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莞笑江湖》白雪弦

13、第十三章

　　等到阿大他们缓过劲来的时候，已经是朝阳初升了。当太阳露出地平线照亮雪地的刹那，天边从暗到明的绚丽转变足以动人心魄，可惜的是，没人有心思去欣赏这个壮丽景象。四人拉了一整晚，几乎就是虚脱了，个个都神情萎靡，脸色蜡黄，还顶着大大的黑眼圈，活像是从哪个灾荒之地跑出来的灾民，模样凄惨极了。每个人都浑身止不住地打颤，废了好大劲才勉强能站起，又缓了许久才能稍稍走动几步。

　　茅厕周围的恶臭散去了很多，几人瘫软在雪地中相视苦笑，俱是笑得比哭还难看，心里苦涩极了。想想吧，几个时辰前哥几个还兴致勃勃地打上人家师门秘籍的主意，结果现在全都趴得跟没了骨头散了架似的，这事要是传出去，让人知道吴中大族傅家刑讯堂的人栽得如此憋屈，自己平时跺下脚就能让吴中抖三抖的威风可是保不住了，江湖上的糗事笑料则绝对不会少了他们的一份。几人想来想去，最后把矛头指向了食物，但没有一点证据能证明食物是有问题的。比起被下药，更像是因为吃不惯什么而发生了比较严重的水土不服的症状。

　　“哎呦拉死我算了……”阿四哼哼唧唧，差点没掉在茅坑里。

　　“这事怎么办，难道就这样算了？”阿三心里十分不平。兄弟四人现在和死狗差不多，要说让四个武功高手同时闹肚子闹得不可开交，除了下药，他不信还有别的方法。

　　阿二道：“不然你待如何？头儿检查过东西，你是想说头儿检查错了吗？我粗通医理，刚看了下咱拉出来的玩意儿，这次恐怕是栽给自己了。大家平时吃香的喝辣的，突然来到山野之地，养刁了的肠胃受不住啊。”

　　“都闭嘴！”眼看阿三还不服气地想争辩，阿大气道，“管他有没有被下药，啊？！看看你们一个两个的狗样，人家没下药怎样，人家下了药又怎样？你现在能冲上去砍他们一顿吗？”

　　阿大简直都想骂出来了。依四人的性子，即使没有证据，平时对于得罪了自己的人也是想杀便杀了。可在被风雪和腹痛折腾了一夜后，他们现在连说话的力气都不多，更别说动手，哪怕出来个不会丝毫武功的山民，伸出根手指一戳，就能把他们弄个狗吃屎。和乾阳真人这种高手对上，更等于是白白把自己的脖子往人家刀剑上凑。所以哪怕吃的东西真有问题，自己也不能说！万一引得对方不快，对付自己只需一刀一个，跟砍瓜切菜似的，绝对利索。

　　——这事怎么办？只能凉办！别提什么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了，在这破地方绝对是一刻也不想多留啊！

　　四人在恢复一点力气后挪向了大门，中途遇到了秦莞师徒。乾阳真人还是一副彬彬有礼的高人模样，身上一袭白袍洁净如雪，秦莞跟在他身后，手里端着早饭。看到食物，四人眼中流露出了深深的忌惮，明显是心有余悸，迭声推辞了秦莞请他们一同来吃的好意，急匆匆地告辞了。

　　“师父，这跟说好的完全不一样嘛。”秦莞大觉可惜。后续发展走向偏了啊，她能不能给差评？

　　乾阳真人倒是看得开得很：“他们走了也好，我们可以安心地吃饭了。去叫阿睿他们出来吧，总躲着像个什么样。”收到主人的命令，隐在树上的琨羽振翅飞走了。

　　热热闹闹的早饭开锅了，心理素质强大的众人压根没因为昨晚的事被恶心到食不下咽，个个都吃得高高兴兴的，说到阿大几个的惨样还能眉飞色舞起来。茕萤的药在其中是最大的功臣，据她说，此药名为万泄散，哪怕闹肚子闹得再惨烈，对身体也没有害处，更不会死人，它唯一的功效是让人在一段时间里无论吃什么都会出现闹肚子的症状。

　　传闻魔教前代右护法体型臃肿，平生爱好就是吃，偏偏又是喝口凉水都会长肉的体质。前代教主无法忍受自己的护法变得越来越有碍观瞻，勒令他必须瘦下去。为了满足口腹之欲，又能达成前代教主的要求，右护法决定靠泻药减肥。但一般的泻药对他用处不大，最后他一气之下自己折腾出了万泄散。毕竟是给自己吃的东西，他不敢放会损害元气的药物，可不知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服下成药后，药效明显好过了头，右护法整整拉了一周，体型看上去像是漏了气的皮囊袋，飞速地缩了一圈。这药的厉害之处在于：服药者不吃东西的话药效不会体现，但是只要吃了一小点，哪怕是一口水，它马上就能让服药者与茅厕为伴。经过炼狱般的一周，右护法改掉了爱吃的毛病，很快瘦了下来，从一个大胖子变成了英俊挺拔的模样。不过他的事迹自此成了教内众所周知的趣闻，当有人贪吃的时候，别人就铁定会拿万泄散的事开玩笑。

　　以前代右护法的功力尚且落得如此下场，比他差远了的阿大几个自然更讨不了好，何况他们的饭菜里药量很多，看来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他们都要处在吃什么拉什么的境地里了。

　　吃完饭，秦莞和茕萤观察了一下小狐狸，它们眯着眼窝成一团，小耳朵不时抖一抖，越看越是可爱，使得两个少女的心都快化了，当即决定今天就留在门中，给它们做个正式的家。祈睿本想宅在屋中补个好觉，可傅行云坚持要出去，他只得跟着以免傅公子丢在了山里，不由满肚子怨言。

　　“小莞，你手真巧。”茕萤赞叹地看着秦莞，只见她右手捏针，如穿花蝴蝶般灵巧地在布料上穿梭，不过片刻，几朵精致的小花就活灵活现地出现了。身为魔教圣女，茕萤学习的课程里从来没有女红，看到秦莞能绣得一手好花样，羡慕极了。她以前觉得女红无用，有什么需要缝缝补补的自然有侍女代劳，哪需要自己做这种活？如今脱离了以前的生活，她起了向秦莞请教的心思。别的女子能给心上人做荷包锦囊，再不济的也能绣一方小帕，她平日说看不起那些扭扭捏捏的玩意儿，可心里终归是也是想的。

　　秦莞劈好一根新丝穿过针孔，又绣起来：“也不是多好的手艺。山上只有我们师徒三人相依为伴，这种活男人干不合适，只好我来啦。”她想起了以前师父帮自己和师兄缝衣服的情景，那惨不忍睹的针脚算是小菜一碟。最离谱的是师父缝完后，原本好好的一件衣服竟然小了，袖子怎么也伸不进去，仔细一看，竟缝错了地方。于是那时起，她就开始学习怎么做女红。

　　“已经很好了，”茕萤道，“有空教教我吧。”

　　“现在就行，来，嫂子你看着，我们在绣之前先理线，然后劈线，再……”

　　两人投入到教学中，分外和谐。

　　山林中，阿大四人走得气喘如牛，好半天还没走到山腰。

　　“头儿，我不行了……歇会儿吧……”阿四的双腿抖得像筛子一样。

　　阿二、阿三附和道：“是啊是啊，歇会儿吧。”

　　“那边有好像是个山洞，我们走到那里就休息。”阿大一锤定音。

　　四人用堪比蜗牛的速度走到山洞口，一屁股坐了下去，都不想动了。

　　谁都没料到闹肚子会这么严重，明明昨天的这个时候，四个人都是精神百倍，现在却比霜打了的茄子好不到哪里去。他们把原因归咎于乾思门的食物，早上被秦莞一吓，今天还滴水未进，可是不吃东西哪来的力气呢？也许是上天垂帘，让他们在休息时找到了两株伴生的山参，可谓是意外之喜。四人赶忙分食了，希望能恢复些体力。可他们并不知道自己中的是万泄散，无论吃什么，哪怕是天大的补药也是照泄不误，于是他们再度悲剧了。

　　不远处，傅行云一直尾随着他们，见四人又闹肚子了，不得不停下来等着。

　　“你跟得这么近，也不嫌臭。”祈睿捂着鼻子。

　　傅行云挑眉道：“你大可离开。”

　　“要是你给丢了……”

　　“不要总说这件事！”

　　不在意对方小声的警告，祈睿哼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要是在这时候让你杀了他们，多不值。”他才不相信傅行云会好心放过他们，他确信对方是信奉斩草除根的人。现在阿大四人毫无还手之力，这么好的机会摆在眼前，难说傅行云不会心动。

　　傅行云摇头，紧盯着山洞那边的动静：“我只想确认他们是真的下山了。”只要四人是真的离去，而非留下来伺机报复，放过他们又何妨呢？且让自己借此，也与过去的生活划清界限吧。从此以后，行云客的天地，与傅家再无干系。

　　见傅行云似乎是真的放下了过去，祈睿不禁有点佩服。若是自己有他的遭遇，那自己会不会放下曾为之努力过、高兴过、失望过、愤怒过、苦闷过的一切？祈睿自认洒脱，一时间竟也无法作答。如此人物，任其离去未免可惜……

　　萦绕心头许久的主意前所未有地坚定起来，祈大师兄清了清嗓子，忽地拍上傅行云的肩，神神秘秘地问：“你觉得我师妹小莞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