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瑛珞》元山白石

6、第六章

　　可是流光易转，好景易伤，那场劫难，终是来临。
　　其实对于那场大战我并无任何印象，当时爷爷带着还年幼的我和哥哥尚在人间游玩，我还在人间的字画店里求人替我画了一幅画，准备带回去挂在屋子里。半月后随爷爷回到长白山，才发现一切皆已不同。对以年幼的我来说，只知道曾经的那个世界已经远去，面对的是双亲的离去和满目疮痍。
　　父皇和母后是以一种惨烈的方式离去的，在那场大战中尸骨无存，我抱着冬郎在他们曾经住过的寝宫呆坐了三日，内心茫然而无依。半夜时忽听外间有人唤我，我没动弹，随后莫寻踢门而入，满脸焦急，拉着我便往外跑。我一路跟着她狂奔，内心隐约感到不妙。
　　莫寻拉着我去的方向是白眉老人的小屋，白眉老人是长白山最好的医仙。我不知道莫寻拉我去那干什么，只是心开始狂跳。跑到石屋前时，屋外已围满了人，我没来得及看清便被莫寻拉着穿过人群窜进了内间，她把我拉到一个隐蔽的角落，刚好可以看清屋内情形。
　　入目的是躺在石床上的人和旁边的白眉医仙。老医仙灰色的衣衫挡住了我的视线，我看不到那人的脸，只看到一只苍白的手从明黄色衣袍里耷拉出来，苍白无力。
　　我呆呆看着白眉转身出了屋子，露出河东君一张毫无血色的脸，眼睛被厚厚的白布包裹住，看不出任何生气。心渐渐沉到一个看不见的地方，一种从没有过的压迫感让我感觉窒息，我悄悄走进去，看到他静静躺着，似是睡着了。我轻轻靠近，伸手握住他露在外面的手，指尖冰凉。
　　那手却忽然动了一下，我吓得立马撒手，开始低低抽泣。
　　半响却听见他低哑的嗓音唤道：
　　“是瑛儿吗？”
　　我咬住牙点点头，又反应过来，他蒙住眼睛定是看不到的，于是压住呜咽声轻轻嗯了一声。
　　他来摸索我的头，嘴角露出一丝浅笑道：“小丫头，大晚上的又乱跑，小心迷路。”半响又扯扯惨白的嘴角笑道：“倒是我忘了，这是在你们长白山，你自是不会迷路的。”
　　我伸手去摸他脸上的白布，怯怯问道：“疼吗？”他轻轻反握住我的手，轻叹道：“已经不疼了，只是以后怕是再不能视物了。其实也无碍，龙族一向鼻息灵敏，不靠眼睛也能识路的。只是可惜，再看不到长白山的雪景和瑛儿了。”我心中一阵悲戚，眼泪一颗颗往下掉。把怀里的画挪到他的床边贴近他的手臂。他轻拂画轴，疑惑道：“这是？”
　　“我在人间求人帮我画的，送给你。”
　　“哦？画的是什么？”
　　我把画轴轻轻摊开在床边，然后抓住他的手指引着摸着画布上某一处解释道：
　　“这是月亮，又大又圆，黄色的。”他脸上露出一丝欣慰，我继续引导着他的手指着另一处道：“这是雪山，这是天池，这……是你，在月下拂琴……”他似是一愣，随即缓缓问道：“那瑛儿在哪？”
　　我再也忍不住，伏在他手边哭道：“瑛儿在这，瑛儿在这……”
　　他轻拂我的头柔声道：“瑛儿莫怕，莫怕，都会过去的，我在这，莫怕……”我顿时咧开嗓门哭得惨绝人寰，父皇和母后的离开让我的世界陷入一片茫然，我不知该以何种方式来表达我的悲伤和无助。只知这世间的路，似乎太远太久，看不到头，也不知路途上还有谁会陪着我，一路走下去。但是握着这人的手，我还能感受到些许暖意，还好，还有他，还有莫寻和爷爷。
　　但半月后，河东君却不得不离开，他需要前往隐龙洞静养，在大战中他的元气损伤厉害，而他的眼睛，终是看不见了。
　　他离去那日，长白山下了一场罕见大雪，把满目疮痍的大地暂时遮盖起来，整个世界显得干净而荒芜。我站在爷爷身旁，看他把那副画卷收进袍子里，然后摸索着拍拍我怀里的布偶，笑着转身离去。我站在山头上远远望着，漫天风雪里，一条白龙渐渐消失在天边，再无踪迹可觅。这是那场劫难留给我最后的印象。
　　我和莫寻这一辈的孩子当时都被父辈刻意保护起来，避过了那场劫难。在这场劫难中，河东君失去双目，我失去双亲，莫寻失去父亲，还有很多长白山其他精灵妖族均伤亡惨重，以至于在我脑子里，逐天基本上已被划分为旷世级妖魔类别。也曾好奇过，但经历过这场大战的长辈们都对此事闭口不谈，对诸天这么个妖魔也是讳莫如深，因此我们对此知之甚少。
　　只是后来从莫寻那里听说到一些八卦消息。杜鹃族在我爷爷那一辈出过一个绝色美女，名唤嫦曦，听说容貌倾城绝色，许是孤芳难自弃的缘故，一直也未许配人家。后来因缘际会下，跟龙族的一位隐世高人忽然对上了眼，并很快结为连理。许是老姑娘出嫁的缘故，那次的联姻似乎很隐秘，并未像莫寻姐姐莫北的婚事那样大肆操办，所以长白山知道的很少。婚后那嫦曦就与夫君隐居在水晶洞，鲜少出来。不久之后嫦曦就怀上了龙子，偏巧不巧的就遇上了这场大战，不能幸免的也被卷入其中。可怜自古红颜多薄命，怀着大肚子还是跟着夫君征战杀场，夫君战死，那嫦曦也是烈性女子，竟也顶着大肚子跟那诸天同归于尽，令人无不扼腕叹息。想来那嫦曦也是极有性子的，能在春华正茂时顶着一张绝世容颜孤寂几千年，却又能在变成老姑娘时勇敢的追寻真爱果决的把自己嫁出去，这敢爱敢恨的性子，摊上这样的结局，似乎也是可以预料的。
　　我与莫寻小小年纪一边感叹着红颜多薄命，一边依旧恣意逍遥。而后韶华飞转，此后几百年各族休养生息，渐渐淡去那场大战留下的创伤。只是那个叫河冬君的人彻底淡出了我的童年。偶尔想起那人，便抱着冬郎去天池边呆坐一阵子，想他是否已经复元？何时会再来看我？他还记得成瑛吗？少时脑子里头总保留着那么点美好的念想，而逝去的时光就靠着这么些不切实际的念想，变得弥足珍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