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祸水之女》岸之沉水

3、第三章 杀贼上门

　　这天晚上，沐清猗强压着砰砰乱跳的小心肝儿，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她忍着激动，在心里仔细谋划一番，决定徐徐图之。
　　第二日沐清猗早早起床，猎人已经煮好粥，且把他和王郎的衣服洗好晾在院中搭的绳子上。
　　二人在门前相遇，猎人看着她身上的旧衣皱了皱眉，声音温和说道：“柜子里有新衣，去换了吧；粥已经煮好了，菜就留给你了。”
　　不知道是不是沐清猗的错觉，总觉得猎人在说这话的时候，目光游移，面色有些不太自然。
　　吃过早膳，猎人去附近山头转了转，沐清猗洗完衣服，便端了盆清水，拿块抹布，从堂屋开始将桌子、椅子、柜子都抹了一遍。
　　抹完堂屋，她换了一盆清水，大模大样走到西厢房。
　　王琅一如既往地躺在床上在看书，见她进来，微一颔首，就埋首苦读。
　　沐清猗从椅子开始，仔细抹着，视线偶尔掠过床边，目测那本很有厚度的《墨策》已被翻了一半，看来大活人也是个嗜书如命的主，受了这么重的伤也不知道多休息，简直和敏襄表哥有得一拼。不过话又说回来，是人都抵挡不住这本书的诱惑吧？
　　沐清猗抹啊抹，终于一点点挪到了床边，手里还拿着块半湿的抹布，目光锁在书上，脚下定住不动了。
　　王琅将视线从书上移开，撞入那双懵懂而向往的眸子里。他嘴角微扬，语气温和道：“喜欢书？”
　　沐清猗闻言，双眼无辜地眨了眨，思忖半响，轻轻地点头。
　　王琅索性放下书，身子向外挪了挪，打开床边的木箱，弯腰仔细搜寻着。一箱子的书被翻了大半，他才停了下来，暗笑自己糊涂了，武世伯这里怎么会收藏三字经、诗词话本之类的书呢。
　　在王琅弯腰找书时，沐清猗也在一旁认真的看着，瞧见箱子里大多是《鬼谷子》、《韩非子》、《谋略》、《君论》、《民论》之类，两眼顿时闪亮。若是多偷几本回去，娘亲一定会很高兴吧！
　　王琅有些挫败地关上箱子，沐清猗又将目光转向床头那本《墨策》上，他又想，也许小姑娘一个人待地闷了，想要有个伴儿，说说话什么的吧。
　　于是，他捡起床上的书，对她道：“要不我照着书本给你讲故事？”
　　“嗯嗯！”沐清猗连忙点头，“最好就讲《墨策》上面的！”
　　王琅随手一翻，见书中有一句“越王勾践遇吴王之丑而尚能摄中国之君。”信念一动，遂给她将勾践卧薪尝胆、灭吴复越的故事。
　　这个故事沐清猗并不陌生，师父曾经跟他讲过，是从吴王阖闾的生平开始讲起的。话说阖闾这人，有野心，有魄力，有心计，用计谋杀吴王僚登上王位，而后大力搜罗人才，任贤使能，将伍子胥和孙武罗列麾下，大力提升国力和战术素养。一切准备就绪后，阖闾先联合其它国家大败楚国，将楚国的都城赶到了于都。而后，阖闾兴师伐越，重伤而死，临死前不忘嘱咐儿子励精图治，替其报仇。
　　夫差是个好儿子，父亲死后，日夜练兵，终于在两年后，大败越王勾践，逼得勾践差点儿自杀。
　　夫差错就错在，其一他用人不明，听了伯嚭的话，免了越王的死罪，后来又因为这个人，杀了伍子胥。其二，他自信心高度膨胀，四处争霸，导致国力空虚，最后越国在背后捅了一刀，导致吴国灭亡。
　　王琅正讲到精彩出，篱笆外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沐清猗估摸着应该是猎人回来了，遂出门去看，这一看边愣在当地。
　　四五个黑衣莽汉正跨国篱笆，朝堂屋走。他们衣衫褴褛，形容狼狈，手提大刀，刀上还染着血迹。
　　沐清猗这一惊之下，连忙关门，插好门闩，又拿门缝里一根木棒将木门抵好，这才跑进西厢房，焦急地对外指了指。
　　“小姑娘，快开门，我们只是走到此处想要歇歇脚！”屋外传来粗暴的敲门声。

　　王琅闻言，眉头一凛，双手握拳，额上青筋暴突。没想到他们竟追到这儿来了，还真是不见尸首不死心！那个女人做事一向心思缜密、绝不容忍一丝疏忽！而自己居然被从小一起长大信赖有加的人骗得险些丧命，只恨自己现在身不能动，反倒有可能连累到这个小姑娘了。想到这儿，他又觉万分愧疚，分外抱歉地对她说道：“先别开门，这屋虽位置偏僻，但他们动静闹得太大，保不准会有人听到风声，赶过来。”
　　芒村是一个四方形，三面环山一面临水的大村落，村中房子依地势建了东西、前后四村。猎人家在东村最里面，屋后就是深山，屋前是个池塘，池塘对面就是前村和后村。王琅说得不无道理，但像猎人这种沉默寡言的性子，不像是会主动与人来往的，昨天虽有一个访客，却是个五六十的老头儿，他就算来了好像也不起什么作用。
　　沐清猗正想着自己是不是应该拿了《墨策》趁机溜走，但现在被困屋中，想脱身也不是那么容易。正想着，王琅向她伸出一只手，“来。”
　　她没多想，朝他走了几步。
　　王琅拉住她一只手，将她拉到床边挨着他站着，嘴里温声安抚道：“别怕，他们若撞开了门，你便立刻躲到床底下，他们要杀的是我，应该不会对你怎么样的。”
　　看着他认真的表情，沐清猗心头的烦躁突然就平复下来了，虽然他那个主意很烂，但从他手心里传递开来的温暖还是安抚了她，她决定还是不要丢下他一个人逃走了，这样会显得自己特没骨气，怎么都像落荒而逃。
　　“碰！碰！”激烈的撞击声，一下又一下，锲而不舍地撞击着两人的心扉，破门而入是迟早的事，但他们似乎都并不太害怕，两手交握，沉默以待。
　　“哎呀！各位壮士这是打哪儿而来啊！”这种撞击没持续多久，便被屋外一个中气十足的吆喝声喊停了。这古老头果真是个不怕死的，竟一个人巴巴赶来了。
　　虽如此想着，沐清猗还是没来由地松了一口气，她抬头望向大活人，正与他的视线相遇，手挣了铮，没挣开，大活人不放心她出去。
　　沐清猗无奈，不能说话还真是不方便，他们都已经看到她了，倒是他，万一暴露了，他们仨的小命可能就保不住了。
　　于是她用没被禁锢住的左手指了指门外，又指了指自己，又指指他，然后指向床底下，王琅很快明白过来，松开他的手，撑起身子打算下床。
　　沐清猗连扶住他移至床沿，又掀开被子，小心将他两条腿移下床，王琅上身抓紧床沿，身子缓慢下沉，终于平躺到地上了。沐清猗也趴下来，抬起他受伤的右腿帮他翻身。王琅滚了翻了两圈，终于滚到床底下。
　　沐清猗收拾了床铺，又将《墨策》扔到箱子里，这才走到门口，缩手缩脚地露出一张张皇失措的小脸，在看到古老头笑呵呵招呼客人时，她一阵小跑，躲到古老头身后。
　　“几位贵客请坐，老头子去烧些茶水给各位解解乏。”古老头笑眯眯说道，拉起沐清猗的小手，“走，囡囡，你去给爷爷烧火。”
　　“庖辉，你去帮老爷子打下手。”杀贼老大不客气地坐下来，随口吩咐到。
　　沐清猗在灶房坐下，点燃了柴火。古老头向锅里舀了几瓢水，朝里面扔了两根猪骨头，又分外大方地自墙上取下三块肉，毫不客气地吩咐庖辉切成薄片，自己则拿个大盆和起面。
　　不一会儿水烧开了，古老头将肉片悉数倒入锅中，又将和好的面扯成一条条长片扔入锅中，滚滚烫烫煮了一刻钟，古老头从橱柜里拿出碗，让给庖辉盛。
　　这几个山匪乃受雇杀人，雇主出钱很高，声称一定要见到死人尸体，他们那晚在山边伏击，本就将人砍伤重伤，又往胸口补了一剑。谁知打斗中那人却滚下了山崖！
　　倒霉催的，没有尸体，没法儿拿到那剩下的五千两，老大便领着兄弟十几人下山去找。谁知这片山头，林子尤其密实而且处处透着古怪，他们在其中转了几天，人影没发现一个，却怎么都转不出去了。更倒霉的是，林中不时有猛兽出没，有一次竟引来一群狼，兄弟们浴血奋斗，损失大半，现在能活着找到村子，庖辉觉得万分庆幸。
　　他盛了一大碗面疙瘩端给老大，厨房外早饿地前胸贴后背的杀贼一窝蜂涌进厨房，三两下，每人一大碗，蹲在墙角，嘴里哧溜，吃得分外香甜。
　　古老头斜倚在厨房门框，笑眯眯捋着胡子。沐清猗站在他身旁，安静地看着。
　　锅里还有半锅，没一会儿就有人抢先吃完，要去添，谁知他才站起来，身子便摇摇晃晃、瘫瘫软软倒了下去。
　　“有毒！”看着自家老大倒了下去，底下甲乙丙丁纷纷嚷道，一个个抄起武器，迅猛无比起身意欲朝厨房跑去，却都是还没迈开步子就倒下了。
　　“小姑娘，跟爷爷来.”古老头笑得慈眉善目，拉着沐清猗的手，走过一双双目露凶相的眼睛，来到西厢房。
　　他往床上一看，没看到人，不知为什么，心里竟分外高兴，这两个孩子没有慌了手脚，很好。
　　沐清猗指了指床底下，老头子弯下腰，只用了一只手，轻轻松松地将大活人从床底下拎了出来，重新安置在床上。
　　王琅并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但他们俩能进来，应该已经没事儿了吧。他正了正身子，正欲行礼叩谢，古老头已经不耐烦地摆了摆手，“小子，他们是来找你的吧？”
　　听着语气，似乎有些不善，沐清猗闻言心里骤然缩紧。
　　“小侄惭愧，给伯父添麻烦了。”
　　“不行，叫爷爷！”古老头吹胡子瞪眼，纠正道。
　　“这、、、”王琅迟疑了下，嘴里嗫嚅道：“您是武世伯好友，若琅遵命，岂不是乱辈分了么！”
　　“你叫你的，关他什么事！老头子本就比他大七八岁，也不算乱辈分啦！”
　　沐清猗无语了，忽然发现古老头笑得贼眉鼠眼的。
　　王琅也微汗，这老头儿，怎么像个孩子似的！
　　“丫头，快起做点儿吃的，看着他们吃得那么香，老头子馋虫又勾起来了。”
　　沐清猗瞥了瞥嘴，这老头脸上的笑，怎么就像个得了糖果的孩子，笑得见牙不见眼的。但她还是乖乖地走进厨房，将剩下的面疙瘩倒掉，洗了三遍锅，这才重新和面，烙了四个肉饼，又做了个香菇肉片汤。
　　“喝着肉汤，吃着饼。”古老头一脸满足地喟叹，“丫头，你手艺真好！”
　　猎人回来时看到地正是这样诡异的一幕，屋门口横歪着四五个粗汉子，双目瞪地滚圆，却身不能动、口不能言，古老头大咧咧坐在自家堂屋中，一手拿饼，一手端碗，吃得那叫一个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