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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太宰殷朝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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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露过后,霜降缓缓归来。
这数月内,大周甚至诸侯各国都流传出一个令人诧异的消息。
这个消息,如同一股飓风,席卷了整个中原,所到之处无不引起轰动。
宣夫人失宠了。
世人羡美,自古对美的事物都格外关心,而宣华纪年,可称得上美冠中原,身份显赫,以美色之名纵横天下有四个人。
位于西南蜀国人杰地灵之地,被称为蜀国芙蓉的王姬刘桃。
被称为大周心脏,镇国中枢的太宰殷朝歌。
北荒贫瘠之地盛开的沙漠荆棘之花,龙章凤姿的七公子戟。
最后一位,并不位于皇权漩涡,并无雅乐诗赋之才,仅仅获得过大周科举区区探花,在千古人杰前仆后继的中原,是那么苍白无力。但其未及弱冠之时,便以美色惑得大周天子魂牵梦绕,求而不得后,甚至用无上皇权压迫其母族,进宫后五年内,帝为其废三宫六院,倾天下而宠之的——大周戚广寒。
他的美名,犹如花瓶般,垂于高楼,亦如同世间最珍贵的明珠,置于女帝掌心。
这位政绩平平,才名不显的女帝,名声一直与世间最美花瓶的戚广寒一起,如同纽带联接着彼此。
而如今,宣夫人居然失宠了?情痴难道开窍了?
不过这对于大周来说,仅仅当做一个茶余饭后的谈资而已。
帝王之爱素来凉薄,谁会奢求?
宣夫人失宠三个月后,一场大雨倾盆而下,连续三天三夜,险些引起楚地洪灾,雨停后,一个消息自边疆传来,这个消息那么盛大,瞬间将宣夫人失宠引起的喧哗瓦解的一干二净。
菏泽失地收复,太宰殷朝歌即将月末还朝。
镐京上下一片欢腾,一场更加弘大的盛宴即将拉开序幕。
菊有英。芙蓉冷。汉宫秋老。芰荷化为衣,九月秋意渐去,举朝共贺的太宰于今日终于归来。
镐京城的秋日,满城深红,空旷的十里大道不时有疾驰的车马呼啸而过,惊得枝头上颤巍巍的九重葛飘飘洒洒而下,洒满过路人的街头。
日光微醺,路边酒肆因地处主城中央,故而常年生意兴隆。
喧闹声夹杂着叫卖声,酒桌旁三五成群的围着,这个时节,正是百无聊赖之际,最中央围坐的一群人正激烈的讨论着什么,一个身着粗布麻衣的中年男人正在唾沫横飞的讲着什么。
并没有人注意到角落里不起眼的两人。
“这家米酒依然是当年的味道,一点也未变啊”其中一人头上盖着斗笠,白纱绰约,看着手里酒盏里晃动的酒液,语气里颇带着几分怀念与怅然。
另一人说话没有那么自在,带着几分恭敬回话道:“是。”
轻柔的嗓音没有在意,似乎带着浅笑:“当年父王带我第一次溜出宫,就品尝了这里的酒,说起来,这家酒肆已经开了快三百余年了呢。”
旁边招呼客人的小二耳尖,听到了最后一句话,撇下正在招待的客人,忙麻溜渡到两人跟前,脸上带着得色:“贵人所言极是,本家酒肆准确来说,已经开了三百五十余年了。”
这样的百年老店,在大周坊肆间,不止凡几。
旁边刚刚喧哗无比的酒桌不知何时安静下来,大汉停止了高谈阔论,听闻这句话似有感触,感叹道:“我大周,说起来真的太平了太多年了”
若在前朝这般非议朝政,不但受炮烙之刑法还株连亲族,而今大周这些年儒风盛行,民风渐渐烂漫,才会有如今盛况。
这些处在最低层的世人,唯一的祈愿便是太平过完一生。
这些年,大周虽然屡屡走下坡路,连年天灾,苛政渐苦,与其他烽烟四起民不聊生的诸侯国相比,却依然好过太多。
角落里的两人一杯接一杯的喝着酒,耳朵却竖着,认真听着来自最底层百姓的心声。
其中一人,自然是偷溜出宫美其名曰微服私访的莲生陛下。
前世她死时,唯一的遗憾就是没带着大周走向昌盛。
那时的她,早已被酒色掏空了身躯,耳边萦绕的永远是歌功颂德,已经很少注意到大周真正的民生。
事实上,最后到了广寒手里的大周,已经徒具号令天下诸侯,掌握九州命脉的躯壳,王室衰微,民自不聊生,他即位之时,诸侯强国纷纷四起,三年后大周,经历了一场生死浩劫。
盛极必衰,浩劫过后,大周名存实亡。
她不是一个好帝王。
所以对于她,史书自然是口诛笔伐,将她定于昏庸无道的邢台,受尽后世唾骂。
青葱手指渐渐握紧酒盏,莲生隐在黑暗里的双眸带着坚毅的亮色,心里暗暗告诫自己,既然上苍替她篡改了人生,这一世,必定要将九州搅个天翻地覆,才能不负此生!
还有三年!
却听耳边那大汉带着钦佩儒慕道:“如今大周的昌盛,幸亏还有三公!”
这句话,顿时引起周围数十人的迎合,激昂的讨论声又开始此起彼伏。
“听闻太宰大人仅仅花了区区五万兵役就收复了菏泽失地!”
“是啊,听闻菏泽那群反贼有数十万呢!大人一如既往的生猛啊”
话到这,连店小二也摩拳擦掌激动得满脸通红:“据说大人这次连菏泽的王姬也带回京都了!那可是仅次于蜀国芙蓉的第二美人啊!”
自古关于英雄久唱不衰的戏文里,英雄旁边都应有千娇百媚温柔善解人意的美人相配,听闻一向清心寡欲的太宰居然带回了世间闻名的美人,人群中顿时像煮开了的沸水,哄得炸开了锅。
莲生自然没有跟着人群沸腾,饶是再欣赏贤者的君主,眼见臣子在民间威望居然超越了自己,想必脸色都不会好看。
鲛碧眼见主子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也有些揣揣,便小心翼翼提议道:“主上,出宫时间颇久了,要不咱们回宫吧。”
这声低不可闻的声音刚刚响起,一阵滔天的喧嚣突然从十里大道的尽头传来。
不到一刻钟,大道周围,四通八达的小巷里,坊肆里,争先恐后涌出一股又一股人流,刚刚还空荡荡的人群顿时挤满了黑黝黝的百姓,所有人都长着脑袋,恨不得生得高些,好能透过人墙,窥到大道尽头。
不一会,一队穿着黄金铠甲,神色肃穆的京畿卫从远处逶迤而来,一道道锋利的长戟将人群生生分开。
莲生白纱下的脸看不见表情,她气定神闲地走上隔壁一家二楼临窗的座位,鲛碧则神色紧张的护在她周围,手按在长剑剑柄上,茶色双眸不停朝四周扫射,不放过任何死角。
事实上,他知道自己多虑了。
因为自那队长长的队伍从街道尽头走来以后,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天光的尽头,一支身着玄色铠甲的重骑分作七列从城门处缓缓而来。
正午耀眼的日光,仿佛在那支队伍出现的那一瞬间,变得寒冷暝迷起来。
平地起来一阵寒冷的风,离得最近的莲生眼见着铺天盖地的九重葛从枝头倾覆而下,纷纷扬扬而下,跌落到这些浑身被鲜血洗礼的军队肩上,闪着寒光的剑戟上。
喧闹的人群顿时安静,整个浩大的京都,在一瞬间陷入死一般的沉寂。
莲生在楼阁上,最能感觉到这支队伍令人窒息的杀伐之气。
她心脏在疯狂的跳动着,以至于贝齿深深陷入唇瓣,直到舌尖尝到血腥的甜意。
因为此刻她看到了在这支队伍众星拱月的中央,一座黝黑如墨的马车缓缓驶来。
马车上雕刻着神兽白泽的图腾,看似笨重,可马车碾压过路面,却一丝痕迹也无,轻若羽毛。
透过车窗,有耀目灼人的红色。
他端坐的坐在马车里,高高的玉冠竖立着,一身妖冶的红衣,却丝毫不显得轻浮,可光是帷幕前影影绰绰伟岸的身影,便能登时感觉到铺面而来的威势。
幼时莲生曾无意中闯进过王宫的藏宝室,里面第一室便是自天下各地搜集而来的武器。
她忆起藏宝室最中央,悬挂着一把藏青色的宝剑,尚未开鞘,可迫人的杀气却吓得年幼的她大病了一场。
上绝浮云,下匡纪世。
太宰殷朝歌,便是如天子剑一般肃杀的男子。
鲛碧早已被殷朝歌的风姿摄住,心想这样的男子幸好身在大周。
却听身旁的女帝有了动静,白纱下传来清冷的话:“鲛碧,当遇到不可战胜的敌人你当如何。”
鲛碧听闻这句话,冷汗便顺着脑门流到脸颊。
莲生没在意他的不语,接着道:“自然要找出其致命之点,蛰伏到能给其迎头一击的时候。”
“王上,那是太宰!”鲛碧也不知道自己主子怎么会说出这番话,可平日里养成的习惯还是令他出言提醒,他想告诉她,对于这个满目疮痍的大周,太宰就是绝对的镇国大帅,若三公不在,国将不国。
莲生沉默良久,声音依旧冷静而残酷:“只要阻挡在孤前面的障碍,都必须扫清。”
在君权神授的大周,她便是天。
望着缓缓离开她视线的男子,她闷哼了一声,如今竟然有人意图比天高,自然要问她答不答应!
黑色马车悄然无声的驶过城门,后紧接着一辆轻便的马车,紫色的薄纱在车窗外狂舞,莲生站在高处,刚好看见雕花车窗里女子盘起的飞蛇髻,以及妍丽娇媚的侧颜,髻上金步摇随风摆着,说不出的风姿绰约。
这大概就是传闻中美色仅此于刘桃的女子了。
莲生暗嗤,想起幼时与刘桃的过节,对于这个比刘桃还次些的女子就更没有好感了,顿时觉得无趣。
随即招回鲛碧,也不看这次征战菏泽将为大周增加多少奴隶,随手朝空中握住一朵嫣红的九重葛,留下一抹意味深长的笑,便转身下楼,慢慢朝王宫方向走去。
她不知道,在她看不到的地方,黑色马车里正襟危坐的男人忽然俊眸淡挑,抿了抿薄唇,说不出是嘲讽和冷笑,道:“这小妮子最近定是闲得慌了。”
外面驾车的少年郎闻言哈哈大笑,使劲抽了黑马一鞭子,爽朗的声音带着些许调笑:“叫你谋朝篡位你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