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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君子之交 ...


  •   自山中归后,桓玉才发觉腰间的玉佩不见了,想了想,觉得只有可能遗落在了山里。当时只顾着与陆徽唇枪舌战,丝毫没有注意。
      左右不是什么稀罕物,桓玉并未在意。然而,一日之后,陆徽竟差人将玉佩送还给他,还附上了一封书札。
      桓玉饶有兴致地打开看,陆徽寥寥几笔,写的是:“君子无故,玉不去身,遗玉则遗君子之风。乃还其玉,以解君忧。徽顿首。”
      桓玉捏着纸看了几遍,挑了挑眉。陆徽真认为君子失了玉便不是君子了?非也,他是在借此暗讽桓玉丢了君子德行。否则以他对自己冷淡的态度,送回玉也就罢了,何必写封信?
      竟然说自己没有君子风度?桓玉哼了一声,又有些无趣地以手弹了弹信纸。连还击也还击得这么不痛不痒,字面上依旧谦和,还真有陆徽的风格。
      他这个人,除了写字画画,其他方面还真是无趣得很。桓玉摇摇头,把信札与玉佩一起收起来压了箱底,换上另一枚玉佩戴上。
      陆徽其人就如一片静水,你扔石子过去,除了泛些许涟漪之外,不会有任何反应。让人深感无趣,却又不觉可欺,大抵这也算是能力罢。
      不过——桓玉回想在山中的对话,最后陆徽竟然也会露出明显不悦的表情,看来自己那番话确实说到了痛处。士族庶人等级严格难以逾越,前者是高洁的莲,后者便是污浊的淤泥。只是,若是没有淤泥提供养分,他们这些高士们恐怕都得饿死。不过,这对他们而言未必不是好事,因为这是所谓的羽化登仙的必经步骤。

      第二日又是风和日丽,只是桓玉却高兴不起来,原因无他,只因他要去见一个人,桓温。
      桓温手握重兵,并不常在建康,而每当他返回建康时,桓玉的兄长们总要拉他一道去请安。对于这位大伯父,桓玉一直是又敬又畏。在当年的动荡时代,是桓温一手带领整个桓氏家族取得如今的地位,连自己的父亲对他亦是敬爱有加。桓温是武将,为人务实,最厌华而不实之物,这也就是桓玉为何惧怕他的原因。桓玉挺有自知之明,自己是桓家一个不成器的后代,武不成文不就,纵使桓家子嗣众多,他并不太受关注,但每当面对桓温,他还是觉得浑身不自在。
      行过礼后,桓温便与桓玉的兄长们谈开了。桓玉心不在焉地听着,不问到他时从不主动答话。过了一阵,闲话聊完,桓玉本以为可以离开了,却没想桓温竟叫住了他,让他单独留下。桓玉有些忐忑,便静静坐着一言不发。
      “近日来天朗气清,只是早晚湿气颇重,我的陈年顽疾又严重起来,身子是一日不如一日了。”
      “您军务缠身,又操心政务,事无巨细,身体劳累,应当好好休养才是。”
      “哦?你是说我不应该独揽朝权?”
      桓温武将出身,勇猛非凡,又常年位居高位,气势非常人可比。尽管他现在和颜悦色,可话说出来,依然给人沉重的压迫感。
      “……侄儿并无此意。”
      桓温大笑,“你怕什么。我自然知道要休息,只是朝中事务千头万绪,势力间相互掣肘,我为桓家利益考虑,不得不殚精竭虑。我很欣赏谢安,却也知他对我防备,这次他请求调他侄子去地方历练,选的是荆州,因为荆州富庶,去那儿不会吃苦,也能得到锻炼。这的确是堂而皇之的理由,但其中必定有其他考虑。是做样子给我看也好,不是也罢,反正派一个毛头小子去顶不了什么事,我便放他去荆州。”
      桓玉不语。
      桓温又道:“你似乎和他走得很近,但你也莫要忘了,自己究竟是姓什么的。”
      “侄儿不敢忘。”
      “他选择宗族利益而非与你的情谊,这一点,你可要学着些才好。”
      桓玉不由得勾了勾嘴角。原来桓温是怕他与王谢二人过从太密,忘了自己的立场。
      “伯父说的是,我会好好反省。”
      “如此自然甚好。我年岁已大,不得不开始想身后之事了。在我之后,能带领整个桓家的人,只有你的父亲。他勇敢果决,能掌大局,而我的儿子们,却都不中用,尤其是长子桓熙,年龄小不了你父亲几岁,却远没有他的见识和魄力。不过说起来,他对你倒是分外亲近。”
      桓玉腹诽,自己与桓熙不亲不疏的关系,平日里见不着几次面,桓熙却次次都对他十分殷勤和善,像是亲兄弟一般,他自己也不明白是为什么。
      “你莫要被他带坏了,好好学学你爹才是。你爹的几个儿子,除了你,都让人省心得很。”
      桓玉忍着不反驳,点头应是。此时,门外起了些响动,侍从的声音从外头传来,“大人,长公子来了,急着想见大人。”
      桓温哼了一声,不耐烦地应道:“让他候着。”
      桓玉暗暗想,自己若是他的儿子,只怕也会被他如此对待。
      “既然如此,你就先回去罢。好好想想我今日说的话。”
      桓玉雀跃地站起身,行礼告别之后,正转身要走,桓温在他身后蓦地又发话了。
      “你知道你与桓熙相较,胜在哪里么?”
      桓玉愣了愣,摇头。
      “你比他聪明,这是其一。但更重要的是,你没有欲望,无欲则刚。”
      桓玉似懂非懂地退了出去,有些不解桓温说这句话的含义。桓温不批评他没有为家族建功立业的责任感,反而把他懒散的态度视为优点?“无欲则刚”,他真的是无欲无求的么?
      冷不防一只手拍在肩上,力道不小,把边走边想的桓玉拍回了现实。在他面前的是喜上眉梢的桓熙,正等着桓玉出来好进去面见桓温。
      “少安,真是好久不见了,近来过得可好?”
      桓玉应承道:“劳烦堂兄挂念,我一切如常。倒是堂兄如此欣喜,可是碰上了什么好事?”
      “哪里,知道少安在里面,为兄等不及想要见见你罢了。”桓熙笑得太过殷勤,让桓玉有些不适。他不易察觉地微微退后了些,笑着回道:“堂兄如此盛情我惶恐。不过既然堂兄有要事,还是早些进去罢,别让伯父等着。”
      桓熙点头,突然压低声音问:“父亲单独留下你,可是为了谢安侄子转调荆州一事?你是不是还知道些什么?”
      桓玉已经忍不住露了些不耐,摇头道:“不是,只是闲话家常罢了。堂兄快进去罢。”
      桓熙毕竟长桓玉不少年岁,不与他计较,只点点头便匆匆进里屋去了。
      桓玉松了口气,亲戚的过分热情还是让他有些吃不消。与之相较,他突然觉得陆徽的冷淡疏离也没那么让人气闷了,至少显得直白坦然,不会藏污纳垢。

      桓玉好容易到了家,却见郗言正在自家候着,颇有些焦躁地在屋内踱着步。见他出现,郗言连忙迎上来,“你去哪儿了?我可是等了好一会儿了。消息听说了么?”
      桓玉一头雾水,“什么消息?”
      郗言压低声音道:“我刚得知此事就赶到你这儿来了,没想到你居然还不知道。听说,谢容在道上遇袭,受伤不轻,现在还生死未明。”
      桓玉震惊地瞪着郗言,“消息确实么?”
      “当然。他现在没法去荆州了,只能就近安置下来疗伤。”
      桓玉皱紧眉头,“怎么会遇袭的,是什么人知道么?”
      “据说是遇上了劫匪,不过这时机也凑巧了些。那可是在官道上,而且谢容带的护卫又不少,什么劫匪会如此大胆?”
      “不管是不是劫匪,只希望季文无事才好。”
      “谁让谢公非要把自己的侄子送去找堵心,这下可好,他也不用担心他侄子在荆州过得不称意了。只不过这事八成不是什么山贼,而是别有用心之人想把矛头指向桓家,否则实在难以解释,就一个谢容而已,何必致他于死地?荆州以前也不是没有谢家人待过。虽说这技巧拙劣了些,但要引导朝内言论只怕还是有些作用的。谢公忌惮桓公威望,此事一出,只怕也合了他的心。桓公因北伐一事本已颇遭非议,如今……”
      “郗言你闭嘴,啰啰嗦嗦的让人心烦。”
      桓玉现在心情并不好,不好的原因显而易见。平日里郗言对桓玉顺应居多,但是今日不知怎的,郗言闻言脸色霎时黑了不少,冷冷道:“怎么,我说几句都说不得了?我见你与谢容往来也算不得多,怎么感情就深到这地步,我连置喙的余地都没有了?你可不要忘了自己是哪边的人。”
      桓玉一想方才与桓温的谈话,不由得也有些恼怒,“用不着你来提醒我。”
      郗言被噎了一下,反而习惯性地压下了气势,无奈道:“我这么鞍前马后的,在你看来还比不上点头之交的谢容是么?君子之交淡如水,小人之交甘若醴。我这么亦步亦趋的,反倒像是个小人了,是不是?”
      桓玉有些莫名其妙。好端端的郗言这是发什么疯?谢容现在生死未卜,他担心有什么不对?他来瞎凑什么热闹?
      桓玉正想反驳,仆人却在门外唤了一声。
      “什么事?”
      “公子,王……欸?”
      仆人“王”字刚出口,王宣之已耐不住一挑帘子走了进来。
      见他一脸怒意,郗言倒是有些幸灾乐祸,睨着桓玉道:“既然有贵客来访,我不便久留,就此告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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