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万恨》闻朽

14、过往

　　去年的冬天很不好过，而我的旧患复发，病的死去活来。连皇家每年要举行的家宴我都没有参加，一时间闹得众说纷纭。想来，那时候我都成为麟亲王妃一年了。
　　大夫一个又一个的被请进王府，连御医都被顾千名请来了，可我的病依旧没有多大的起色。
　　父亲都被惊动了，送来了那些少有又昂贵的吊命的药材。我固然知道不可以病急乱投医，可既然是父亲的一番好意，我也不好拒绝。
　　送药来的不是别人，正是九叔。我与他虽然常有照面，却在那一年里很少有过多的言语。一方面是他忙着其他，另一方面是不可以让顾千名察觉。其实顾千名早就察觉了，是我不知道而已。
　　“小结巴，你还好吗？”九叔脸上是我熟悉的温柔的笑。我很喜欢他这么对我笑，仿佛这笑容是春风化雨，晴空艳阳。
　　那声小结巴，我也是许久没有听到的。
　　我病殃殃的在床上坐着，还未梳妆。我知道那种面色一定丑的可怕，我时常见到，但我不敢从镜子里看到自己这般落魄模样。
　　我虚弱的笑了一下，“无，无……碍……”
　　我是个练武之人，从小到大身上都是遍体鳞伤。韩稚虽然是世家小姐，却还要保卫家族的荣耀。
　　“兄长让我来探望你，我知道你每年都会犯这个病，好生养着……”九叔在房内扫了一眼，皱眉又说道，“顾千名呢？你病的如此他还没有来看你一眼吗……哼，果然，顾家的人都是没心没肺的。”
　　这是逆谋的话，我听多了，到觉得没什么。房间里没有外人，我倒也笑着听下了。
　　其实我愿意如此病下去，只要有一个人不介意我咳嗽抱怨，不介意我半夜起来要喝药的话，我很愿意的。曾经九叔就是这么照顾年幼的我，我看着他为我煎药的可笑模样却很是感动。我自当知道九叔胸怀天下，有意逐鹿中原，可他愿意为我如此，我又有何求呢。
　　失神片刻之后，我敛敛神，问，“九叔，你、你、你说……阿、阿稚会死、死么……”
　　生老病死悲欢离合原本都是人之常情天地之道。可太多的人看不开了，苦苦流连于十丈软红之中，不知所求浑噩过日。
　　九叔背对着我，为我倒了一杯茶，语带笃定，“别胡思乱想了，你不会的……这只是小病。是那些人不会照顾你罢了，说是什么御医都是鬼话。来日我接你回去好了，别受这些窝囊气。”
　　我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剧烈的咳嗽起来，过了好久，才苦笑的看着九叔，欲言又止。
　　我不太愿意回去。
　　纵然回到韩家，也没几个人会关心我的生死。家族里的所有人都在暗处对我的生死虎视眈眈，妄图以我的死亡来换取一步登天的资格。
　　“时候也不早了，我先走了。”九叔看了一眼窗外不太明亮的天色，低声说道，“小结巴，你要小心点。”
　　我张口欲言，发现已经完全说不出话了，只好一笑，心里满是苦涩。我很少有这种可悲的心情，我试过伤的更重，病的更厉害，更加孤独，可我没想我会在这么冷的天里想流泪。那种感觉一点也不好，脸是冰冷的，手一摸过去，掌心也是冰冷的泪水。
　　我躺在舒适的被褥里，环视房内的一切，觉得身子暖了，才闭目养神。
　　亮堂堂的房间里没有一点除旧迎新的气氛，倒是弥漫着浓浓的药味，连一个侍女都没有。
　　而外面的院子里种满了梨花，还没开。若是忽如一夜春风来，外面的盛景便是满园梨花开了。连窗台都是雪，风从外面进来，高傲地冲撞着。
　　这病多咳，严重的时候吐了一地。
　　此刻我如此狼狈，早就没了当日的意气风发了。
　　依稀间我听到说话的声音，却听不大清楚说的是什么——
　　“韩九言，麟亲王府可是很不欢迎你！”
　　“我来探望阿稚，与你何干？”
　　“阿稚是我的妻，我是她的夫君，你可要记住！”
　　“我记得很清楚……倒是你，记不清了。”
　　也许这就是为什么顾千名一进来就怒气冲冲的原因，他一向沉着，很少为什么而显得如此的愤怒。也许只有九叔才能够让他如此动火。他们曾经是无话不谈的知己好友，而今却闹得老死不相往来，说起来也是有些讽刺。
　　他们两的过节我不是不知道，都是因为徐以歌，才导致两人交恶。这也让九叔可以狠下心来算计顾千名的。
　　我懒懒的抬眼，看着推门而入的顾千名，干笑几声。
　　顾千名身后跟着几个侍女，手里拿着送菜的盒子，我估计里面放的是药。难得这个不把我放在心上的男人会记得我重病在身，我忽然有点奇怪的欣慰。
　　“你们先下去。”顾千名沉声说道。
　　那日我有点发烧，脑子都是昏昏沉沉的，又想睡觉，眼皮都懒得抬起来，倒觉得顾千名扰了我的清静。他总是扰了我的清静。
　　见我咳嗽起来，顾千名端起那一碗还散着烟雾的药，皱眉与我说，“喝吧。”
　　我本想来伸手接过那一碗满满的药，但咳嗽的前倒后仰，根本拿不稳，很无奈的叹气。
　　出乎我所料的是，顾千名居然很自然的坐在床边，面无表情地用举起勺子喂我。我摇摇头，不太愿意喝这些带着苦味的药。
　　“怎么了？”他并没有不耐烦的意思，手停在半空中，随即就笑起来了，“太烫了对不对……是我没注意。”
　　我真不明白为什么他可以笑起来。
　　“那就先吃点饭吧，我不知道你喜欢吃些什么，病了也不能吃那么多，大夫说多吃滋补的……你也不能吃了一整只鸡，所以带了很多不同风味的东西。你喜欢吃什么我再吩咐他们做……嗯，这些不烫，先吃吧。”顾千名唠唠叨叨地和我说话，将小檀木桌放在我的手边，上面的菜肴做的很精美，我却没有什么胃口。说实话，我宁可喝白粥。
　　他夹起一块肉，示意让我张口。
　　我很温顺地张口，让他喂了下去。
　　“她们都说你这些日子没有什么胃口，看来也不是啊。”见我这般，他喜地眉开眼笑，就像个小孩子一般，眉里眼里是藏不住的快乐。
　　我忽然想，这样也挺好的。可我还是止不住的在咳嗽，而且咳嗽的越来越大声，眼泪都出来了。
　　顾千名吓得手足无措，找了一件外袍给我披上，又匆忙跑去关窗。我看得出来他有些费力，毕竟窗架子都冻住了。
　　过了不多时，我的呼吸终于顺畅了，可是一呼一吸之间都是很重很重的鼻音，只好张嘴来呼吸。
　　“你若觉得不舒服就和我说……”顾千名一边说一边喂我吃饭，迟疑了一会儿，才说，“我担心你。”
　　闻言我征住了，过了一会儿，才对他笑了一下。
　　他也笑了一下，淡淡的，却很温暖。
　　“旧患、患……不需……担、担……担心。”我说完这句话之后，又是止不住的咳嗽。终于还是让我流下了眼泪，他变得有些慌张，用手拭去我脸上的泪水，手又是一震。
　　我只觉得他的手冰凉如玉，头却有些晕了。
　　“你还发热了……那些大夫开的药真的不太管用。”顾千名叹了一声，倏然将我拥进怀中。
　　我很不喜欢别人抱着我，倘若别人强行这样对我，我会产生抗拒，甚至一下子打断他的手。此刻我却没有什么力气去推开顾千名，倚在他的肩头，睡意朦胧，合眼欲睡。
　　“既然吃不下就别吃了，”顾千名一只手拦揽着我的肩膀，另一只手拿起那一碗已经凉了的药，像哄孩子一般的轻声哄我，“喝了药就睡，喝了药才会好的，阿稚。”
　　我觉得顾千名的最后一句话说的很无奈，我迷蒙的张开嘴，由得他喂我。
　　我听见他叫侍女进来收拾好东西，又听见他的每一声叹息。我不懂他在为什么叹气，病迟早会好的，用不着这么担心。
　　恍惚间我睁眼见到他的脸，却看的很不清楚。
　　他对我笑的温柔，撩去我额前的头发，冰凉的手覆在我的额头上。半响，他说，“我留下来陪你罢。”那句话说的无奈又宠溺。
　　从那夜开始，顾千名就在房间内设了一道屏风，他在外面处理公务，而我在里面酣睡。他的公务远比我想象的多，到了半夜才处理完。也是啊，他是皇五子顾千名，未来的太子殿下，未来的帝国皇帝。
　　我一向睡得很浅，夜深的时候我总会听到他行走的声音。顾千名总会为我盖上被子，然后和衣而眠。
　　他是我的丈夫，自然与我同床。
　　我总觉得顾千名挺委屈的，我睡在床塌正中，他为了不吵醒我只好轻手轻脚的躺下。
　　我还是无休止地咳嗽着，以往没有人的时候我不担心吵着别人。而顾千名却在我身边，我只好压低声音咳嗽。
　　他时常会拍拍我的背，示意没关系，放声咳出来才舒服。很多时候他都没有抱怨，听到这些声音就会急急的给我倒水喝。即使外面天寒地冻，他也宽衣躺下了，还是会给我倒水喝。
　　这样的日子过了半月有余，甚至在皇家家宴举行结束之后，他还来看我，确定没事之后才离开。我知道这一切，我一直都知道。
　　不得不说，顾千名是个很体贴的丈夫，至少在那一段时间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