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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论脚伤的好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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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季樊的一撞,因为我的一倒,因为热水瓶的一翻,我壮烈地牺牲了我的脚。
右脚面被烫得面目全非,小腿部分也被溅伤,被老师急送进医院上药后,一瘸一拐的被妈妈接回了家。
因为这一伤,终于成全了我不用去幼儿园的小心愿,因祸得福,虽然脚那个叫疼啊,可不用见着讨厌的苏见和季樊,对安琪眼不见为净,爸妈为了补偿我,给我买好吃的,床边零食堆成山,还可以看电视看动画片,我抬着脚,觉得挺开心的。
爸爸工作繁忙,只能妈妈请几天假,先照顾我。
头一天,季樊被他妈妈带着到我们家来赔礼道歉,他妈妈见着我……我那受伤的脚,当着我们的面,又把季樊训了一顿。季樊也不说话,低着头默默承受。
他妈妈让他来和我说话,他只好慢吞吞走过来,问我疼不疼,我想都没想,说可疼了,皮都烫没了,上面全都是泡泡,还流黄水了,肉烂了不少……我说了很多,总之,我把从电视里学来的所有不好的描述全讲给他听,实际上,我的脚因为送医送的早,清理涂药,又是小孩,可以恢复得很好。
因为是烫伤,不能包扎,脚面的确被烫得起了水泡,涂过药的地方颜色斑斓,他看了几眼,沉默了,过了很久,手才从身后拿出来,手里有一只变形金刚擎天柱样子的玩具。
他十分不情愿地说:“这个,送给你吧,你玩了,就不疼了。”
我眼睛一亮,那可是我想要很久爸妈纠结着太贵没舍得给我买的变形金刚啊!
他大概被我的眼神吓到了,不由自主往后退了一步,把擎天柱拽更紧了。
“你说送给我的。”
“……好吧。”
那时候小啊,看到自己喜欢的就想占为己有,不会去考虑别人的心情,从来没有“该不该得”的概念。
后来季樊和他妈妈走后,我妈见我手上多了一个新玩具,明显不是来自她和爸爸之手,立马拉下脸让我把玩具还给人家。我闹,我撒泼,我耍无赖撞那条伤腿,都没用,我自己疼得呲牙咧嘴,我妈还是硬把擎天柱还给了季樊。
第二天,孙为寅看我来了,连着他爸妈都来了,那阵仗有点大,感觉好像是他直接拿开水浇我成这样的。
孙为寅的妈妈很漂亮,我终于知道他的白皮肤来自哪里,而他的爸爸……我也终于知道他水手的故事来源于什么了。他的爸爸只有一条腿,是个船长,最近不用出船,又发生了这样的事,他们觉得,他们的儿子也要负上点责任,谁叫他老喜爱卖关子耍女孩子玩。
他们在讲这个的时候,我妈的嘴直抽抽。
那时候老听电视里那些强抢民女的坏人老念叨一句话,叫“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原先我一直不太懂,现在算深刻体会了。
之前我巴巴地跟在孙为寅的屁股后面,问他要后半段故事,他不理,如今我躺床上当大爷,他坐小板凳上乖乖地讲完。某处没听清没听明白,他还得听我指挥,重新再讲一遍。
真是风水轮流转啊~~
第三天,班主任带着苏见、安琪等同学来看望我了。老师还在妈妈面前表扬我,说我在危急时刻,还不忘推小伙伴一把,宁愿自己以身试水,也不让小伙伴受伤。
我正在吃酸梅粉,听了这话,差点把雕着小龙的塑料小勺子给吞下去。我娘咧,那是因为我和季樊相撞产生的结果好么。
安琪和几个同学安静地坐在我床边的凳子上,苏见站在我的脚旁。
苏见观察我又肿又起水泡还有点流脓水的脚许久,估计从没见过这么新鲜的玩意儿,皱眉问我:“陶念,你以后还能走路吗?”
我说:“大概……不太能。”
“啊……”小朋友们都发出遗憾的声音。苏见望着我,感觉都快要哭了。
我妈忍不住了,撇下还在笑的老师,走过来把我的童花头揉乱:“别听她瞎说,没那么严重的,等她好了呀,就可以回来和你们一起玩了。”
安琪甜甜地说:“那陶念要赶快好,等你回来,我们一起做花篮。”
我没回答。心里狂念,谁要和你玩儿啊,才不稀罕做花篮,又不是只有你能做好看的花篮……你今天干嘛又换发型?难看,我的童花头才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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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妈的请假有限制,假期用完,她只能带着我去上班,幸好,妈妈的单位是当年分配的国营单位,那时候的单位是允许带小孩上班的。
幼儿园上不上学又十分自由,于是,等我完全恢复又去上学,已经是第二年上大班时候了。本来以为小朋友已经不记得我了,谁知道我去的第一天,他们一个个都来关心我的脚,我真有点受宠若惊。
傻呆苏见跑过来,低头就看我的脚,然后冲我咧嘴笑。
睡午觉的时候,季樊从被窝里掏出了当初要送给我的擎天柱,对我说:“上次你妈妈还给我了。以后我们一起玩吧。”
我笑:“好。”
应该一趟倒就被周公召唤的苏见,不知道怎么就听到了我们的对话,眼羡地看着季樊手里的变形金刚,流着哈喇子说:“我也想玩。”
季樊大度地点头,又怕被其他小朋友看到,于是赶紧把擎天柱塞回被窝,食指竖在嘴唇上,对我们“嘘”了声。
我和苏见立刻心领神会地点头。
于是,后来,我,季樊和苏见,三个人经常神秘兮兮地撇开其他小朋友,躲在一边偷偷地玩我们觉得很重要同时认为别人也会觉得很重要的玩具,实际上,有变形金刚的人不止季樊一个,有一次,我们还发现有个小朋友带了变形金刚全家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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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我们就越玩越好了,不知道为什么,我始终融入不了安琪的小团队,总是跟男孩子玩的比较好,特别是季樊和苏见。
季樊是我们三人团队的小头领,经常带我们去开拓新鲜视野,比如撒点很小的面包屑在地上,观察蚂蚁搬食物,比如挖泥土抓蚯蚓,用尺子把蚯蚓残忍地一切为二,二切为四,看断成节的蚯蚓再奇迹般蠕动复活。
苏见属于后勤型,负责带面包撒面包屑,负责把挖开的土填平。
除此之外,我仍然爱听孙为寅讲故事。
孙为寅继续讲着船长出海历险记,他一说,我就能立马联想到他的爸爸,那是我出生至今,第一次亲眼见到残疾人,拄着拐杖,走路一高一低,但不太明显。我看着,说不出的感受。
我想邀请孙为寅加入我们的团队,他居然不屑。为此,季樊差点和他打一架。
孙为寅老是一个人玩,他爱讲精彩的故事,故事讲完了,他又走回到他孤独的角落。
自从那次来我家后,他妈妈和我妈妈一见如故,我们两家又住得比较近,我妈妈带着我的时候,经常能碰见他妈妈也牵着他。两个妈妈一见面就聊个没完没了,活像失散多年的姐妹,我和他只能到一旁自个儿玩去。
直到有一天,妈妈和我说,她在路上又碰见孙为寅的妈妈了,他妈妈告诉她,他们一家要搬走了,孙为寅也就不读这里的幼儿园了。
那时候的我们,没有离别的概念,只是觉得,这个小朋友要走了,他会有新的小朋友,我有点舍不得,他走了,就没人讲精彩的故事给我听了,我才不要听安琪讲大灰狼吃小女孩或者是什么卖火柴的小姑娘的童话故事。
他最后一天上课,我们集体给他唱了一首儿歌,如今我已经记不清当时唱的是什么儿歌了,只记得,大家都很认真,他也跟着我们唱。
季樊终于把我们玩了很久的擎天柱送给了他,后来季樊和我们说,其实孙为寅是很想玩的,他看得出。小小的我眉头狂皱,我怎么看不出?
苏见送了一块拼板,我送了……一只发卡。
我实在不知道有什么东西可以送给他。
他也送了我一样东西,我挺诧异,是一本图画书——《环游地球八十天》。
虽然,那时的我认不了几个字,但是我却在夕阳下的花圃园里,郑重地接下了这本图画册,认真地点头,好像那不仅仅是一本书,更是一个约定,虽然我也不知道约定是个什么东西,又约定了什么。
那天之后,我就再也没见过一个叫孙为寅的人了。而那本《环游地球八十天》,却被我翻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