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契弟阿退》闲来写字

7、荐亲

　　事情过去快两天了，林土还没有从当时的震惊中完全清醒过来。那晚陈添过来时天很晚了，阿妈和田女已经去草寮安歇，船上只剩了水生父子二人。水生对阿土带回来的消息自然是将信将疑。过去也有客人让船家仔解了绳子专门伺候的，但时间都不长。里里外外盘算一番，虽然也能落下些实惠，可还是不如每夜迎来送往的来钱快，赚的只是个身子轻省。阿土头天才拴了绳就让客人看上了？怎么看自家个仔也不是那种讨喜的样子啊。可看他自打回船就一副神不守舍的样子，看来不会会那人也是不行的了。

　　陈添上船简单见礼之后就让阿土先回避一下，自己拉着阿爸进了船舱。林土在河滩上呆坐良久，一边抵抗着不断袭来的困意，一边心里猫抓似的惦记着这个陈大哥到底要干什么。

　　月上中天，夜凉如水时陈添才下船。来到林土身边时脚步都有些踉跄，想是这样漫长的一天把他累得够呛。林土不敢开口，两人沉默着对面站了一会。陈添的眼睛在柔和的月光映衬下显得特别明亮，目光里有种温柔的笑意漫溢出来，让林土又想起昨夜的美好。这个人，白天和夜里真是不一样呢。

　　到底是乏了，陈添让阿土去问他阿爸，自顾自趟水去了。目送陈添消失在夜色中，阿土才忐忑不安地回船。船舱里风灯已经快灭了，水生只沉默着呼噜水烟，根本没意识到周围已近漆黑一片。林土上前挑亮灯芯，船舱里立刻亮堂起来，水生好像这时才回过神来。

　　“阿土，你坐下。阿爸问你。。。你可钟意这个陈添？”

　　林土尽力掩饰心里一点慌乱，睁圆了眼睛：“我？钟意他？”

　　水生也似难以置信般晃晃脑袋。“咳，我也懵着呢。按说只有人家挑的份，我们哪能挑客人。可他就是这么问的，一定要你先点个头才行。真是个怪人。哦，你说，你到底是哪样想他。”

　　父子间奇怪的对话让林土窘得不知所措，钟意一个男人？做生意是一回事，用上心思可就是另一回事了。但是，难道真的不在乎吗？这一天自己的心上下起伏了几次，尽都是些不熟悉的情绪。这是不是就算钟意了呢？“我。。。不知道。”

　　水生用力吸了一口水烟，随着呼出的浓烟发出一声重重的叹息。“憨仔，那就是钟意了啊。”

　　“啊。。。”林土避开阿爸的眼睛，脸上热了起来。

　　水生顿了顿，放下手里的竹筒，像是在自言自语地说：“倒像是个有担当的后生，看上去人周到，脾气也算和顺。只是这不比那露水缘分，这个不上道，总还有天明的时候，有下一个。这事要是应下来，三年五载的，就是真有个山高水低也只好怨自己命歹了。。。”

　　林土静静听着，听到三年五载才觉得事情真有些怪起来。 “阿爸你说些什么啊？”

　　水生又叹了口气：“黑水河上下怕是都没有这样的事哦。那个。。。陈添要和你结契。只要你点个头，以后这几年你就是他的人了。”

　　林土的呼吸急促起来，瞳孔都随之放大了。“结契？”那个人真是这样说的？陆上人的这种风习不知传承了几辈子，只是跟他们这些内河跑船的没有半分关系。一是陆上人对船底人的歧见根深蒂固，玩玩还行，郑重其事地禀明天地父母还没人愿丢那个脸。另外就算船底人之间有了要好的也不会想到结契上头去，毕竟契弟将来成家立业的消耗都得着落在契兄身上。跑船的谁家趁几个铜钿一望便知，哪个有那份闲钱往水里丢。

　　“你不情愿？”水生不知道自己是该鼓励还是阻挠。可人家除了答应下阿土将来的花费，就连田女的嫁妆也大包大揽地应承了。闻所未闻的事听上去已经让人觉得心里不踏实，更别说这事便宜得太过离谱。阿土的情况在那里摆着，要说一个晚上就勾得人神魂颠倒，那是打死他也信不了的。可要不是因为这个，以后几年阿土的日子怕是要难过喔。再加上陈添提出的上契期间两不来往的条件，更让水生心里晦暗不明，这到底是福还是祸呢？

　　“我。。。不知道。”

　　水生无奈地摇摇头：“这事不看爸妈，主意你得自己拿。要是情愿，上契就是这几天的事。要是不情愿。。。也早给人家一个准话，咱们该怎么过日子还得接着过。”

　　林土仰面躺在船板上，水浪轻摇着船身，细小的水声充斥整个黑暗的空间。往常这样最是好睡的，今晚却是无论如何也睡不着了。能抬着头生活在陆地上，这念头多少次进入他的梦中。那种激越兴奋的情绪和梦醒后的空虚心痛自己都太熟悉了。可此时当梦想成真的邀约就摆在面前，林土却淡忘了它的存在。“以后几年你就是他的人了。。。就是他的人了。。。他的人。。。”这句话盘踞在林土的头脑中，让他没办法想别的。把自己交给他，成为他的人。过早地操劳，林土很小时就知道什么叫累了，有时甚至累得他想哭，但却不能让任何人知道。真能有个人让自己依靠会是什么感觉？不是别人，而是那个人。那双清亮的眼睛，那像锚一样结实的身子，那样温柔和暖的笑意。难以相信自己就这样轻易地和那个人连结到一起。老天真的长着眼睛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