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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酒待人倾(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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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上尽是华灯溢彩,特制的堆纱宫灯投出光晕,醺黄的,春日样的颜色,只是捂不暖庭前积雪,也照不亮群臣宾主华服下的心。
丝竹响了,金阙叩玉扃,小玉报双成。各色美童俏婢粉雕玉琢的尤物,或执拂尘丝绢,或棚手捧托盘,并立在廊下,拥群仙。
满园数不尽的太平风流之景,一切都惶惶然不入眼的祈清醉自未在意,此刻他一步步穿门过殿的身影,已艳夺了众人。
霓霞色的衣衫披在清瘦却并不单薄的身上,映着领口脸颊的肌肤如堆雪的牡丹,炫目的色彩更似烛火一般将那不可方物的容颜点亮,微微上挑的凤眼蕴了万彩华光,艳色夺人,摄人心魄。
积石有玉,列松如翠,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自不去理会众人眼光,祈清醉随引路童子至席前坐下,举目四望。
顾九娘子安居一隅,此时冲他举杯而笑,祈清醉也没心思分析其中暧昧意味。
与祈清醉座位相对的,方家宗主面沉如水,应也在暗暗打量这位风头正劲的祈宗主,却只在打个招呼后默不作声。反倒是见了父亲就甩下温连襄凑过来的方嫣大小姐怒瞪了祈清醉一眼,才转过头不再搭理。
再打量,目光却被滞住,心莫名其妙的,咯噔了一声。
神色带着煞气的老尼姑穿着阴沉缁衣坐在一角,不吃不喝也不与众人答言,甚至还将头转到一边,浑身冷凝却是与这年宴红火格格不入。
至于见面即会思虑万千心肠俱碎的故人,祈清醉也只是强定了心神一笑而过。
交谈声此起彼伏,若只看表面,也算的千里逢迎宾主尽欢。
只有人偏看不得安生。
头上扣着个书生巾,宽大的袍袖上沾着斑斑墨痕的人左一脚右一脚的走过来,嘿嘿一笑:“祈大美人近来不错啊,卧薪尝胆励精图治,才数月未见就已凌然武林。祈家宗主之尊,哎呀呀,小人在此,失敬失敬。”
季隐作模作样地施下一礼,想了想还是将眼中厉色一闪而逝,满意的看到祈清醉几乎要控制不住的变脸色,嘻嘻一笑正想再洒把盐,却被温连襄扯住领口拽回去。
桃花眼中神色一片复杂,匆匆扫了眼呆坐着的祈清醉,红唇一挑勾起几分刻薄:“季疯子跟他多说些什么,真是无聊!”
季隐眼睛转了转,回到因陆弋璋浑身冷气而无人的角落,漫不经心的笑:“哟,见着祈大美人,小连襄起了怜香惜玉之心了?怎的,却收了刀子嘴。”
温连襄应声而起,冲季隐挥了挥拳头:“季疯子胡说些什么!那段日子我一直在,怎么可能……”不过片刻又蔫儿了,“也正是如此,季疯子,我花名在外,却也没见过一个人竟能成那样,就是几天之内,我甚至想,这个人会不会下一刻就这么死去。心肝寸裂血泪哭干而死。所以……我当然恨他,可江寒用命救回来的人,终不能奈何了他。”
言罢,有些担心地看着久久不语的季隐。
他知道,看似什么都不放在心上的人,却有着从头到尾最长久的交情。季隐心中的在意,绝不回避时时刻刻表现出依恋的裴知萱少。
季隐呆了一会儿,轻轻笑了,大喇喇地伸出沾着墨迹的手指抓了块点心,含含糊糊地说:“唔……小连襄长大了啊……话说得这么顺溜,我老人家可不能丢人了……”扑扑手上、嘴角残渣,摆正了眉眼:“小书呆来了封信,他现在可是得偿所愿了。”
“知萱的话,可以照顾他……”
“可不是,他们和波斯金毛混在一起,一会儿说不准就能见着了……”季隐斜瞥了一眼内院内监宫娥环绕处,“呐,皇帝小子要出来了……”
一片请安声中,宋应欢手持拂尘,伴着锦衣天子缓缓而来。
娄采渊不过而立之年,也是有为明君的人脸上却丝毫不见跋扈,唇边宛然带笑,眉眼淡淡更像是江南士子的儒风。
特许了不用跪拜,季隐等随着众人懒洋洋的作了个揖,看着娄采渊放下身段与众人寒暄叙说,立直身子拉过陆弋璋嘀咕:“当惯了皇帝,小渊子的功夫倒还没落下。”
陆弋璋自不搭理他这一废话,静立了片刻,低声道:“有人来了。”
“呃?”季隐一闪神,把手支在耳处,作势听了听,“还远着呐!”
等了会儿方听到马蹄声愈演愈烈,在庭前驻马,佩剑响亮,进来一个身披软甲的将军。
立定,从容行了一礼,也不与旁人招呼,径自落座。
有些人尚未反应过来,只知呆呆的看着这位轩昂的将领,直到人已三杯酒下肚。
许是知道周围人不会也不敢说什么,徐阁老亲自举了举金樽:“数月不见,郭将军愈发真性情了。”
郭将军也不答话,只是扬了扬杯饮尽,身边的陈尚书见状,忙不迭斟了酒,向徐阁老示意:“不敢,却是徐阁老老鱼跳波,水面珠圆。”
约莫是见有人撑腰,唐大人嘿嘿地摇了摇杯子:“不及陈尚书与郭将军同袍情深。”老鼠眼不住瞧着静坐席间的祈清醉,仍有垂涎之色,却也自知今非昔比,再看向陈尚书等人时,神色更闪出一丝怨恨。
陈尚书听着话不对头,还未开口相讥,却觉桌底有人弓了手指扣了扣自己手背,便不再开言,看向一直没有出声的郭将军。
郭将军本是一副洪钟般的嗓子,此刻低沉了说话,竟是醇厚如酒浆。觑一眼牙尖嘴利的唐大人:“有位波斯小兄弟前来投信,众位且慎言,免得吓着小孩子。”
此话仍有不少人听见。
季隐伸个懒腰,笑眯眯地凑到娄采渊身边供着手:“皇帝陛下,金毛伯爵大老远的要来了,让区区在下去迎,可好啊!”眨了眨眼,“在下,可是想念得紧了!”
惹得娄采渊哭笑不得,人前又不得失了态,只得轻叱:“好生坐下!”
祈清醉从一开始就灵魂出窍般呆坐,红灯绿酒中,完全忽略了顾九娘子不时冲他抿嘴,别有深意的笑。直到听见波斯二字,凤目才恍恍地有了点神采,点点堪看。
侍从样的人从门内抢进,到君前行礼,双手奉上烫金拜帖,礼数周到。神色却并无卑态。
不多时的,庭中传来轻轻响动,在座人大多武艺精湛,自不难听出那是步辇的驻地及人声的低语。本已做好一睹上伯爵风采的诸人都疑惑了,上伯爵还带了个人来,看这架势竟是平起平坐的,这……能是谁?
“莱……莱斯特·维多利奥伯爵到!”不知怎地,一向伶俐的报门人竟打了个绊。
不管众人的表情,祈清醉转过头也想打量一下那位伯爵大人,却看到一位尊贵英伟的金发男子身穿宝光闪闪的锦袍,天神一般威仪,却往一旁稍稍一让,递出一只手,宛然守护。
极轻极轻的琐碎声,而后,祈清醉无甚兴趣的凤眼极力大张,几乎欲裂。
他看到的下一幕,此生,绝难忘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