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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Chapter 06 ...

  •   距十月一假期结束还有两天。美国的舅舅打来长途电话。他告知母亲去了澳洲,短期之内是不会回来了,让我照顾好自己。我去了趟银行。母亲寄来的一笔数目证明她确实是不会在近期回来了。
      Alina依旧和我保持通信。她最新的一封信上是这样写的。可我看到时已时隔了好几天:
      亲爱的Ann,
      请允许我不能马上向你问好。因为我现在的心情很乱。我必须要找一个人倾诉一番。我知道那个人只会是你。
      我想秋天并不是一个好的季节。这是一个离别伤感的季节。Alison的父母离婚了,他的中国妈妈和别的男人跑了。Alison整天沉默不言。这不是一个好的反应。我想他应该大哭大叫,发泄他现在悲伤的情绪。
      Ann,我不知道怎样来安慰他。也许任何人都受不了这样的事实,但也许他过两天就会恢复过来。我不希望看到他愁眉紧锁的样子。这样他会很容易老去的。你知道我有多么怀念他微笑的模样么。我真的希望能他和一起分担他的痛苦……
      我已经猜到你看到这里一定是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一方面为Alison的变故。一方面为我对Alison的感情。但我们已经不再是小学生了。我们都会调理好自己的情绪的。
      Ann。请再次原谅我不能向你问好。Alison来我家了。我现在要马上赶到他身边,试图抚平他皱着的眉头。
      愿您平安。
      你的Alina。
      10.02
      也许秋天真的是一个悲伤的季节。
      我感叹着。关闭电脑。穿好衣服准备出去走走。街上空气微凉。大片大片的残叶以决绝的表情在空中旋舞,复又落回地面。
      寒冷的气流袭来。
      我走到街的尽头。又返折回来。
      愿可爱的Alina能够抚平Alison的伤口。不要让他幼小的年龄里留下伤疤,最后结痂,一动就会很疼。
      Alison是坚强的男孩。
      但愿如此。
      我缩了缩领口。大步往前走。

      郝迪前天从韶江回来。她组织了一些同学一起出去玩玩。电话里她的声音很嗲:“好平安啦。我还约了林子争他们了呢。人家都一口答应了。你不去就不够意思了哦。”
      “好吧。那你告诉我时间和地点。”
      “嗯。明天上午十点,乐华游乐场门口集合,记得要带便当哦。千万别忘了啊。我们要一直玩到下午三点。哈哈哈哈,我一定要看看林子争在游乐场是什么样子,你知道么,他这人什么都好,就是害怕高,连摩天轮那种乌龟速运动他都闭上眼……”郝迪在电话另一方津津有味地说着。围绕着林子争。她的声音格外愉悦。
      我们约在明天上午十点。
      乐华游乐场。

      挂电话前郝迪又说了一句,语调却没有了起伏:“哎,平安。听说林子争好像搬家了。搬到你们那个小区去了。”
      “啊?是么。我不知道。”
      “哦。那算了,明天见吧。”
      “嗯。明天见。”

      和郝迪通完电话后。我抬头看了看钟表,已经是十点二十分了。窗外夜色已深。我却全然无睡意。脑子里冒出很多事来。我不想记得的事。它们清晰地在我眼前闪现。
      我关掉客厅的灯。窝进沙发里。抱着枕头。闭上眼睛。
      月光柔和。轻拂我的面庞。

      画面由黑色转为白蒙蒙的雨天。天空晦暗,飘着细小的雨丝。它们打落在我的脸上,却察觉不出冰凉的体温。它们与我眼睛里流出温热的液体纠缠着。一并滑落坠地。
      Alina清脆的声音,带着哭腔在耳边响起:“Ann。你一定要回来。一定要回来……如果你不回来。我就会去中国找你。找到你说的零落海……Ann。你不可以忘记我……我们要一直写信。我会天天等你的来信的……”
      我们紧紧抱在一起。任头顶的雨丝钻进发根。Alina的手勾在我的脖子上。我忽然有些疼痛。呲牙咧嘴地对她笑。
      她的眼泪落在我的脖颈上。
      眼前的事物被泪水掩盖。Garden学校六年A班的学生们。还有克里斯老师。他们不再清晰。在我的眼前呈远去的倒影。
      我仰起头来。雨丝钻进我的眼里。一阵疼痛。

      灰色的身影出现在模糊的视线中。他向我伸出手,手中是白色透明的盒子。他的声音哽咽,眼眸却如此清亮:“Ann。这是我收集的糖纸。我知道你喜欢吃糖,如果你在中国闷得慌,就闻闻糖纸吧……我妈妈说这是甜蜜的味道。”
      我露出微笑:“Alison。谢谢你。”
      “零落海也会给你带来甜蜜吗。”他将盒子放到我的手中。五颜六色的糖纸安详的躺在里面。仿佛沉睡般。男孩黑白分明的眸子看着我,“糖纸会和零落海,一样吗……Ann。在你的生命里……糖纸。和大海……哪个更重要。”
      雨丝变成雨滴。打落在我的鼻尖上。一阵凉意迅速的四处扩散。我瑟缩了一下,接下男孩的话:“零落海和糖纸是一样的味道。在我的生命里……它们都会我带来甜蜜……是这样的。Alison。”
      很多年后。我会回想起这段场景以及这段对白。只是可惜。我手中白色透明的盒子里躺满的糖纸。我永远不曾闻到它的味道。

      我听见母亲在不耐烦地唤我了。我对他们微笑。挥手告别。然后走向父亲和母亲。
      我走过灰色少年的身影旁。也许,听到他的喃喃声。轻不可闻:“大海怎么可能和糖纸一个味道。大海是咸涩的。没有甜蜜。”
      然后走过。
      连微笑也渐渐远去。

      天空的雨势不减,在眼前形成一张密密的网。哗哗的声音在耳边掷地有声,有节奏的,而空洞的。仿佛我走向的,是一处深不可知的洞穴。不可预测。亦看不清楚。只有一片黑色在缭绕弥漫着。
      寂寞的生物开始苏醒。从阴森的墙角里走出来。带着青面獠牙的面孔。

      我双手紧紧抓住白色透明的盒子。指尖因用力而泛白。我坐在车里。两旁的景物迅速倒退。在眼里愈发的微小,微小。
      终在转弯处。灰色的身影也一并消失不见。
      车子驶过伦敦桥。我望向车窗外。泰晤士河的影子映入眼帘。他在雨里依然那么安详。雨滴落在水面。荡起一圈圈波纹。圈子愈来愈大。波纹愈发清浅。
      我忽然有了一种极大的欲望。我想跳下去。拥抱它。

      我在沙发上醒过来时,是凌晨两点。我准备再睡一会,睡到八点。然后下楼买便当。到了九点三十分时,先搭公交,然后再乘地铁到乐华游乐场。
      我计划着。光着脚在冰凉的地板上游走。我没开灯。靠着墙壁摸索房间的位置。我找到了门的把手。推了开来。一片光亮刺痛了我的眼睛。
      原来我的房间还没有拉上窗帘。

      如水的月光倾洒进来。洒满书桌。映在翡翠手镯的边缘上,泛着淡淡清冷的寒光。墨鱼绿色的光在夜里竟散发着诡异的气味。突兀的蔓延。
      月色皎洁。静静的流转。
      我收回视线,钻进被窝里。它同我的脚趾一样冰凉。我的头皮忽然一阵发麻,如同一个多月前在零落海遇见一个少年时的感觉。
      我瑟缩了一下。蜷起身子。枕着手臂再次睡去。
      睡梦中一个酒红色头发少年。他阴鹫般的眼睛紧紧锁住我的喉咙。蛊惑阴沉的嗓音一声声传来:“我会让你付出代价……付出代价……”
      我似乎嗅到了零落海潮水湮润的味道。扑面涌来。

      *** *** *** ***

      再次睁眼时,窗外不见几缕阳光。依旧灰隆隆的,里面似乎有潮凉的生物在作祟。我看了看表,不过才五点十分。这远比我预期的要早的多。我揉了揉微感到晕眩的头。下地喝了杯牛奶。
      我睡得很不安稳。
      我做了一个奇怪的恶梦。
      有一个人拿一把刀逼上我的脖颈。那里溅出血来。我倒在了地上。在惊醒的刹那我看到满片的酒红色。空气中散发着血腥的味道。
      我出了一身冷汗。一双阴沉的眼睛深深刻在了我的眼前。扎进心底。久久不散去。

      八点的时候我下楼买便当。我抬头望了望。努力睁大瞳孔,素面朝天。铅云低垂。一片浅浅淡淡的灰布满天空。压得很低。蓦地似乎散发潮湿阴冷的气息。
      我走进商店里。拿了几袋速食面包和一瓶水。我的手停留在柜台前,缓缓掏出钱包。我忽然异常怀念母亲做的清汤面。其实我很早就想她了,从她离开零落的那一刻。
      飞机冲向天空的瞬间。我微仰了头,阳光斜斜射入眼睛。我几乎要落泪了。那些离开我的人,仿佛再也不会回来。
      飞机在上空划过一道淡淡的白痕。
      我穿过高层阁楼。
      痕迹消失了。

      我恨我的父亲,我将永远不会再得到母亲的爱。然而我又不能恨他,他快要死了,他的同事代笔寄信给我。他千叮咛万嘱咐不允许我告诉母亲,他阐述自己的伤痛,不忍心让心爱的女人伤心难过。
      我回忆父亲的信。
      心下一片冰凉。我无法想象,如果有一天那个一激动就扯我头发的女人。她发现我帮一个男人隐瞒他为她所作的一切。
      甚至将痛苦一并掩埋。
      甚至没有诉说他爱她的疼痛。
      而在他生命的尽头,她没有陪在他身边。
      这些事情的一切。杨易生是个主谋,杨平安是帮凶,被叫来串戏的Linda也是个帮凶。他们阻隔了一女人对一个男人深挚的爱。害她在夜深人静时分独自伤心落泪。
      她说她会恨那个男人一辈子。永远无法原谅。
      我想起她歇斯底里的喊叫。绝望的眼泪,飞溅在我的脸上。心底升起一阵疼痛。我想她也永远不会原谅我。
      她会恨我。永生永世。

      我黯然伤神。母亲微笑的轮廓不再真切。恍若海市蜃楼般,皆是虚妄。我摇了摇头,缓缓吐出一口气。臆想是孤单人的特有品。效果同于镇定剂。
      我走出商店。头顶的天空依然晦涩。铅云压住了光亮。空气微薄。仿佛有潮凉的东西在暗处滋生。马路上行人渐多。汽车飞驰而过,带来一阵久久不散的呼啸声。
      又是一阵喧嚣。

      我在街上逗留的时间太久。我需要尽快回去。我只好穿过通往家的小路青子巷。巷里很安静。一般很少有人走这条巷。此时光线暗淡,乌云丛生,显得更加透凉静谧。
      我不觉加快了脚步。

      我快步走着。一声阴沉的话打破了寂静——
      “连哥。就是她。”
      眼前突然出现一片酒红色。我下意识睁大了瞳孔。只见五六个二十几岁的体形彪悍的男子已挡住了我的去路。堵住了青子巷。
      而我的面前。
      一双阴鹫般的双眼紧紧锁住我的喉咙。

      有一个黑衣男人走了过来。迟疑的看了看我,眼睛在我身上打量了一圈。又对身边的人说:“……九郎。你说的可真是……这位小姐吗。”
      酒红色头发少年眼底闪过一丝阴冽。身体逐渐倾向前。阴冷而短促的声音再次敲击我的耳膜:“就是她。”
      “她不可能是贺庞的人。”黑衣男人淡淡地说。
      少年眼中微诧。复又冷冷地说:“我亲眼看见她把玲姐推进海里。”
      “贺庞什么时候——也喜欢上这样的角色。” 男人再次打量了我,嘴角勾起轻蔑的笑,“干干瘪瘪的小学生吗。”
      “不管她是不是贺庞的人。只要她杀了玲姐——我就要让她付出代价。”少年的话令我的毛孔紧紧瑟缩在一起。不停的颤抖。
      黑衣男人的脸上看不出情绪,依旧用淡淡的口吻说:“九郎,你什么时候也实行这种宁可错杀一千,也不放过一个的政策了。跟贺庞学的吗。还是,孟香玲真是如此有魅力,令我手下的大将一夜间变得残暴不仁。”
      少年没有理会他的话。径自说下去:“也许,你应该被淹没在海里。享受挣扎的感觉。或者在我的刀下慢慢丧生。”少年的眼里似乎迸射出火焰,直射向我。他的脸几乎要贴了上来,将我逼在墙壁上。说出令我的心跌入谷底的话:“你必须要为你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我要你为玲姐陪葬!”
      “九郎,你这样的真得很恐怖……当心吓到她。”黑衣男人淡淡地说。听不出是怜悯抑或是讽刺。
      少年冷哼一声。手中的钢刀直向我刺来:“谁叫她杀死了玲姐!”

      我只觉得腿很软。似乎下一刻就要倒地了。我被这突如其来的变况弄得不知所措。茫然的看着这些人。但是我认得眼前的少年。他的阴冽的口气,如此熟悉。
      那一片酒红色。同一个月前的,恶梦中的颜色一样。弥漫着血腥的味道。

      青子巷上空乌云密布。灰色与静谧交织在一起。渗透出冷意。天色晦暗。乌鸦怕打着翅膀发出难听的叫声从头顶掠过。
      巷外的喧哗仿佛被阻隔。仿佛这片烟云。将我的生命重重包围。密不透风。

      我的话被卡在了喉咙里。面前的人带着冷酷的表情俯视我。我愣在那里。无意识的冒出两个字:“妈妈……妈妈……”
      “哼。也不过是个只会找妈妈的小屁孩儿而已。”黑衣男人发出轻蔑的笑声。

      “妈妈……妈妈……”我继续喃喃着。
      我真的好怀念母亲的怀抱。怀念她身上散发的淡淡的香水味,和她波浪卷长发触及我肌肤的微痒的感觉。
      我真的好希望她现在就在我的旁边。对我温柔的说,平安,别怕,咱们回家。
      我真的,流出眼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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