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瑛珞》元山白石

3、第三章

　　当年冷杉族出了两个绝色男子，正是梦回和他的哥哥梦川。听闻当时的老一辈仙灵们说，冷杉族的这两个男子，除了治愈一术了得，更甚的是在音律上的造诣。梦川拂琴，梦回吹箫，有语曰：川自成弦，回首成梦，琴音绕梁，箫声断肠。说得正是这兄弟俩。虽都是才华横溢的绝色人物，但俩人的机缘却是截然不同。那梦川拂得一手好琴，心性品味自也是高雅至极，当初也是风靡长白山无数仙姝曼灵。而莫寻的娘亲，昔日倾城绝色的杜鹃族花神莫离，也栽倒在这梦川的手里。自古才子配佳人，这梦川和莫离的爱情传说，在当时长白山也是羡煞旁人，不知刺伤了多少双期盼的眼，黯淡了多少颗荡漾的心。而后两人携手千年，膝下三个女儿，直到与火族那场大战，梦川罹难。
　　而说到这梦回，在整个长白山的名声却颇为尴尬。梦回法术绝对是他们冷杉族里顶尖的，且说枫王之位传到他们梦字这一辈时，因梦川入赘杜鹃族，原本传给天资卓越的梦回也是众望所归。但这梦回竟在加冕典礼上自爆是个断袖，而且这个令仙妖共震的消息竟是梦回当着各族首领说出来的，愣是把老杉王的脸面丢了个干净。纵然是草木仙灵，那也讲究个阴阳调和，这龙阳之好，就是在长白山地界也是禁忌的。听闻当时的老杉王大怒，气急败坏之下竟生生劈掉了梦回一只胳膊，毁了他近千年的修为，并逐出了冷杉族。以致梦回后几百年成了个到处不招人待见的散仙。当年梦回老爹狠心的一掌，不仅断送他的一只手臂，也留下一身内伤，后来梦回一直隐居在白岩洞疗伤休养。
　　这梦回在长白山是出了名的冷脸美男，心性也是出了名的桀骜不驯，他既能在世人面前承认自己有断袖之癖，对这世间的看法自是不大在意。性格里的放荡不羁，以致对谁都是冷眼旁观。却惟独对自己的小侄女莫寻另眼相看，疼爱有加。自小莫寻便常带着我去听他吹箫。记得第一次见梦回时，他站在天池旁，单手执箫，一袭紫袍，翩然世外。莫寻唤他，他回首一笑，如清风朗月。虽当时年幼，却也被震得脑子里鲜花直冒。后来成年后，有幸跟随他学箫，作为他唯一出世的徒弟，我还是顶佩服他的才华。他为人其实顶通透，只是对身外之物懒散了些。想来我的心性，或多或少还是受了些他的影响。至于断袖之说，我倒觉得世间万物自有天性，只要顺应了天性，就不能追究对错。况且万物如果都讲究个阴阳调和，世间早就大同了，实在无趣，总得出一两个例外的，倒也不觉得有甚好奇。
　　师承百年之后，他说我音律已通，至于心法造诣则要看日后造化。于天池边传我最后一首曲子后，便飘然离去。当时只当他是仙游去了，他是不愿被羁负之人，心中自有天地，便也没有过多询问他的去处。也没成想自天池一别，到现今，也是好几百年没音讯了。
　　“兴许是去了别处仙游了，总是会回来的。他离开时旧伤已痊愈，想来以他的术法也不是一般仙灵能及得上的，你也别多想。”我安抚她道。
　　她却只是黯然摇摇头，看着屋里某处发呆。一会儿忽的抬眼，盯着书桌那边正看书的成珞，像是刚刚才发现屋里多了个人似的，惊讶道：“恩？这就是你那贤妻良母的侄子？”我点点头，她脸上一扫刚才的黯淡，盯着成珞直摇头：“祸害啊祸害啊！这小子以后绝对拐卖良家妇女的好手啊！”
　　成珞在书桌那边听闻后抬头，倒也不恼，缓步走过来，恭恭敬敬作揖道：“见过莫姑姑。”
　　我心里暗叹：这小子休养不错，好歹圆了我的面子。
　　莫寻贼贼笑的：“还当真见过，只不过你小时候可没现在这么俊俏！我还一直担心你若继承了你姑姑的这幅身形，以后一准讨不到媳妇呢。”说着还不忘冲我挑眉挤眼，对于莫女侠的这种逮着机会就损我的友好方式，我面上一向是以泰山压顶之势，坦然处之。再说了，不就是比你多了那么几陀肉么，别的物种想要还没有呢，这是我人参家族特有的精华,这是我人参家族特有的气质，气质！
　　正腹诽着，却见莫女侠冲成珞挤眼道：“瞧见没，你姑姑现下正在天人交战呢！她呀，老毛病，一提她这身形就敢怒不敢言。心里明明不舒服，面上却偏装得清高。”
　　成珞那小子竟也一脸笑意看着我，见我脸上越发挂不住，忙故作正色道：“其实侄儿倒觉得姑姑这样甚好，比其他女子倒是更显富贵之像，胸有丘壑之人方能显浩大之气。姑姑这是相由心生，心纯相则正，这样的相貌却是他人求都求不来的。”说完还一副此物只因天上有人间难得几回见的崇拜状盯着我。我拂拂袖子，当浮云飘过。臭小子，眼睛倒是越发会放电了，弄得我都差点要信以为真了。
　　莫寻却已是笑得要撒手人寰，半天才道：“你们，姑侄俩太逗了，哈哈哈……一个矫情得要命，一个还往死里捧。哎哟我说成瑛啊，你都几千岁的老姑娘了，让个小辈这么违心的夸你，你可受得住？”
　　我摆摆手，还真有点受不住，回头看成珞,“你今天来，可是还有正事？”成珞看我一眼，瘪瘪嘴从袖口抽出一副画卷递过来。我接过，这回倒要看看是哪族的美男，指不定还能介绍给莫寻呢，先把这混世小妖推出去再说。
　　摊开画卷,只见画卷上一绝色男子，一袭墨绿色长衫，姿态风雅形神俊朗，眉眼间却隐隐带着抹冷色。可惜再往下看就不免让人惆怅了，极好的一副五官，偏生嘴角上方生了颗杀千刀的媒婆痣。
　　我丢开画卷，叹道：“这么美的男子，生生让颗痣给毁了，可惜了，可惜了。”莫寻听着好奇，一把接过去。
　　下一刻就听见她的惊呼：“恩？怎么是他？这……”
　　“你认识？”我随口问道，却见成珞一脸古怪色。
　　莫寻在那端详半天，嘴里念叨着：“这……是龙族的念芷吧？咋不对呢？”
　　我一时好奇凑过去：“哪里不对？”
　　莫寻指着那画卷：“我见过这人，不过这里没生这颗痣的。开始我还以为不是他呢，可下面写着，龙族念芷，那就没错。”莫寻说着又凑下去细看，“这谁给你调查的啊？我早听闻你那哥哥在给你寻良人，没成想竟能弄出这么详尽的资料啊，连身高体型都出来啦！哈哈哈……龙族旭昭王次子，身高八尺，天人之姿，心性冷漠深沉，行事果断狠厉……”她忽的不念了，一把甩开那画卷，抱着两胳膊狂拂道：“娘啊，这厮果然冷血一个啊！够绝的。活该平白长了颗痣，真是报应！”
　　我纳闷：“你不是说没长这痣的嘛？”
　　莫寻耸肩乐道：“谁知道呢，指不准到了发情期临时长出来的呗，总不能是谁故意弄上去丑化他的吧。嘿嘿。瞅瞅这痣啊，真是风情万种要人老命啊！”说着忍不住又凑头瞄着那画卷，脸上笑意越发收不住了。成珞立在一旁淡定的看风景，一副置身事外状。懒得看这些小把戏，反正那念芷长没长痣，跟我也没多大关系。我已不是当年花痴小姑娘，长得再好看，一不能当书看，二不能当酒喝的。说白了，还不是为了应付我那闲心四散的哥哥，我可没这个闲情细细琢磨。
　　“行了，估计是不小心蘸的墨吧。不过，你跟这念芷是不是交恶过啊？你一向不是喜好美男的嘛，怎么这回这么诋毁人家？”我好奇的是莫寻这厮的态度，她这几百年说是学艺，估计私下惹出点什么乱子，那也是平常不过的事。这姑娘却是否认得干脆，只说是前阵子去龙族那边晃了下，看不惯念芷的冷漠高傲样才不待见他。不过说来这也像她的作风，她的喜好一向剑走偏锋毫无章法，莫名其妙的厌恶或欢喜倒也符合她的心性。见她已扔了画卷，一脸倦色的躺在石椅上哼哼，便也懒得追问。
　　回头看看窗外，雪已停了，远处黛色山脉若隐若现，便对成珞道：“你若无事就先在我这休息一夜，天亮再下山吧。”
　　成珞点头应着，走到门外，却又回身，从袖子里拿出一个东西递到我面前：“姑姑，这是我前些日子无意间从你以前住的屋子里寻到的，父王说这是你幼时喜爱的布偶，就顺道给你带了上来，只是不知姑姑还要不要了……”我看到却是一愣，失声唤到：
　　“冬郎……”
　　“它叫冬郎？”成珞眼眸一亮，我摇摇头，若无其事接过道：“你有心了，这布偶我收着了。天色也不早，你先休息吧。我跟你莫姑姑再叙叙旧。”
　　他看我半响，行了个礼转身出去了。
　　我回身也随莫寻一样，仰躺在石椅上。看着天色发呆，手里抱着那个布偶。半晌莫寻闭着眼捅捅我：“成瑛，给我唱个曲子吧，就小时候唱的那个。”
　　我转头看她已有些睡意，便调整了下姿势，张了口却是半晌发不出声。
　　她忽然睁了眼看我：“怎么不唱？不记得曲子了？”说着伸手把桌上的曲子扔给我：“看着哼哼总会吧，快些，我等着呢。”说完又舒服的闭上了眼。
　　我瞧了眼身旁姑娘的睡颜，笑了笑。
　　其实倒不是不记得，只是不知如何开口。那些儿时歌谣曾在心里百转千回，一夜复一夜。思君头易白，忆旧心已老呵。
　　把布偶抱在怀中，睁着眼，看着光阴如水漫过心底，缓缓哼起那百年前的歌谣：
　　高山雪纷纷，天池水澄澄，皎皎明月地上的尘。
　　梦里琴无声，云间箫断魂，阡陌红尘不落的根。
　　在这长白山云峰顶，静谧的夜，空灵的雪，缓缓闭上眼眸。我做了一个冗长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