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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兄弟决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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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以传一大早就来到华格臬路,将张劲声从床上拖下来,把自己向张斡明骗婚之事一五一十交待了。
他和陈惜从站立一侧。他说:“爸爸,你要想替阿明出气,打我骂我,甚至赶我出门,我都不怪你。”
张劲声睡衣外披了件黑大褂,脸没洗,头没梳,光脚趿着双拖鞋,乍然遇到这种事,皱着眉头,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处置。
他这辈子不知见过多少人为抢女人而反目成仇,他自己也抢过别人的女人。张以传的行为本身在他看来并没错。但他抢的是他儿子的女人,还是明媒正娶的大户人家小姐,这就错了。张斡明虽不是个东西,但他一天姓张,外人就一天把他当张劲声儿子。张以传此举,无疑是隔空抽了他一耳括子。
然而张以传事后立即如实告诉自己,认错态度端正,似又不好认真罚他。
他头疼地看看张以传。他低首垂目,镇定地任人宰割。
张劲声想:“现在很多地方都要靠这小子。他手下一帮兄弟,也与他情同手足。阿明是我儿子,可他于我有什么好处?而且这件事,本来是他自己蠢。哪有男人新婚之夜让老婆和其他男人共处一室的?”
他又看看张以传身后陈惜从。她一身墨绿色洋装,楚楚可怜地站在那里,似风一吹就倒了。她有点心不在焉,眼睛不知看到哪里,似感到张劲声目光,才回眸,看了看他,又把目光转开。
张劲声莫名一阵心跳加速,又恢复如常。他想:“这小妞果然漂亮得很,难怪以传和阿明都为她颠倒。”就是太过出尘,可望不可即,且很容易让男人产生自卑。所以他又疑惑:“他们干么这样抢她?这种,看看不就行了?”
陈惜从被他看得有点不自在,朝张以传身后避了避。张以传马上发现,看着张劲声,无奈地叫了声“爸爸”。
张劲声“啊”了一声,自己给自己圆场:“以传啊,我刚才想了想,你对兄弟耍手段,固然大不应该,但为的都是小事。我对你和阿明一视同仁,我只管你们大事。这些小事,你们自己解决。”
张以传本来猜想他不至于为这事重责自己,所以负荆请罪,赌上一赌。听张劲声如此说,他知道自己赌赢了,立即露出笑容。
张劲声想:“索性好人做到底。”他问:“你们婚后住哪儿?”
张以传说:“先住我的公寓。等我找到大一点的房子,再搬过去。”
“不必另找房子。西爱咸思路上的老公馆一直空着,里面东西也还齐全,就当是我送你们的结婚礼物吧。”
张以传一惊,没说什么,眼里却泛出泪花来。
张劲声笑笑,正要调侃他几句,门口一阵脚步杂沓,未见人影,先闻人声:“张以传,张以传你这个王八蛋给我滚出来!”
张以传脸色一变,本能将陈惜从挡在身后。
张斡明和陈堪、邵宛如夫妇一阵龙卷风似的卷了进来。
张斡明谁也没见,一眼先看见张以传。他目眦欲裂,指着他说:“好,好,你算对得起我。”张以传不敢看他,心想:“今天任由他打骂,我只当自己死了。”
张斡明见他不出声,更怒,他说:“到了现在,你还要装死。你骗我快死了,要和惜从共处一夜,才肯去医院治病,我好心成全你,你却偷偷带走了她。你说,你把她怎么了?”
张公馆的人听闻纷争,都涌进小客厅。连素君、叶春几个姨太太也下了楼。大多数人本来不知怎么回事,听张斡明一说,大致猜到,心中都觉好笑。其他人还懂得忍耐,叶春却不管,当场笑了一声。
张劲声涨红了老脸,觉得这儿子太不像话,哪有人自曝其短的?而且,这种事又何必问?他放声呵斥他:“够了,还嫌不够丢人么?到我房里去。都是兄弟,有话好好说。”
张斡明从叶春笑声中,也知道自己这次真成了冤大头。他一听父亲说到“兄弟”,宛如被人挑到了神经,蹦了起来,怒说:“谁跟他是兄弟?我这‘张’是真的,他那‘张’是假的。一个野种,谁知道他爸爸是谁?”
连素君听了这话,先受不住,转身往外跑。张以传和张劲声同时变了脸色。张以传说:“你冲着我来,不要连累无辜。”张劲声说:“你他妈的给老子嘴巴放干净点。”
张斡明怒极反笑,说:“好,你们才是一个鼻孔出气。反正我早决定和这个家脱离干系了。张以传是姓张也好,是野种也好,与我没有一点关系。不过他做了对不起我的事,我不能这么算了。你过来,我们好好打一架,打死为止。”
他说着朝张以传扑过去,挥拳便揍。张以传只是遮挡,并不还击。他枪法好,拳脚本来平常,没几下,就被张斡明打倒在地。
张劲声觉得这也不失为一种解决办法,打过就好了,所以听之任之。
陈堪看不过去,冲上前问他:“张劲声,你这打的什么主意?是你指使你干儿子来欺负我女儿的?”张劲声接过茶漱了漱口,笑说:“陈老,你可冤枉我了。这事我也刚刚知道。年轻人的事,让他们自己解决。来,我们一起去吃早点。我屋里有几件古物,还想请你评点一番。”
陈堪心中后悔,想他和流氓讲什么理,他根本不知“廉耻”二字。他恨起来,蹬蹬蹬走到二张处,举起手里拐杖,瞅准空隙,就在张以传右肩上重重一击。
张以传闷“哼”一声。张斡明一愣,接着又揍起他来。
邵宛如忙拉住陈堪,骂他:“你疯了,要你插什么手?”
陈堪说:“这小子欺负我女儿,难道我不该教训他么?今天我就打死他!”说着又要打。
邵宛如却和丈夫不一条心。她想:“惜儿已经被那张以传占过便宜了,张斡明固然暂时不怪,难保心中没有芥蒂,倒不如就此跟了张以传。”她心中暗恨张斡明引出这番不名誉的事,又不愿断了张以传这条路,所以死命拉住陈堪。偏陈堪牛劲发作,非要打死张以传不可。
张劲声见陈堪出手,不好再坐视不管,向左右使了个眼色。
他左右这班人个个与张以传交好,见张斡明一个百年不露面、不管事的人,突然跑来充主子,对张以传又打又骂,张以传又不反抗,他们早就看不下去了,碍着张劲声,才强忍着。一见他示意,马上涌过去,分开了滚在一起的两人。
光头阿三见张以传嘴角破裂,血流不止,忙吩咐人去取伤药。其他人将他扶到椅上坐着,关切问伤。有人忍不住低声抱怨:“三少爷,干么不还手?那小子自己蠢,还打你出气,你也太纵容他了。”张以传苦笑着摇了摇头。他想:“是我活该。他没打死我,是他不该。”
张公馆一个年轻女佣人大胆给张以传送来一条热毛巾。张以传看到她,又想:“陈惜从呢?我被人打成这样,她一言不发,嗯,她也是恨上我了。”
他们这边才消停,陈堪夫妇却越吵越凶。陈堪不满夫人阻挡自己,几次闯不过,又不好对她动粗,急得口不择言:“你滚。都是你,就知道宠女儿,一个个都宠成这副样子。”
邵宛如一听气倒,本来还不想当着外人大吵,这下也不顾脸面了,她冷笑说:“你这是迁怒呢?守琦的事你怪我我没话好说。惜儿这次的事,你怪我,也不怕天打雷劈。两个姓张的作恶,惜儿是受害者,你怪她什么?我算是看透了,每次一出事,都是自己人不好。你接下来,是不是要杀了我和惜儿来表明自己的清白?”
陈堪也知说错话,当着人却不肯示弱,他恨恨说:“你看你这副样子,缠杂不清。我说过是惜儿不好了吗?是这臭小子不好。你说我只怪自己人,那我要打他,你又拦着我做什么?”
邵宛如哭说:“又不单是他一个人的错。要我说,新婚之夜让别的男人和自己妻子共处一室的男人才叫荒唐。本来我就觉得这门婚事太草率,是你,一会儿不许正时和张劲声儿子交好,一会儿又赶着要把女儿嫁给他儿子。现在出事了,你怎么不去打张斡明?事情全是他弄出来的。”
陈堪不可思议地看着她,仿佛不认识她:“你现在说这话,你还是人么?”
邵宛如冷笑:“就知道你终归是帮外人。我有什么不能说的?他伤心是他咎由自取。他伤心过了就没事了,惜儿呢?他犯蠢的结果,不是要她背一辈子?”她越说越气,若不是在张公馆,真要自己上阵,抽陈堪几个耳括子了。
张劲声不知何时到了他俩身边,插嘴说:“二位,先消消气。小辈的事,我们做长辈的,犯不着都揽在自己身上。依我看,事情已经发生了,当务之急,是陈小姐今后归宿。”
邵宛如突然惊慌起来:“惜儿呢?”
陈惜从一个人坐在客厅角落的沙发上,半心半意翻着一沓刚送到公馆的新闻晨报。众人刚才竟都忘了她这个“祸根”,邵宛如一提,才找起她来。
邵宛如见她没事,先松了口气,忙赶到她身边,想要安慰她。
陈惜从却没哪里需要被安慰的样子。她放下报,见众人目光齐齐转向自己,便反问邵宛如:“他们打完了?”
众人都觉得有些古怪,想她怎能这样无动于衷?陈堪又想斥责女儿,看了眼邵宛如,硬是将话吞下。
张斡明走到陈惜从跟前,他一脸愧疚,态度却诚恳无比,他说:“惜从,这事全是我的错,但我希望你能给我一个挽回的机会。惜从,你跟我回去,终我一生,我都会好好爱你。”
他讲得语音颤抖,仿佛陈惜从不答应,他整个人就要破裂成片。邵宛如本来对他不满,听了这几句,也忍不住心酸,无奈地叹了口气。陈堪更是以袖抹泪。
张以传从椅中站起,一言不发,担忧地看着陈惜从。
陈惜从心中早有了主意。她想了想,尽量婉转地对张斡明说:“谢谢你一片诚心。我本来也答应嫁给你,哪知道会发生这种事。我和你有夫妻之名,和他有夫妻之实,名和实,我只能取后者,望你见谅。”
张斡明双肩塌了下来,神色灰败。她的话,对他向来有种难以抗拒的力量。他干涩开口,像只斗败后又淋了大雨的公鸡,他说:“你肯定吗?”
陈惜从点点头:“我肯定。”
张斡明目中流下两行泪,轻声说:“那祝你幸福。”他不敢再看陈惜从,也不理会张劲声和陈堪叫他,飞一般逃了出去。
陈堪以拐杖指着张以传,狠狠说:“我是不承认这门婚事的,你好自为之。”说完他也追着张斡明走了。
邵宛如赌气留在女儿身边。
陈惜从远远看了眼张以传,低头拉住了邵宛如的手。
第二天,张斡明就返回炮兵营训练。一个月后,随部队开往归德。
张以传夫妇则住入了张劲声送的、西爱咸思路上的原张公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