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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洞房 ...

  •   张斡明怀揣三万块钱的银票,跑去杭州见陈堪,提议三天之内,完成婚礼。
      陈堪自是大吃一惊,无论如何不肯答应。
      张斡明软磨硬缠,甚至说出“钱全由我出,我说什么时候办就什么时候办”的气话,差点惹恼陈堪,取消婚礼。最后还是邵宛如委曲求全,居中调节,才定下十天之内,在杭州举办婚礼。
      陈家只发帖请了十几位亲朋好友,张斡明处也只邀了他几个新认识的部队中人。钟百灵硬向她父亲借了他们在西湖上的明清风格水庄田田居,给陈惜从摆酒宴。
      婚礼当天,张斡明一身白西装,在几名军官陪同下,前去开元路陈家公寓接人。
      陈惜从一身水红色绣花长袍,外罩了件短棉袄,浓妆艳抹地坐在自己房间床上。一群佩戴珠光宝气的女人们站在她身前,叽叽喳喳,议论不停。
      忽然陈楚的声音从下面传来:“新郎倌来了,新郎倌来了!”大伙儿如临大敌,立即涌出卧室门,去阻拦新郎倌上来。卧室里只剩陈惜从母女两个和咕噜嘟。
      邵宛如虽很不满意女儿婚礼办得草率,但此时此刻,仍是满心欢喜和不舍,她含泪摩挲着女儿一只手,絮絮叮嘱她为人妻后的注意事项。
      陈惜从则万般不舍地抚摸着膝盖上的小猫,对母亲的话无动于衷,见她没完没了,便一笑打断她说:“好了,妈,我嫁人后也还是在这里,随时能见面的,何必哭哭啼啼、生离死别似的?今天我没法带着咕噜嘟,你盯着人给它喂食。明天一早仍将它送到我那里去。”
      邵宛如摇头,说:“你这孩子,真是没心没肺。我看张斡明以后要吃苦头。”
      陈惜从只觉对咕噜嘟爱不释手,手指伸到它耳根处顺毛轻挠,挠得它闭了眼睛“喵喵”叫唤。她低头亲了亲猫的额头,心里满不在乎,想:“反正他自己要娶我的。”
      这时,张斡明给出一把把银元,在几个军官帮助下,闯过一道道人墙,终于进了陈惜从香闺。他见到陈惜从就一愣,觉得她浓妆后,另有一番风情,真是浓妆淡抹,怎么弄都好看。
      在众人起哄声中,张斡明一把抱起新娘子,将她带到公寓外。邵宛如被打断的伤感又涌上来,趁人不备,偷偷拭一拭泪,又欢笑着跟出。
      公寓大楼外,陈楚带着一群小孩子放鞭炮,邻居和路人都驻足观看。
      鞭炮声中,张斡明抱着陈惜从上了花马车。一支伴奏队临时出事,没法赶来,他们用无线电音乐替代,兴高采烈地一路到了西湖边。
      钟师长、陈堪事先与杭州政府部门的人打了招呼,这天,西湖戒严一个小时。张斡明携手陈惜从,上了彩绸环绕的画舫,经水路,前往田田居。其他人另坐一艘包船,跟在后面。邵宛如因要预先赶去,坐汽船走了。
      画舫到了田田居,张斡明搀着陈惜从下来。水上庄园,也处处缠上了喜庆的大红绸带。刚发芽的小树和苍苍翠柏上,除了彩绸,还系着手工折成的纸元宝、纸兔子等小玩意儿。几只一人高的大宫灯,悬挂在正堂前的走廊上。
      陈堪夫妇已在正堂中太师椅上坐了,新婚夫妇进去,向二老跪拜行礼。陈堪乐得合不拢嘴。
      陈堪向他二人阐述了一番做人的道理,之后便又是到处行礼。
      礼毕,大家自寻乐子。邵宛如、花容等女宾或到后面听戏、看变戏法,或凑在一起打牌,或去看别人送来的礼物。陈堪则和男宾们聚在一起,海阔天空地闲聊。
      陈惜从看过了礼物,就想回房看书或睡觉了,但邵宛如今天绝不容她任性,钟百灵几个也不肯放过她,硬拉她去看戏。她顶不喜欢看戏,依依呀呀不知唱得什么,动作也莫名做作,只好强忍头痛和无聊,陪女伴们坐着。一时恍神,她有些好笑地问自己:“我在做什么?怎么就结婚了呢?”
      她更年轻一些的时候,也做过结婚的梦,远不是这样的。然而那些过去的事情,最好不要想。
      也不知怎么到了晚上,陈惜从去换了件月牙白、荷叶袖子的旗袍,脖子上一圈光色柔和的粉色珍珠,与她光洁的脸庞相映成辉。她一出现,就引来一片赞叹,众人纷纷感叹张斡明好福气,娶了个天仙回来。也有人可惜,觉得凭陈惜从的美貌,满可以嫁得更好。
      张斡明春风得意,任妻子挽着自己胳膊,到各桌宴席上敬酒。他来者不拒,有人来敬,他就喝。他还不大敢正视妻子,偶尔偷瞥一眼,心中就如舔了蜜糖,甜得要化了。但他还是有心病。
      大伙儿喝了酒,又有戏班助兴,很快就热闹起来。刚刚输钱的几位女宾嚷着晚上要挑灯夜战,扳回局面。
      陈惜从敬完了在座客人,按礼数,便退出去了。张斡明看她离开,瞅了个空子,借口解手,也逃了出来。
      陈惜从没好好吃饭,肚里正唱着空城计。她到了新房后,就让娘姨去弄点小菜进来。自己推开窗,欣赏中庭月色。
      她这个院落在小岛最东面,临湖,十分安静。宾客们的吵闹传到这里,呜呜咽咽,只剩一点残音。这儿廊上挂了十几盏大红灯笼,做工精致,里面的灯泡换成蜡烛,光色晦暗,一个个随风摇摆,好似微微的胆怯。
      院子里梅花落了一地。近来她常读苏东坡诗词,这时脑海里忽然冒出一段:
      “春庭月午,摇荡香醪光欲舞。步转回廊,半落梅花婉娩香。  轻云薄雾,总是少年行乐处。不似秋光,只与高人照断肠。”
      莫名的,有点悲伤了。
      这时候,有人轻轻扣了扣门。陈惜从以为是娘姨端菜来了,头也不回地说:“放桌上,你出去吧。一会儿我吃完了叫你。”说完没听到回复,她一回头,才看见张斡明有些无措地站在房里。
      她不由一笑:“是你啊。”
      张斡明勉强笑笑,说:“惜从,我来求你件事,希望你能答应。”
      陈惜从心里奇怪,想:“这人都把我娶到手了,怎么还这样抹不开?”她淡淡说:“你先说来听听,我能答应就答应。”
      张斡明先不说话,转身开了门。从外面进来几个人,抬着一副担架,架上摆了大大小小的礼盒。
      陈惜从好奇:“这是干么?”
      张斡明等人进来,反锁上门,把架上礼盒一撸到地,掀开盒子下铺的几层油布,打开纸板箱,露出一张病恹恹的男人脸来。
      陈惜从轻呼一声,凑近看了眼,奇说:“这不是张以传么?他怎么了?”
      张斡明让人把张以传抬到床上。他等人都出去了,才一把握住陈惜从双手,激动地说:“惜从,我知道我这个要求太过荒唐。以传是我的好兄弟,好朋友,他如今病得快死了,只想在你身边呆一晚上。我求你,成全他这番痴心,也成全我的义气吧。你放心,将来万一有人知道,以此污蔑你,我一定维护你。”
      陈惜从听着这话不三不四。她觉得真要有人污蔑她,张斡明是保不住她的。但她看着奄奄一息的张以传,想起那个下雨的晚上,他站在街上默默仰视她窗口。她心里酸酸楚楚的,转念想:“我丈夫求我帮他做个讲义气的人,我顺应他心愿,也没什么。”
      她对张斡明点点头,说:“我以前蒙他救助过,你又这么说,那就让他在这儿呆一晚吧。”
      张斡明一听大喜,话也说不完整了:“惜从,你这样待我,我……我不知……”
      陈惜从笑说:“好了,我不指望你报答,这事别传出去,我就谢天谢地了。”
      张斡明忙说:“一定不会,一定不会。”
      他又走到张以传身前,弯腰轻声叫了他几次。他紧闭双眼,一句未应。张斡明心里叹了口气,想:“明天一大早,无论如何得送他去医院。我这次对他,也算仁至义尽了。”
      他又对陈惜从道谢了几次,才离开房间,自找地方偷偷度过这一夜。
      陈惜从等他走远了,慢慢走到床边坐下。她看着张以传,总觉得有些不可思议。这个人她很早就认识了,不过她少女梦中一颗点缀,连点缀也称不上,顶多是连接点缀的绳子。可最近他一下子又出现在自己面前,忽远忽近,仿佛依旧可有可无,仿佛很重要。他到底喜不喜欢她呢?张斡明说他快死了,他看着是不大好,但她怎么就觉得他不太会死呢?
      这么看,张以传面如雕刻,有着中国男人少见的凌厉之美。以前怎么不觉得呢?
      陈惜从伸手搭上他额头,确定他是否发烧。仿佛是有点热,但她不知道这算不算烧。
      张以传忽然没有预兆地睁开了眼。陈惜从在想心事,过了会儿才察觉。她若无其事地把手拿开,想说几句话解释一下,手却在半途被他抓住了。
      张以传的手很有力,他看她的目光也灼灼逼人。
      陈惜从惊讶地看着他:“咦,你……”
      ×××××××××××××
      张斡明让张以传的手下守在陈惜从房门口,自己另去寻觅房间。没走几步,他看到陈惜从的娘姨提了个红木饭盒吃力地走来。张斡明拦住她,夺下了她的饭盒,说他会给陈惜从送去,让她去好好摸两把牌。娘姨高高兴兴去了。
      张斡明没找到合适房间,就在个湖边没人的角落,打开饭盒。里面有一小瓶米酒。张斡明单取出米酒,推开饭盒,倚石对湖,一个人喝了起来。
      他这时本该在洞房享受与新婚妻子的鱼水之欢,却一人吹着冷风,对着月湖,喝着闷酒,寻觅着鱼的影子。真是荒唐。
      可仔细一想,张以传才是可笑复可怜。可笑是他那样一个傲气的人,竟也被爱情冲昏头脑,不顾脸面,放下身段,甚至以死相逼,要求在他人的新婚之夜与他人的新娘什么都不做地共处一晚,比画饼充饥更蠢。可怜是他再作践自己,陈惜从也看不上他,假凤虚凰一夕过后,他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与她双宿双飞。
      他心里是真爱张以传,不然不会答应他这荒唐的恳求,但他同时也很看不起这位兄弟了。
      他无聊地在湖边坐了一个多小时,酒已喝完。他正要重新去寻觅过夜空房,脚步窸窣,有几个人吵吵嚷嚷过来了。其中一个喝多了酒,几步冲到张斡明身边,就跪地呕吐起来。
      张斡明躲闪不及,被那几个人看到。
      呕吐的是陈正时,另几个都是临时雇来帮忙的仆役。他们见到张斡明,嘻嘻哈哈叫了几声“新郎倌”,就散开了。
      张斡明没办法,等陈正时吐得差不多了,扶他到一边躺下,说:“大哥,你这样不顾性命地喝,小心大嫂骂你。”
      陈正时以袖抹抹嘴角,摊开四肢,无所谓地说:“谁管她?不过是个娶来传宗接代的婆娘。”
      张斡明听了这话,低头一笑。
      “你笑了。”陈正时喝得脸蛋红扑扑,心情格外好,他指着张斡明说,“你怎么在这?他们都说,新郎倌这么早不见,是急着找新娘去了。”“我……”陈正时忽然一摇头,坐起身,大声说:“不行,你不能坐在这,你该去找我妹妹。走,我带你去。”
      他喝醉了力气格外大,张斡明不硬挣,还挣不脱他。他苦笑说:“我本来就要去,你这算什么?”
      这里离新房只有几步路,陈正时拖着他,一会儿就过了月洞门,到了院子里。新房在望。
      陈正时倒也识趣,到这里就松了手,在张斡明屁股上重重拍了一掌,难得豪放地说:“去吧,好好待我妹妹。”
      张斡明没办法,只得向新房走去,边走边回头。他第二次回头,陈正时就不见了。远远传来他乱七八糟的歌声:“……五花马,千金裘,小爷再饮三百杯……”
      张斡明笑着摇头,正想离开,忽又站住了。他想:“房前怎么一个人也没有?那几个看守的呢?”
      他这时又发现:新房里灯没开,一片漆黑。他想张以传病得只剩一口气了,陈惜从可能是累了,早早熄灯睡觉了。但心里仍觉别扭。
      又等了会儿,仍旧没人来,他疑心愈重。
      他走到门前,抬手敲门,心里砰砰乱跳,想:“一会儿她问我回来做什么,我怎么说?总不能实说。我自己求她的事,怎能疑心她?”
      敲了半天,没有人应。
      张斡明不管了,叫一声:“惜从,我进来了。”用力一推,门开了。
      他摸索到电灯开关,“啪嗒”一声,房里顿时亮如白昼。他眯了眯眼,四处一看,心中似被人捅了一刀。
      洞房床上被褥凌乱,床沿上半挂着陈惜从最后穿的那件月牙色旗袍。洞房里除了他,没有一个人。
      张斡明呆呆站立半晌,忽然大叫一声,冲出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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