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剑x唐门/花策）岱宗飞羽》陈老九

3、岱宗飞羽（三）

　　叶枫晚手里拎着被唐铭放弃的子母索，而他上来时插入柱身的轻剑就在不远处。
　　叶枫晚叹了口气，甩出索链，缠住轻剑一收，将剑收了回来。
　　他足踏重剑，手执轻剑，随手舞起了剑花。剑影如织，一片叮叮当当的声音，雨一般的钢针与剑网一碰，都激飞出去，四下乱溅。只听空中一声哀鸣，有的针反弹得太快太劲，连飞鸟也避之不及，平白送了性命。
　　唐铭的身影一闪，又往另一边去了。他旨在压制叶枫晚，伺机脱身，并不想恋战。
　　一条长长的黑影呼的甩上来，是叶枫晚用唐铭弃掉的子母索链，缠住了唐铭的脚踝。叶枫晚一发力，唐铭稳不住，摔倒在地，但他回手捉住脚边的链子，灵巧的五指只一动，链子立时从该处脱节断开。
　　但同时，一截轻薄明亮的剑锋轻轻搁在了他颈窝上。
　　就这短短片刻功夫，已经让叶枫晚鹤飞而起，回到台上，将手中长剑放到他颊边。
　　唐铭还没来得及起身。叶枫晚低头看着他，道：“你骗我。”
　　唐铭道：“你自己说的，我可以试着甩掉你。”
　　叶枫晚道：“哦，那倒变成我言而无信了？”
　　唐铭道：“没关系，我从不轻易信人。”他话落，猛然仰身，使自己的颈项远离了剑锋。又突然，又快，没有经过专门训练的人，任谁也无法有这样韧性的身体，这样绝对的控制身体的能力。
　　叶枫晚剑一挥，剑尖只及在唐铭脸上划出一串血珠，就像刚才唐铭送他的那道伤口，一样的位置，一个在左，一个在右，横在靥上。
　　唐铭险中脱身，侧身一滚，向叶枫晚刚刚上来的方向滚去。眨眼间，他再度从边缘跌落下去，跌落之前还回手扔了什么在叶枫晚脚下，一股绿色烟雾腾地而起。
　　叶枫晚用衣袖掩住口鼻后退几步，挥掌驱散了烟雾，喃喃道：“你不就是相信我真心不愿杀你，才敢这样冒险的吗。”
　　唐铭人在半空，抬起左手，手臂上的弩型机关射出一支小箭，箭尾连着细细的链子，倏然扎入了石柱中，将唐铭的下坠之势扯住。但臂弩轻灵小巧，根本撑不住他的下坠之力，仅仅是让他一顿，小箭就给整支扯了出来，人又往下掉。
　　唐铭只要这一顿稍稍消解下坠的势头便足够。叶枫晚的重剑横在下方，唐铭落在重剑上，稍稍调稳重心，再如法炮制一次，就成功落到地面上。他打了个滚缓冲掉坠势，飞快地扫视四周。
　　不远处有湖，水光粼粼。
　　湖畔壮柳，风华正盛。
　　再远些是杂芜的野林，一直延伸到周围的老山上，满山苍翠。
　　头顶上的空气猛然变沉，唐铭一抬头，头顶巨剑犹如惊雷横落。
　　唐铭不敢撼其锋，急忙翻身掠开。叶枫晚千钧一击，斩入地面，居然并无太大的响动，可见收放自如。他看到唐铭身形飞快，向湖畔的柳林蹿去，便反手抽出背上入鞘的轻剑，挥掌掷向唐铭前进的路线。
　　白刃在空中打着旋呼啸而至，唐铭不得不猛折方向，翻飞跳跃，躲开它。
　　他短短的停滞，叶枫晚就追了上来，用一式鹤归孤山，倏然欺近。唐铭也不愧修习着刺客世家的身法，如魅影一般，化不可行为可行，即便已经贴身仍躲开了当头一剑。叶枫晚也不着急，一踢剑身，借力挥起剑来，继续进逼。
　　唐铭可以继续躲，以叶枫晚粗略的算计，唐铭至少还能躲开他七八招，才会落入避无可避的境地。
　　两人的交锋快如电光石火，唐铭躲这一剑已经躲掉了一半，却在这关头，他眼神闪烁一记，划过一道极浅的不甘神色，随即他的动作僵住了。他硬生生顿住了躲闪的势头，双手摆了个防护的姿势，一副要硬受叶枫晚一剑的样子。
　　叶枫晚也感意外，将手中剑柄一旋，剑身翻转，用重剑剑背撞上了唐铭的身体。
　　胸口被沉闷的一击撞得气血翻涌，唐铭顺势倒掠出去消力，连换几种轻功都没能站稳，踉跄退到湖边一株大柳树下，一跤摔倒，后背撞上了树干。他甚至还来不及换口气，斜刺里飞出一根黑黝黝的铁箭，迅猛贯穿了他的肩头，将他钉在树干之上。
　　唐铭短促而压抑地叫了一声，双手握住箭杆。周遭柳林之后响起纷杂的脚步，许多人冲了出来，呼喝声交错起伏的：
　　“这儿！跑不掉了。”
　　“是这个吗？”
　　“肯定是他！”
　　“在这儿被逮着的还能是别人？！”
　　至少有三柄快刀，架上了唐铭的脖颈，薄薄的刃紧贴在咽喉的皮肤上，半点儿不敢松动，几乎要压出血痕来。
　　冲出来的这二十来人，叶枫晚都知道。有一大半都是长青镖局的精锐，其余几个，两个是长歌门中客卿，一个是七秀坊的女侠，还有三个中原镖局的镖师以及杭州锦绣庄罗家的大公子叔侄。这些人，便是追捕盛天风最主力的一队人马了，也正是不久之前让唐铭吃了亏，追了他一路的那群人。刚刚唐铭忽然不躲不闪硬吃叶枫晚一剑，也是因为他们赶来，不声不响对唐铭放出极准，也极狠辣的两箭，封住了唐铭的退路，唐铭怎么躲，都是将自己的要害往箭尖上撞。是以唐铭宁可选择受叶枫晚一剑，至少叶枫晚并不下杀手。
　　有个镖师见唐铭被制住了，颇为解忿，抬头冲那柳林中嚷嚷道：“这小子忒贼了，还想用那烧光的破玩意儿骗我们，差点上当！幸亏二爷想得周全。”
　　从那柳林中，最后走出两个人来。当先的是个妇人，皮肤白净，左边眼角下一点朱痣，腰间别一对鸳鸯弯刀，可谓是徐娘半老，风韵犹盛。这妇人就是盛天风的结发妻子厉秋南。落后他一步的是个看起来相貌平平的中年汉子，是盛天风的胞弟盛廷云。盛天风出逃后，便是这两人在主持镖局。盛夫人个性强韧，本就是个女中豪杰，盛廷云为人低调但行事稳妥仔细，他们两个协力之下，长青镖局虽出了那么大的变故，但犹能稳住脚跟，不至大乱。
　　盛夫人厉秋南从柳荫下走出来，一双凤目环顾，视线从唐铭身上掠过，倒停在了叶枫晚脸上。
　　叶枫晚与其余人都打了招呼，最后对上厉秋南的目光，慢慢行了个礼，道：“嫂嫂。”
　　盛天风生性粗豪，最喜与人称兄道弟，是以不管与他熟的不熟的，但凡有些交情，都称他大哥，也就称厉秋南为嫂嫂。
　　厉秋南忽笑了笑道：“叶大公子真是少年英雄！这小兔崽子教我们费了多少周折，还是让叶公子给拿住了。这下可好了、这下可好了！”
　　锦绣庄那大公子罗周一见到叶枫晚就蹿了过来，往叶枫晚肩上大力拍了一把，眉飞色舞道：“叶兄你厉害啊！小弟佩服、佩服了！等回去我一定跟房兄、李兄他们几个说说，我们叶兄弟，是真人不露相。”罗家与叶家都是杭州的大族，他们二人与当地其他的豪族公子素有交往，时不时会有个宴饮诗会之类的，也算一段人脉。
　　罗周自顾自兴冲冲地说了下去：“嘿，不过也轮不到我来说，这事情现在风风雨雨的，一有点进展马上就传遍江湖了，估计没两天他们就能听到。”他呆了呆，好像想到了什么，忽地自己笑了笑，然后拿手背拍了拍叶枫晚胸口，暧声道：“嗳，艾娘、小珺她们铁定也能听到这事儿。你说到时她们一堆姑娘叽叽喳喳聚在一起夸你厉害……啧啧，小弟我还真想吃味儿！”罗周嗤嗤嗤地笑了起来，叶枫晚也不置可否地笑笑，还是罗周的叔叔从后赶上了干咳了几声，用力拉了罗周一把，才让罗周收敛起来。
　　那头厉秋南随手指了个手下的镖师：“酒，拿过来，快点儿的！”镖师摘下腰间的酒囊放到她手上，她便向叶枫晚笑道：“叶公子身手不凡，为诸位豪杰除去大患，我先代长青镖局上下和诸路江湖同道谢你。”说着一仰脖子便要喝酒。叶枫晚却不紧不慢地开声将这口酒卡了下来：“且慢。”
　　厉秋南道：“怎么，叶公子嫌太草率？不要紧，等了结了这个小子，晚上摆起筵席，好好敬公子三百杯。”
　　叶枫晚道：“我看这事，有点误会。”
　　在场二十来人面面相觑，盛廷云微微一蹙眉，问道：“这误会在哪里啊？”
　　叶枫晚指了指唐铭：“想来各位是把他当做之前打伤几个弟兄、一直庇护盛大哥逃逸的那个唐门小子了吧。实在是一场误会，弄错人了。”
　　罗周惊怪道：“这怎么能弄错了？这小子装束打扮，就跟之前同我们交手的那个一样。看他身法路数，就是唐家的跑不了。”
　　“他确是唐门弟子不错，也是来当暗卫的。不过不是盛大哥的那个。”叶枫晚略略苦笑一下，“是叶某的。”
　　他感到唐铭的视线朝他投了过来，带着审视与狐疑，颇锐利。
　　他自是在信口开河。刚才他听那些人说话，料定他们没看清过唐铭的脸面。许是唐铭只用暗杀偷袭的法子，神出鬼没，身法又奇诡快速，脸上还覆着面具的缘故吧。他略一盘算，张嘴便来了一套说辞。
　　厉秋南笑了：“不能吧？大伙儿这一路都在追凶，不辞辛苦，叶公子可是少年俊杰，总不会害怕路上凶险，还要带个护卫护着自己？”
　　叶枫晚叹气道：“各位见笑了。但身边亲朋，多有关爱之心，不愿见我涉险，私自为我请来护卫，我也是事后才之情……承人关切，也算是叶某有幸，总不能不领。”
　　厉秋南讶道：“人都说藏剑山庄的子弟个个俊杰，能独当一面，从没有长辈溺爱后辈之事。几位庄主纵然再珍爱叶公子你，也不会有这等羽翼护雏之举吧。叶公子可不要骗嫂嫂我。”
　　叶枫晚道：“并非家人的主意。”
　　厉秋南问：“那是什么人？”
　　叶枫晚噙了一点点似有似无的笑意，道：“女子。”
　　噢……
　　在场的多数男人都作出这样了悟的口型，继而又是窃笑又是艳羡。
　　叶枫晚与那些名流子弟待在一起，时不时出入风月之所，也算薄有些风流名声。他这么说，倒也不惹人怀疑。
　　罗周朝他挤了挤眼，小声说：“嗳，是哪个啊？”见叶枫晚不答，便自己道：“是孙梨娘？我看平时她最中意你啊。”停了停又自己嘀嘀咕咕推翻：“不是。她哪知道哪里去找唐门的人。是庞真真！是庞真真对吧？这小妮子个性强，又最喜欢听人讲那些江湖武林的事，肯定是她。嗳，是不是？是不是？啧，你小子真厉害。”
　　叶枫晚看了看他，只是含笑不答。
　　唯有盛廷云沉吟片刻道：“方才见叶公子与这名唐门弟子打斗在一处，既是公子护卫，怎么会打起来了？”
　　这是个说不通的大疑点，方才那些爷们汉子，只顾窃笑胡想去了，此刻顿时都正过形来。厉秋南尖尖的下颔往唐铭那儿一扬，接上道：“他肩上那个伤又是怎么的？不会是叶公子改使袖箭，弄伤了他吧。”
　　“啊。”叶枫晚不紧不慢道，“说来话长。方才我在这里，倒是撞上了那真正保护盛大哥的唐门弟子。那人估计知道我与诸位一样是追捕盛大哥的，便想用暗箭伤我。”他看了看唐铭，“他为了保护我，被那人所伤。”
　　厉秋南道：“他保护你，你们还打起来？”
　　叶枫晚道：“他们唐门的人很护族亲。那个人已经受了伤我想拿住他，可我的这位，虽然很尽职保护我，却也不让我抓他的那位同门，还掩护那人逃离。我一时发怒，才与他打了起来。”
　　这番说辞听着总有些牵强，但又找不出什么大破绽来。重要的是，叶枫晚此人在江湖中人脉极广，面子也大。他今天在这明摆了要保个人，又有谁愿意指着他的鼻子硬说他是一派胡言？
　　长青镖局以外的那几人，明显态度已很松动，互相说着“那看来大概是误会吧”“唐门的人行走江湖差不多都这个装束，我也真没看清”云云。
　　厉秋南明显不愿意放过唐铭，但却也拿不出什么证据，又不好针锋相对咬定叶枫晚在撒谎。几个拿刀架住唐铭脖子的镖师，看看自家头领没说话，互相施了个眼色，迟疑着还是把刀都撤了。
　　罗周走了几步，近些打量了唐铭几下，突然道：“这不对吧。”
　　他说：“他肩上这伤，分明是我们锦绣罗家独门的箭伤的嘛，这伤口跟一般的箭伤可不一样。刚才还是我打伤他的哩。”他颇得意的样子。
　　他叔叔慌忙踩了他一脚，然后狠狠瞪了他一眼。
　　他反应过来自己多话了，连忙收声。
　　但厉秋南已经跨上一步，拦在叶枫晚和唐铭之间，高声道：“自家的兵刃罗公子想必不可能看错——”
　　盛廷云也在旁应声道：“自家的武器，是万没有道理看错的。叶公子，”他手掌一翻，道，“不知这是怎么回事啊。”
　　叶枫晚停了停，面不改色，拱手向在场人都行了行礼，慢慢道：“我也不瞒各位。实话说，这位唐门的小兄弟，就是诸位所要找的不错。他身负任务，要护卫盛大哥入恶人谷，是以与我们有几番冲突，伤了几位弟兄。不过叶某今天想厚着脸皮，向各位求个情面，能否饶他一回。叶某保证，他不会再参与此事。”
　　厉秋南和盛廷云两个，已很明显对唐铭态度严厉。剩下的其他人，视线相接，各自默默，都颇为谨慎，谁也不想轻率表态。最后还是那七秀女侠先开了腔，一把又脆又利地好嗓音问叶枫晚道：“叶少侠，敢问此人与少侠可是亲故？”
　　叶枫晚道：“不算是。”
　　七秀女侠道：“可有旧时恩怨？”
　　叶枫晚道：“今日初识。”
　　七秀女侠提着剑抱了抱拳，道：“不是小女子有意作难。但叶公子要这样做，还望讲明缘由，方可免去我等心中疑惑，好做权衡。”
　　叶枫晚也不隐瞒，坦然道：“诸位朋友行走江湖，想来对我家五爷与唐小婉姑娘的一段情缘有些耳闻。”
　　这是无疑的，叶凡的这段情事，牵动霸刀、唐门、藏剑三个大门派，两人又辗转多地，有的人当做佳话传，有的人当做闲话谈，总之也算人尽皆知了。
　　见众人皆心中有数的样子，叶枫晚便道：“我藏剑山庄与唐家堡也算半个姻亲，唐家的人有事，我也不能当不见。况且现在我二家有些摩擦，倘若这位小哥今天有个好歹，必是算在我头上，只怕害我家老五讨不得媳妇，会教我十分难做。”他苦笑了一下，状作苦恼道：“我进退两难，窘迫得很，才要向各位求个情。”
　　有个人问：“叶公子你说他不会再参与此事，他就真不会？他可听你的？”
　　叶枫晚淡淡道：“叶某可以藏剑山庄信誉作担保，他绝不会再干涉我等行事。他听不听，无所谓。我让不让，才是关键。”
　　事实上这个问法，便是众人的口风松动了。罗周方才说错了话，给好友添了麻烦，正觉自责，此时忙不迭道：“我们要追的是盛天风，又不是这个人。他若不来阻挠，我们自是追拿盛天风要紧。”正说着又被他叔叔瞪了一眼。
　　有人挑了头，其余的附和赞同自然方便。事实上，此次追拿盛天风最积极最出力的，就是长青镖局自己。被唐铭打伤的，也都是长青镖局的人手。相对来说其他人，对唐铭远没有那么大的怨气。于公，只要唐铭不再插手，当然没必要针对他；于私，藏剑山庄要讨个情面，如何不给。
　　叶枫晚悠悠转过头来问：“嫂嫂，盛二哥，不知你们意下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