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为瓦全》柚子小田

6、chapter006

　　永韶不愿意回宫，他透露了太多秘密，元熙一时也没想好要怎么处置他，只能先扣着。只是这小小院落里，并没有多余的居所留给永韶，就扔了个席子，让永韶睡在书房，顺便监禁。
　　元熙习惯每天早起，况且现在事务繁忙，军情像雪花一样飞来，睡懒觉这种奢侈的享受从来不属于他。
　　天色刚白，元熙就推开了书房的门。
　　永韶还在睡觉。
　　竹里馆的仆妇侍从并不知道永韶是什么人，随便扔给他一领破席和一床薄被了事。现在天气还未转暖，加上竹屋接地，异常阴凉。永韶抱着被子，像婴儿一样蜷缩在席子上，在睡梦中偶尔发抖。
　　席子旁边掉了一个玉梅花的坠子。
　　元熙看那玉梅花颜色好像不寻常，蹲下身去，伸手去拿，不料那玉梅花并不是个坠儿，而是缀在衣带上的。可能是睡觉的时候翻覆，不慎扯松了落在地上的。
　　元熙一扯，永韶感觉到异动，醒了过来，两人俱都吓了一跳。
　　永韶伸手把玉梅花抢了回来，并且戒备地站起来，把衣服系好，
　　元熙指着玉梅花问：“这是什么东西？这么宝贝。”
　　永韶犹豫了一下，才道：“是白襄给我的，可以祛邪。”
　　元熙哧地一声笑了：“无稽之谈罢了。”
　　永韶狠狠瞪了他一眼，不再言语。
　　他没办法向恶鬼解释，这世界上唯一一个对他好的人，送了他这玉梅花，就算不能治病驱邪，于他来说，也是一种十分珍贵的慰藉。
　　元熙看到永韶眼底的青黑，明了他昨晚没有睡好，把肩上的披风扔在他身上。
　　“接着睡吧。”
　　说完，元熙头也不回地走出了书房，关上房门。
　　书房门外，躬身待命的两名看守拿出锁来把房门锁上。
　　元熙走了，永韶心里紧绷的一根弦才算松了下来。
　　永韶把元熙扔来的披风丢在地上，开始打量书房上下，他慢慢地靠近书架，仰着头仔细地看那些书。

　　元熙坐在竹里馆最高的一座小竹楼的最高处，盘膝坐着，凝神远眺。
　　他的脚边放着刚刚递上来的战报，算是个好消息。赵屠如在泾阳被太守徐方的军队阻拦，加上粮草消耗过度，暂时小退加强补给。
　　对元熙来说，这是个预料之中的消息，不好也不坏。
　　但对永韶来说，赵屠如退却的每一秒钟，都代表着他的生命会延长。
　　元熙不习惯关心别人的事，他并不是很在意。他之所以现在还盘坐在楼上静坐，是因为他仍然在消化自己对利爪下的猎物轻易做了承诺的事。
　　永韶料的没有错，他也确实想干掉赵屠如，但是他也面临很现实的问题那就是，他确实干不掉赵屠如。
　　元熙太聪明了，所以他懒惰。一支精英的军队需要夜以继日的苦练，这样的毅力，赵屠如有，他没有。他承认这一点不如赵屠如，所以他不会傻到认为自己手里的军队可以硬碰硬地干掉赵屠如。
　　这想法太愚蠢了。
　　那他有什么办法来杀赵屠如？
　　元熙想的太入神了，没有留意身后有人靠近。当惊觉轻微的脚步声已经在身后响起时，元熙条件反射地拔出袖中刀，回身斩向对方的脖子。
　　如果是下人，这么靠近他就是绝对的该死。
　　因为他已经吩咐过，不要从身后靠近他。不听的，就是嫌自己命太长了。
　　还未转头，刀刃的亮光反射出来人的眼眸，元熙才惊觉原来是永韶。他立刻收力，刀刃切断了永韶的一小缕头发，千钧一发地停在他喉咙前。
　　永韶被吓呆了。
　　元熙把刀收回来，抬起脚，狠狠踹了永韶一下。
　　永韶抱着小腿痛叫一声，差点摔倒。
　　元熙骂道：“不要命了你！”
　　他语气很凶，但永韶不是傻子，他听得出，两人的距离奇怪地拉近了。
　　永韶不能明白。
　　他们两人本来是敌人的关系，元熙凶残狠毒，喜怒无常，他本来也知道，但却从不知道他竟然能这样对人说话。
　　难道冥冥中，血亲的缘份还是起到了一丝作用？
　　但他还不是想置自己于死地吗？
　　永韶嘲笑自己的胡思乱想。
　　他来，是为了告诉元熙一个新的主意。
　　“我想亲自去，瓦解赵屠如的军队，杀死他！”
　　元熙的眉毛跳了一下。
　　永韶向他讲述了产生这个主意的经过。
　　“我在你的书房里发现了一个暗格……”
　　元熙伸手制止了他。
　　“你是怎么从书房里跑出来的？”
　　永韶犹豫了一下，才开口说：“近中午了，侍卫吃饭的时候嫌没酒，去厨房拿酒，把门锁上。我拿书房里的剑砍断了锁。”
　　永韶一边说，眼角的余光瞟瞟楼下，看到两个黑衣侍卫押着方才负责看守自己的两人过来。那两人吓的腿肚子直抽筋，一个劲儿地往地上瘫，站都站不起来。
　　黑衣侍卫上来请元熙示下。
　　“既然喜欢喝酒，就喝个够好了。去把他们塞到酒坛里扔掉吧。”
　　元熙轻描淡写，永韶吓得屏息。
　　黑衣侍卫带着面如土色的两人去了。
　　那两人，连喊饶命的勇气都没有。
　　永韶心里还在想，怎么个把那么大个人塞到酒坛子里，眼神瞥过元熙，突然被他冰冷的眼神冻了一下。
　　元熙站起来，面朝着永韶。
　　“连听话都不会么？你爹到底教了你什么？”
　　永韶看他凶狠的脸色，知道元熙是真怒了，咬着牙不说话。
　　元熙摆手。
　　“五十鞭，不多吧？”
　　永韶没想到他会罚自己，愣了一下，愣完之后知道躲不过，索性说：
　　“那你先让我说完，随便怎样。”
　　元熙其实不想听他说，作为一个孤独又无聊的人，他时常反观自己内心，所以他能感觉到自己惩罚永韶可能只是为了抒解对他许诺的郁闷。
　　意识到这一点只能让他更郁闷，所以他不想看到永韶。
　　也许是担心自己会控制不了暴力，不小心杀了他。
　　但是永韶的“随便怎样”又勾动了他的绮思。
　　元熙突然想逗他。
　　“想说可以，再加五十鞭。”
　　永韶被他的不通情理激怒了，看的元熙有点想笑。
　　竟然生气了。这小子，不管落到什么样的境地，都能对敌人报有好的幻想。
　　那他到底为什么，会这么恨绝了赵屠如呢？
　　永韶想也不想，愤愤地道：“加一百鞭也行，我要说给你听。”
　　元熙哧地一声笑了，懒懒地向后靠着。
　　“蠢货，加一百你就死了。”
　　永韶接口：“如果我这个方法可以对付赵屠如，我就是现在死了，也心甘情愿。”
　　元熙愣了愣。
　　他有点想听听永韶拼了命也要说的方法是什么。
　　“书房的暗格里有好几本书，我翻开看了一下，全是医书之类的，看不太明白。但是其中有一本，叫《奇观录》，名字看着不像医书，我就翻开看了看。”
　　现在的永韶真是无所畏惧了，什么事都做的出，什么话都敢说。
　　“《奇观录》里有一章，可以改变人的样貌，叫……”
　　永韶突然觉得脑子深处一阵剧痛。毒性又发作了，他想不起那章节叫什么。
　　元熙替他接上：“那一章，叫易形术。”
　　想到这章名字的时候，元熙瞬间就想到了永韶想干什么。
　　易形术，是禁术之一，最初是由江湖术士发现，第一例作用是在一个逃犯身上，他为了改变形貌，买通了巫医何飞猿，也就是元熙的老师，为他实验易形术。易形术成功了，但是却发生了非常惨烈的后果……元熙并非畏惧想起此事，只是他想到此事将在永韶身上应验，思维就戛然止步了。
　　这实在是不好的记忆。
　　所以易形术被封存起来，藏在暗格中，元熙自己也许久没有看过了。
　　永韶听着这三个字，竟然觉得有些陌生，他扶着自己的脑子，觉得里面隆隆作响。
　　元熙伸出手去，钳住他的下巴，把永韶的头偏向一边，把嘴巴凑到他耳边上。
　　“毒发了吧？记不得了？我现在说几句话，你最好保证完完全全记下来。”
　　永韶疼的额头生汗。
　　元熙用小而缓慢的声音一字一字一说：
　　“第一，不要从我背后靠近。第二，不要擅动我的东西，虽然我知道你不是犯蠢，而是在搜查，但是我还是要免费赠送你第三点，如果做了不讨人喜欢的事，不要说出来。因为不是每个人都能容忍这种天真。”
　　永韶咬着牙，艰难地说着话。
　　“如果你能用易形术，我可以去接近赵屠如，亲手杀了他！”
　　元熙断然反对。
　　“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永韶愣了，愤怒地伸手指着他：“你明明说过……”
　　元熙啪地一巴掌，挥开他指着自己的手。
　　“永韶，断章取义也是一种蠢。易形术那一章，你有看完么？”
　　永韶点点头。
　　“连补录也看完了？”
　　永韶愣了。
　　“补录？是什么？”
　　“我就猜你没有看。补录那一节，我老师死了之后，我根据易形术的反应，做的后续补充。”
　　元熙的语气发生了变化，带着一种明显的阴郁。
　　“易形术，是用长针插入后脑，以阻断血脉的方式改变人面部的肌肉和血流，使人改变形貌。但是使用易形术，不能拔针，一旦拔针，想恢复原来的面貌，就会……”
　　元熙突然停住了。
　　永韶追问：“就会怎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