差距,多少能从大师兄等人看自己的眼神和言行中感觉到。
      所以欧阳英理所当然地,把夺魁的期望放到了姜承的身上。
      认真说起来,从小长到大,姜承还没有在练武这件事上受过什么实质性的挫折。他从小天分就极好,一直不曾让师父失望过。
      唯一一次算不上挫折的是,姜承十岁时,因习武天分太高,欧阳英决定教他一套较难的武功,因那是一套原本欧阳家教少年弟子的武功,姜承见过几个比他大个七八岁的师叔练过,那时还短胳膊短腿的姜承学起来就有些吃力,手脚跟不上那套武学施展的速度。
      他苦练了三天,毫无进展,师父看过了,便安慰他:“无妨,本是我太过心急,想叫你早些修习欧阳家高深武学,却没注意这套武学本是要至少十五岁往上的少年人才可修习。这是为师考虑不周,这套武学你就先放一放,再回头去练之前教你的那三套,将它们练得更为精益便可。须知最简单的武学,练精益了,也常有惊人威力。你万不可轻看之。”
      “……是。”
      姜承抱拳应了。心里到底不服气就那么被一套武学打败,便白日里听师父的,扎扎实实把他这三年里学的三套武功练了一遍又一遍,领悟了一遍又一遍,并不敢怠慢。但到了晚间,吃完饭,其他师兄弟都歇下了,他又自己悄悄地去院子里,找了块空地去练那套本是少年人该学的武功。
      如此这般,自己琢磨练习了整三个月,终于可以用他那短小身板完整流畅地打出那一套武学了,才到欧阳英面前,打给他看。
      那天以后,姜承就开始正式练习那套武学了。欧阳英除了叫他以后要注意身体,好好休息,并没有很责怪他。仿佛还很欣慰。
      这便是姜承习武的十几年间,遇到的第一桩说大不大,却少有哪个十岁的孩子可以做到,并将之击败的困难了。

      姜承从来不觉得有什么事会是在认真努力地去做了的情况下,真的困难到无法完成的。这次品剑大会也是一样,即便他知道天外有天,山外有山,即便他也明白江山代有才人出,但他想要在这一届的品剑大会之上夺魁,想要为师父送上这一份贺礼。他不觉得只要自己尽力去做了,这会是一件不可能完成的事。
      这样的自信,他还是有的。
      品剑大会,定不能让师父失望。

      姜承如此强烈的希望做好一件事。但他实在是没有想到,有时候,信心和希望,并不能使一件事真的成功。甚至还会出现难以预料的意外。
      这年折剑山庄的品剑大会轰轰烈烈热热闹闹地开场了,却收场在一段同门相残的比试中。就像一场闹剧。
      而他就是那场闹剧的制造者之一。

      他居然打伤了大师兄,他被关到地牢里,他被一个戴面具的神秘人告知自己是个妖魔……这些虽然令他震惊,令他后悔,令他难过,令他不安,但都不足以让姜承乱了阵脚。只有他被带到偏殿里,师父叫他明日下山……才让他切实地、真实地,感到了迷惘。
      似乎连伤心都感觉不到了。他迷惘得那么厉害。

      “姜承,明日你便离开折剑山庄吧……”

      姜承浑浑噩噩地走回自己的房间,那个看管他的师弟眉眼上挑语气不善地说了什么,他听不见。
      他坐在床沿上,看着这个自己住了十来年的房间,觉得一切都是那么的不真切。
      姜承一直发呆枯坐到下半夜,才想起要收拾包袱。他在这剑山庄住了十几年,即便一贯简洁,也拥有了不少属于自己的东西,一些重要的东西,若是不带走,怕是就要被当做垃圾扔掉了吧。
      即使有些东西,在别人眼里或许根本就是垃圾。
      姜承先收拾了两件换洗的衣服……他的换洗衣物也都是折剑山庄弟子服,还是去明州,从明州回来换洗的那两件,并没有其他的常服。
      从明日起……就不是折剑山庄弟子了……他从小都穿折剑山庄弟子服长大,已经谈不上喜不喜欢,而是已经彻底习惯了。贸然换了其他常服,又怎么穿得习惯。
      姜承抱着衣服,又呆了半刻。
      然后他才把它们放到了包袱的底层,又把二小姐赠的笛子玉璞也一并收了进去。然后是预备送给夏侯瑾轩的小葫芦。
      ……最后姜承翻开了自己放杂物的柜子。
      都是些陈年旧物,仿佛都是当时觉得有必要收起来,才收起来的。不知不觉间,十几年已经堆了快半柜子。
      虽然现在看来,许多东西,已经没用了。
      姜承的目光在柜子里转了一圈。
      他看到角落里有把小木剑,木剑受了潮,剑身上已然些许霉迹映现出来。还有个小小的皮手套。是鹿皮的,又韧又轻便又柔软,里面还缝了绒,戴着习武最保暖不过。都已经发旧。是他小时候习武用过的。折剑弟子初入门,腕刃与剑法都要学,学到一定程度才凭喜好与专长专攻一样。他小时候,剑法自然也学过,后来觉得戴着腕刃更方便,才专攻刃术罢了。
      其实师父师母都待他极好。
      他还记得,有一日自己在院子里拿着这把小木剑练剑,师母看到了。在他停下休息时,还摸过他的头,笑着叫他好好练。过了几天,他收到了一对新的皮手套,大小正好,里头还精细地缝了绒。

      后来知道,师父和师母原先有过一个儿子,只是生下来便体弱多病,没熬过五岁,就没了。若他长成,同姜承也差不多大。

      那小木剑,是当初欧阳英自己亲手削了,想要给早夭的欧阳少主用的。
      但那个孩子,到底没有来得及拿起一把木剑。后来姜承被他捡了回来收养,他就把木剑给了姜承。

      刚被师父收养那会,他是负责擦剑的,不论是师父的剑,大师兄用的剑,二师兄用的剑,还是三师兄用的剑,都是他负责的。他并不因那只是个擦剑的活而有丝毫怠慢,总是擦得很认真仔细,注意该注意的所有细节,务求使它能够在被擦得纤尘不染的同时,经年不坏,锋利如初。
      擦了一个月,师父就教他武功了。
      姜承甚至还能够清楚地记得那天师父对他说的话。他说姜承,这一个月,你做得极好。常言道见微知著,能在擦剑这样平凡微小的事上做得认真仔细,且从无一日偷懒懈怠,可见你心性坚忍,性情可嘉。习武之人正该如此,不论是多难的一个招式,还是多简单的一个招式,都应扎扎实实地将每一个招式都练好,只有每一个招式都练好了,你才能得到武学上的进益……好了。从今日起,我便教你欧阳家基础武学。
      然后他便开始习武。十几年如一日,几乎从未懈怠过。
      姜承本也无父无母,一直视师父如亲父。景仰着、崇敬着,务求能让自己好到能让师父感到欣慰自豪。

      但这一切,现在似乎都已经没有了意义。

      姜承关上了柜子。

      第二天。
      姜承带着他收拾的细软,一步一顿往折剑山庄外走。
      远远的就看到夏侯瑾轩了,他顿了顿,一瞬间有返身离开的冲动。但他毕竟没有那么做。
      姜承慢慢地走向村口,离夏侯瑾轩他们越来越近。昨晚又下了雪,路面积了不厚不薄的一层,湿湿滑滑,一脚踩下去还能听到冰晶断裂的声音。他克制自己将目光投在远远的雪山之上,不去看侧前方的夏侯瑾轩是个什么表情,同情或是怜悯,姜承不觉得自己需要被这样的目光注视。
      “姜兄。”
      “……”
      不期然听到夏侯瑾轩喊他的声音,姜承也不得不停下,去看夏侯瑾轩。
      但夏侯瑾轩眼里所承载的,分明与他想象全然不同。他眼里仿佛透着浅浅的关怀,眼神清清亮亮,并没有姜承想象中的,那种会令人更加狼狈的东西。
      夏侯瑾轩身旁的瑕姑娘说:“我们都知道了,听说要赶你下山,事情明明不能全怪你,那个欧阳门主怎么能这样胡乱处罚呢。”
      “师父他……”姜承下意识想要为师父辩护,但是他却说不出后面的话。
      “……姜兄,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姜承看了看夏侯瑾轩。他也想知道,他该有什么打算才好。他感到自己的人生,仿佛已经没有了意义。
      从他被赶出折剑山庄的那一刻开始。
      他其实从小到大,从未受过这样巨大的、难以补救的、让人不知该怎么迈过去的巨大挫折。
      姜承一直以为自己是坚韧的、果决的、刚强的。他一直觉得自己能抗下许多事,且不会退缩、不会胆怯、不会失败。但直到此时此刻,在夏侯瑾轩面前,他才意识到,在折剑山庄面前,在他师父面前,甚至在要好的友人面前,他几乎是脆弱的、不堪一击的。他一向把每件事都做得那么好,此时此刻,竟然不知道,如果自己的人生不慎失败了,失去了它十几年来的意义,要怎么去补救,要作什么样的打算。
      他不知道。

      夏侯瑾轩却又走进了一步,继续问道:“姜兄?”
      姜承回过神,不得不回答,“不知道……”
      夏侯瑾轩却说:“唉,你这样,可是辜负了欧阳世伯的一番苦心啊。”
      “……什么?”
      “姜兄,你仔细想想,欧阳世伯只是驱逐你出山庄,却并没有说你不能再回去啊。”
      “……可师父说不能再留我。”
      “那世伯可有说将你逐出门墙?”
      “……没有。”
      “那便是了!”
      “姜兄,依我推测,现下事情正在风口浪尖上,若是你留在山庄,与师弟们再有什么,那局面难免进一步恶化。世伯这时候命你下山,正是希望事情能够快些冷却,以免群情激奋之下发生什么无可挽回的事。况且,你若是在外面闯出名堂,功成名就再衣锦荣归,到时你的同门也无话可说。相信欧阳世伯这样对你,是出自一片苦心啊。”
      “……真是这样……”姜承心里,是不太信的。他知道这多半是夏侯瑾轩想出来的,安慰自己的话罢了。折剑山庄被赶出去的弟子,哪是衣锦荣归,便可说归就归的。
      “世伯从小将你抚养长大,他为人如何,待你又如何,姜兄应该比谁都清楚,刚才我所说的,难道不合情理吗?”
      “师父待我如父子……养育之恩终身难报,你说的有理……”可夏侯瑾轩想出来安慰人的话,听起来也那么像真的。就连姜承心底知道这多半是假的,也忍不住要骗自己,他安慰的那一堆,是真的了。
      “既如此,姜兄,你不妨就先随我一同下山,四处游历散散心。等风波平静了,再回这里如何?”

      姜承定定看着夏侯瑾轩。

      夏侯瑾轩含着笑,他的笑仿佛总是带着温暖柔和的意味。姜承有点想不明白,怎么会有一个人,站在那里,就仿佛是冬日里的一束暖光。
      姜承微微错开目光,落在折剑山庄村口延伸开去的山道上,落到更远的地方。他仿佛是看到有一道泛着光的彩虹,自他彷徨灰暗、弥漫着浓郁雾气的世界中出现,从堆满皑皑白雪立着陡峭山壁的雪山上拉过,搭出一条长长弯弯,通往彼方的道路。
      那尽头是什么,在哪里,会是怎样的光景,姜承还看不到。
      但他仿佛能感受到那带着使人向往、令人憧憬的力量。
      因为夏侯瑾轩就站在那条路的入口处,温温地、一如既往地笑着,朝他说:“姜兄,一起走吧。”
      “……好吧。……现在我也没有其他地方可去,就和你一起走吧。”
      最后姜承那么回答夏侯瑾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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