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瑛珞》元山白石

5、第五章

　　我们白日里出没在河东君出现的地方，夜间游走在他的屋旁，连他在池边洗澡，我们也能来个顺水的偶遇，更别说他抚琴喝茶会老友时横插一杠。如此这般纠缠了一阵子之后，那河东君终于发现我两的异常，一次在他如厕出来时，见到屋外鬼鬼祟祟的我俩，顿时脸色有些苍白道：“你们俩丫头，跟了我这些时日，到底是要做什么？”
　　我俩顿时一个看天一个看地，都没答话。
　　他走到小院的石凳坐下，冲我道：“瑛儿，你过来。”
　　我刚准备走过去，莫寻在旁边小声提醒道：“别过去！”
　　“为什么？”
　　莫寻拽住我的衣袖：“你找死啊，隔他近点你又要晕了，远远看着就好了。”
　　我顿时醒悟，忙离那人三尺之远。
　　他见我没过去，站起来走近了两步，我立马吓得往后退，莫寻更是一把挡在我身前，还做了捏决的姿势冲那河东君道：“你，你别过来！”
　　河东君顿时一脸诧异，看着我俩疑惑道：“你们这到底是何缘故？”
　　我紧张的拉着莫寻的衣袖，偷眼瞧他，见他一脸纠结之色，顿时也觉我们是不是有些过分的时候，莫寻那冷脸子叔叔梦回，不知道打哪飘了出来，拍掉莫寻捏决的手道：“鬼丫头，这阵子神出鬼没的，肯定又没干好事。河东君，小娃娃不懂事，你受惊了。”说着冲那河东君作了作揖。
　　河东君摇头道：“无碍，只是这两丫头天天这么跟着，不知是何缘故。”说着颇为疑虑的盯着我，我顿时脸红耳赤，缩了缩脖子。
　　“莫寻，你说。”梦回拍拍莫寻脑袋。
　　莫寻小脸一僵，冲我眨眨眼，下一刻却忽然一屁股歪在了地上，手捂胸口叫道：“啊……疼！”
　　我吓一跳，忙过去拉住她：“莫寻，你怎么啦？”
　　她忽然偷偷冲我吐了吐舌头，下一秒紧闭双眼叫道：“我，我胸口疼……”我顿时在心里翻了个白眼，也只得陪她做戏道：“啊？心口疼？是这里吗？”说着还煞有介事拂上她的胸口。莫寻一脸难受道：“恩，我难受，可能，可能是被你那什么豆的传染了吧……啊……”说着又一阵娇呼，梦回和那河东君也变了脸色，忙走了过来。
　　梦回在莫寻胸口一探，脸色一冷，颇为无奈道：“莫寻，别闹了。”莫寻睁了睁眼，颇为可怜道：“梦回，我也得了成瑛那病。”梦回眸子沉了沉，柔声道：“那不是什么好病，你不用得，乖，别闹了。”莫寻见混蒙不过去，便只好叹了口气自己站起来，冲我摊摊手道：“成瑛，还真是同人不同命，我还想得你这病呢。”
　　梦回把莫寻拉到身后，问我道：“成瑛，可有什么话对河东君说的么？”
　　我想了片刻，点点头，随即又摇摇头。
　　“你年岁还小，有何郁结之事可以询问长辈，河东君是龙族之首，自会替你解答。有什么话便好好同他说。”说着冲我笑了笑，冷脸惯了的人忽然这么一笑，弄得我还真有点不知所措。
　　他两走后，剩我和河东君一高一低相对而立，我顿觉恨不得钻地底下去。河东君看我半响，见我扭扭捏捏不说话，便低头唤道：“瑛儿？”
　　我抬头。
　　“过来。”他招了招手。我见他一脸温和笑意，缓步走了过去，坐在他对面。
　　他静静看着我，我默了半响，终于鼓足勇气道：“好了，我已经没那么难受了。”
　　他点点头，目光如水道：“恩，有结症总会好的，只是，瑛儿，为何这么多天一直跟着我？”
　　“对不起。”我低头认错。
　　“无碍。”他笑笑，“只是我看你似乎心事重重的样子，可有话对我说？”
　　我琢磨半响，开口道：“你……”
　　“恩？”
　　“你是不是觉得我很讨厌？”
　　“怎么会。”
　　“那，那你觉不觉的我又胖又笨？”说这话时我细若蚊嘶，感觉眼泪都快掉出来了。
　　“不会。”
　　“真的？”我抬头看他，自小被哥哥打击惯了，虽说贵为人参族公主，但之前没有的自卑意识这阵子常常冒头。
　　他伸手来摸摸我的头发，笑道：“瑛儿生来便是精灵之躯，能幻化人形。这人形便是上天给的，上天给的，又岂会不好？只是与他人略有不同，这不同恰好是瑛儿的可贵之处，又岂能轻视？”
　　我眨眨眼，这话说得真是好啊，瞬间让我觉得自己身上的肥肉都在闪闪发光，吸吸鼻涕，把眼泪收回去，然后朝他咧嘴一笑。
　　他亦笑，我忽的想起一事，踌躇着开口道：
　　“那，我能求你件事么？”
　　他点点头：“只要我能做到的。”
　　“你可愿教我飞行之术？”
　　他似是一愣，随即拍拍头笑道：
　　“原是为这事，若你肯学，我一定教的。”
　　自那日后，我便日日钻空子缠着他教我飞行之术。以我的身躯，妄图在攻击力上有所造诣也是胡话，所以逃命一术还是要学学的。其实我也有私心，一来确是对这飞行之术想要好好学习一番，省的再被人取笑。再者可以有个正经名目跟着他，一举两得，这小算盘打得相当完满。
　　那日，我终于能稳稳当当立在云层之中，顿觉无比兴奋和满足，河东君远远站着，也露出赞赏之色。我转身朝他飞过去，仰着脖子冲他乐，他拍拍我的头道：
　　“不错，瑛儿现在可开心？”
　　“恩！”我小脑袋直点。
　　“那，我教会了瑛儿飞行，瑛儿可拿什么谢我？”他佯装严肃道。
　　我一愣，低头思索着要怎么谢他，忽的想到在人间看过的一些戏曲，于是灵魂开窍般朝他伸出胳膊，示意他抱我。他一愣，随即轻轻抱起我，我顺势靠过去在他脸颊轻轻一啄，顿时发现他身形皆是一震，转头定定看着我，表情无辜至极，脸颊却有些奇怪的泛红。平素见他都是自在潇洒，从没见过他这种表情，我顿时也有些无措，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冒犯了他，有些怯懦道：
　　“你……怎么了？”
　　他似是回过神来，有些底气虚弱道：“瑛儿，你……”我见他半天没出实质性话语，心想这下是真的冒犯到他了，忙歉意道：“对不起，我不是有意冒犯你的，你不要害羞，我只是为了答谢你教我飞行之术。”
　　他顿时有些哑然失笑，拂额无奈道：“你这小丫头，哪里学来的这些东西，倒是我较真了，以后不许以这样的方式答谢男子，会引起误会，可知道？”
　　我乖巧的点点头，心里莫名委屈，其实，误会一下不是挺好的么？
　　后来跟莫寻提起这事，她瞧着我，啧啧半天道：“想不到，你还真是早熟啊，这么小小年纪就知道以谢恩之名行轻薄之举调戏男子了。你为何不干脆来个投怀送抱呢？”
　　我疑惑：“投怀送抱？”
　　莫寻道：“对啊，戏曲里英雄救美可都是这么演的，美人遇难，英雄啪啪救了美人，然后美人为答谢英雄，在一个夜黑风高的晚上，美人轻轻走进英雄的房间……”我听着很入境，紧紧盯着她，想知道下面的内容，只见莫寻双手一摊：“完了灯一熄，美人就投怀送抱了。”
　　“啊？为何要熄灯？”
　　莫寻瞪我：“不熄灯怎么脱衣服，不脱衣服怎么投怀送抱？你还真是早熟。”我讶然，难道我真是早熟？但这件小事也因河神的神态依旧而不了了之，小孩子的无意之举嘛，没人会真正在意的。
　　那时年幼，不知脸皮为何物，心底的欢喜和哀伤都如山中水潭中月，清透明晰，不带丝毫杂质。虽每每回忆起来有些啼笑皆非，但成年后，逝去的情感与心境却永不再有。我们能清楚看到这些光阴如何将世事打磨一遍，却难再拥有最初的真心如月。
　　而后河东君在长白山事物完结，走时留给我一只布偶作为礼物，那是一只雪白的人形布偶，用墨汁点出来的鼻眼，看起来颇为怪诞，但我甚为喜欢，抱在怀里爱不释手。央求他给这布偶取个名，他思索片刻道:“那便叫冬郎吧。”自此这冬郎便时时抱在手边，后来才知，冬郎，原是他幼时的乳名。
　　河东君后因家族事物去过几次长白山，每每我都为此兴奋好一阵子。看到他远远的伸手唤：“瑛儿，来。”我便一路小跑过去，仰望他高大的身躯。他伸手轻拂我的头，笑道：“又长高了。”他有时会在月夜下的长白山顶抚琴，我静坐看他修长的手指拂过琴弦，明黄色衣袍在月色下轻轻浮动，心中暖意阵阵。他教我唱长白山的歌谣：
　　高山雪纷纷，天池水澄澄，皎皎明月地上的尘。
　　梦里琴无声，云间萧断魂，阡陌红尘不落的根。
　　后来每每回忆起那人，脑子里总会回想起这首歌谣，他似乎占据了我整个孩童时代的所有梦想，当时年幼，不知道堵在胸口的那团暖意是什么，只知道愿意看着这人，纵使只是静坐，内心也觉繁华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