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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忘尘 ...

  •   其实来到古代的这几个月,最痛苦的事情除了要应对和猜测薛云意复杂的身世、处境之外,首当其冲的便是极度无趣的古代生活了。

      如果身为男人,或许还可以时不时呼朋结友出去高谈阔论外加喝个花酒,可一旦生做女儿身,便只能将大好青春埋葬在这方方正正的庭院里了。

      几个月里我几乎有大半的时间都是在床榻之上度过的,先前是不得已,现在既已清醒过来了,我便丝毫不想再大白天的瘫在床上,于是就在隔天下午和水柔提了起来。

      “小姐身子未愈,还是安心躺着歇息的好。”我话音刚落地,立刻被水柔温柔的否决了。

      我叹了口气,把眉毛拧到一起:“我现在没感觉不舒服,就是闷得很,哪怕去外面院子里透会儿气也是好的。”

      其实我心里想的是,薛云意小姑娘的身体不好,动不动就生病,十有八九和常年不锻炼有关系。现代人都提倡生命在于运动,而这古代的闺阁千金基本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顶多绣个女红写个书法,身体如何能健康?

      如今既是我接管了这具身子,便自然不会再任由它继续羸弱下去,我可不想自己以后跑不得跳不得,像林妹妹似的天天体弱多病伤春悲秋。何况我确实是在床上躺的太久了,虽然水柔并没有提过薛云意究竟昏迷了多长时间,但我自己揣摩着最少也有十来天,若再不稍微运动下,大概以后这双腿都忘记要怎么走路了。

      “水柔,今天天气挺好的,要不给我在院子里弄个榻子,在外面靠着晒会儿太阳也是好的。”我想了一会儿,退而求其次的对水柔说道。

      现在虽然是六月份,但今日却并不怎么热,屋外的天气晴朗宜人,阳光不似盛夏那样的毒辣,反而格外和熙温柔。

      水柔见我坚持,也不再多说什么,点头应道:“那奴婢现在便叫人去在院子里布个软榻,小姐稍等一会儿。”说完她就转身向外走去,拐过屏风之后很快就不见人影了。

      刚醒来时候的头痛和胸闷经过一晚之后已经减轻了些许,我尝试着稍微活动了一下身子,发现只是四肢有些发软无力,并无其他的什么不妥之处。

      从我昨天醒来到现在,水柔陆陆续续告诉我了一些有关于薛云意的各种事情,大部分我都不知道真假,只能够默默的记下来。

      只是,古代真的有服下之后便可以让人失去记忆的神奇汤药吗…我一边轻轻活动着手腕,一边出神的想着。

      如果是用我在现代的观念来看,这种药汁根本是天方夜谭。可是就连我一个死在二十一世纪的人都能借尸还魂到这里,到底又还有什么事情是不可能发生的呢?

      再加上那天薛竹言说的话语、眼神里隐隐的胜券在握,以及我醒来之后水柔解释的那番说辞,那碗汤药的效用应该不言而喻。只是让我想不通的是,凭着薛竹言对那碗汤药的重视和相信程度,为什么我服下了药却还能安然无恙?

      我正胡乱想着,水柔绯色的纤细身影已经脚步轻盈走到我面前,微微低了低身子,柔声说:“小姐吩咐的奴婢都已经安置妥当了。”

      “那现在就出去吧。”我点了点头,水柔立刻上前扶住我,谨慎的掺着我向屋外走。

      内室的地方比起来外室略显狭小,空气也确实有些滞闷,所以刚绕过屏风走到外室,便感到一阵轻风迎面而来,很是怡人。同时让我注意到的还有身旁水柔身上的淡淡熏香,味道清远优雅,合着舒缓的微风一起吹向我的脸。

      其实要说起来,我和水柔站在一起,绝对是她更像一位闺秀。纤柔的身段,尖尖的下巴,清丽的容貌我见犹怜,性子沉静温婉,丝毫不像之前的禄儿那样天真简单,让人一眼就能够看透。

      我沿路边走着边打量屋内的陈设,倒是和上次出去时一模一样,只是不知何时薛云意住的这院子里竟多了好几个侍女,正分工在外室、院子口各司其职,见到我都赶紧俯下身子恭恭敬敬的问礼。

      大概是因为我“失忆”了,对薛竹言来说不再有之前那样的威胁和麻烦,所以也恢复了正常大小姐的用度。

      走出外室之后,水柔扶着我绕过了小院子的门,来到了屋子后面独立的小花园里。这花园并不大,一眼便能将景色净收眼底,园中正盛开着一枝一枝颜色雪白的栀子花,远远看上去姿态各异,大小不一,如同簇簇天上的小云团掉落到了凡尘里。

      初夏正是栀子的花期,而栀子花虽然不如牡丹等花大气,却冰清玉洁,清秀隽永,香味亦是香远益清,令人心旷神怡。

      我再定睛一看,见园子里已经放置好了一个柔软、宽敞的榻子,榻上还备了软垫,一看上去就舒适的很。

      水柔先我一步上前弯腰将软垫扶正,才回过头微笑着柔声说:“小姐说的不错,今日天气晴朗宜人,倒是挺合适晒太阳的。”

      我点点头,整个人舒舒服服的坐了下来,舒展身体伸了个懒腰。

      午后的阳光慵懒温柔,穿透过栀子花嫩绿茂盛的枝叶细细碎碎的照射在人身上,让我从心底里升腾起来一股子懒洋洋的暖意。我靠在软垫上眯了眯眼睛,脑海里终于不再充斥着那些使我心思烦乱的杂事。

      一阵清风柔柔的吹过,卷起了零碎几朵洁白的栀子花,恰好落在了我的衣裙上。我闭着眼轻轻嗅了几下栀子花清甜的香味,原先一直有些滞闷的呼吸也终于在此时恢复顺畅。

      水柔一直安静的站立在一侧,微垂着白皙纤细的脖颈,淡色的裙裾被微风吹的轻盈飘动着。

      我眼神落在她身上了片刻,立刻又转开:“水柔,我想喝热茶。”

      “好的,奴婢这就去。”水柔向我福了福身子,转身便走出了园子。

      其实不管是从理智还是直觉上来说,我对她都怀着浓厚的敌意。她容色出众,却又恭谨妥帖,又是薛竹言安排来伺候我的,就算是侍婢,也必然不是普通的侍女。

      我一边想着一边用手捧起了刚才被风卷起落在我衣衫上的几朵栀子花,闭上眼睛将花朵埋在脸上,然后享受的深吸了几口气。

      看来这就是在这时代唯一一个好处了…就算是个假的千金小姐,毕竟也有人时刻在后面颠颠的伺候着,在现代时每天幻想的米虫生活竟然梦想成真了。

      胡思乱想了一通,水柔也还没回来,我只觉得这四周越来越静谧,栀子花的清香一直在口鼻间回荡,眼皮就开始发沉了。

      原先倒真是一心想要出来稍微活动一会儿的,却没想到外面天气舒适,环境宜人,竟然躺了一下就不争气的泛起了睡意。
      我迷迷糊糊的最后眨了两下眼,干脆就闭上了,打算安安心心的睡个午觉。

      意识逐渐模糊起来,清远的花香仿佛越来越近,越来越浓郁,和我一起缓缓坠入黑甜的梦乡之中。

      大概是因为来到这里之后便不像在现代时睡的那么安稳,半梦半醒之间,我突然察觉到自己睡着的软榻稍稍向下沉了一沉,似乎是有人坐在上面了,整个人便清醒了过来。

      难道是水柔吗?我睁开眼看去,透过栀子花洁白的花瓣映入我眼帘的却是一张很熟悉的脸,居然是——薛竹言!

      他仍是一袭纤尘不染的白衣,发丝高束,面色温润,唇角微弯,淡黄色的细碎阳光映在他脸上,更为他平添了几丝柔和。

      也许从薛竹言此人身上大抵就可以了解上天在分配容貌时是多么的不公平。

      我隔着眼前朦朦胧胧一片雪白的栀子花瓣有些怔怔的看着他,心中思绪翻涌,面上却竭力做出一副茫茫然的样子来。

      薛竹言浓黑的双瞳注视着我,却完全没有第一次见他时那样的冷意和淡漠,取而代之的是满眼怜爱和关切,全身上下散发出来的气息像是四月的一潭春水,温润如玉。

      “奴婢见过大公子!”就在我有些不知该怎样应对的时候,水柔给薛竹言行礼的声音响了起来。她显然是刚刚端着茶盘回来,一见到薛竹言竟坐在院子里,赶紧将茶盘放在一旁匆匆向他行礼。

      薛竹言却并没有让她起身,唇角虽还带着笑意,看向水柔的眼神却淡淡的:“云儿是昨日醒转过来的,你今日就任她起身,她若是再有什么闪失,你如何担当?”

      趁着薛竹言转过脸去和水柔说话的间隙,我伸手轻抚掉了适才埋在脸上的栀子花瓣,撑着手坐了起来,把背靠在了水柔为我铺好的软垫上。

      他说话的语气倒是很平缓优雅的,面上更是没有半分恼色,而一直持重沉静的水柔却在听了这句话之后脸色微微发白,随即低下脸,我便看不见她的神情了。

      “是我自己坚持想要出来坐一会儿的。”我轻声说完之后,也垂下脸,看上去好似是惆怅不振,其实只有我自己知道此刻我的手心里已经全部都是冷汗。

      这是“失忆”以后和薛竹言的首次接触,不会再有任何时间让我准备或者是逃避,我必须拼尽全力的去做一个合适的、失忆过后的薛云意。虽然我对自己的演技毫无信心,尤其是在薛竹言这样的人面前,但我毫无选择、毫无退路,不管如何,都得奋力一搏。

      这场角逐里,我最大的优势就是薛竹言对那碗汤药的自信、以及我借尸还魂来到这个朝代,却丝毫都不了解这里,这点无需去装。而最大的劣势,无非便是我对于薛竹言此人完整的记忆…如果不压下那些复杂的情绪和厌恶,我根本无法逼迫自己习惯今后像这样的生活和相处。

      “是身子哪儿不舒服吗?”薛竹言见我低垂着脸,柔声问道。

      我并不答话,只摇了摇头,脑子里迅速思忖着怎么样的反应才是最真实自然的。

      余光中看到薛竹言朝后面轻挥了挥手,随即便听到了一阵轻微的脚步声渐行渐远,想必是水柔得了他的吩咐退了下去。

      我努力克制着自己的紧张和不安,抬起头看了他一眼。

      薛竹言正专注的望着我,一双黑如点墨的眼眸里含着怜惜和关切,竟连半分试探和其他情绪都没有。

      “云儿。”薛竹言伸出手轻抚我的头发,如同世界上最温柔的兄长,清越的嗓音在我耳边响起:“你不必再害怕了,之前是哥哥没有照顾好你,如今你平安无事醒来,我也总算能够稍稍安心一些。我已经在整个祁国寻找能够医治你这样病情的名医,今后你只要好生调养身子便好。这样的事情,我必定不会让它发生第二次的。”

      薛竹言这通话我一字不漏的听下来,之前只觉得极尽讽刺,却在最后一句话说完的时候忍不住浑身一颤。

      我心头一阵痛,鼻头发酸,竟克制不住泪眼朦胧的看向他。

      那一瞬间,我的心仿佛回到了遥远的过去。

      那时候我大学刚毕业,找了一家公司实习,几乎每日都要加班加点。
      而那时陈铮也与我处境相同,初入职场,自然吃力,于是有时便顾不上来接我下班。

      我能够体谅他的难处,也并不让他为我东奔西跑。

      有一日因为公司开会的缘故,等我匆匆往家里赶的时候都已经深夜十一点左右了。我平日里走惯了那条没有路灯的僻静小路,倒也并没觉得有什么害怕的,只一心归心似箭,想回家洗澡睡觉。

      却未曾到那日刚走进小路,竟突的从黑暗里窜出来一个歹徒,用尖刀抵着我。

      我自然是害怕、惊惶到了极点,一番推搡之中,万幸这时恰好路过了三个路人,那歹徒便抢了我部分财物,匆匆逃掉了。

      之后在那三个好心人的顺路相送下,我平安到了家。

      我爸爸妈妈见我面色惨白,头发散乱,身上还有些轻伤,自然吓的不轻,
      第二天给我请了假。

      而我隔日睁开眼睛的时候,第一张映入我眼帘的脸,就是陈铮的。

      他眼睛里有血丝,头发也乱糟糟的,见我醒来,立刻牢牢的盯着我,半晌之后才俯下身抱住我,声音有些发颤的道:“样的事情,我必定不会让它发生第二次的。”

      我脑中如同倒带,回放着从前的往事。而如今,我却早已与那个时代的所有人和事咫尺天涯,一缕孤魂不知飘落在哪个时空。

      而陈铮,也不知是死是活。

      面前的薛竹言忽的伸出了手指,替我拭去了眼中不自觉滚落下来的泪水。

      皮肤相触的感觉,却将我瞬间从久远的往事里拉了回来,提醒着我自己现在是在一个怎么样的处境里。

      于是心中越冷,面上越是茫然痛苦:“你真的是我哥哥?可是我什么都不记得了,只要用心一想,这里就好痛。”我望着他伸手指了指自己额头这一块,含泪摇了摇头。

      薛竹言却轻叹了一声,把我抱住,一只手依然满含安慰的抚着我的头发,柔声说:“是,无论你记不记得从前的事情,无论你现在是什么样子,你都是我唯一的妹妹。”

      我心中一阵恶寒,胳膊上几乎就要冒出来成片的鸡皮疙瘩,却只能生生忍着,貌似柔弱的倚在他怀里,任他抱着。

      若这年代也有奥斯卡影帝,那么我面前的薛竹言必定是年年夺冠。此刻的他,简直与我刚在这个时空醒来时候的他完全不似一人,若不是我亲眼见过,只怕打死也是不相信的。

      我这时的泪水早已止住了,薛竹言抱着我,看不见我的面容。而我咬了咬唇,心中已经决定。

      前尘往事,对于我来说早已经是完全无用的牵绊。既然陈铮可以在那一刻丝毫不顾惜我的生命,那我为何到如今还要为他伤心,还要浪费时间和泪水去回忆他?

      穿越时空也好,借尸还魂也罢——只是既然我现在依然活着,便不要再糟践自己了。

      我在心里酝酿了一下感情,方才开口低低的喊了声:“…哥哥…”

      抱着我的薛竹言听到我这声喊叫,亦是低声笑了出来,贴在我耳旁的胸膛微微震动着:“云儿,你也丝毫不必为这些事情难过担心,一切自有我在。

      我没有答话,只是静静的靠在他怀里,姿态看上去柔顺而依赖,只是埋在他胸膛里的面容全是森森冷意。

      洒满细碎淡金色阳光的庭院中安静的只听的到落花的声音,格外静谧。而软榻上相拥着的一对“兄妹”,却是各怀鬼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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