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人间道（四） ...
-
蒂莫西很快安置好阿尔贝托，然后投入到反击的最前线。
在那里他找到了已经发狂的斯佩多。银色的镰刀在空中翻飞、恣意地收割着敌人的生命。
“戴蒙！”蒂莫西三步并作两步地冲到已经杀红了眼的斯佩多身旁，扯住对方的肩膀叫道。
斯佩多转过头，眼中布满了血丝。他眼眶通红，脸颊上还带着没有干透的泪痕。见到蒂莫西，他的动作僵了一下，然后低吼道：“别拦着我。”
“冷静，就凭你一个人没法战胜他们的。”蒂莫西这样说道。他的声音里带着咬牙切齿的意味，脸上写满了不甘。但是和斯佩多不同，即使是面对自己亲生妹妹的死亡，他也一如既往地冷静理智。
这种冷静在当年救了他们兄妹三人一命，现在又在这样的混乱中发挥着作用。
“我不能放过他们。”斯佩多咬牙切齿地道。他一字一顿，每一个字仿佛都是从牙缝里硬挤出来的。
看着这样的斯佩多，蒂莫西露出悲哀的表情，他凝视着自己已经快要疯狂的挚友，声线有些颤抖地应道：“我知道。”
“那就让开！”
回应斯佩多的是一阵沉默。在他以为自己需要对朋友兵戎相见才能达到自己的目的时，按在自己肩头的那只手却松开了。蒂莫西看着他，海蓝色的眸子在这场混乱中却格外的平静。斯佩多甚至能从中看到自己清晰的倒影。
蒂莫西露出一个很勉强的笑容：“我和你一起。”
两个人在这样的混战中的存活几率可以上升三成。蒂莫西转动自己的脑袋分析着当下的情况——他甚至觉得自己甚至无可救药。
斯佩多点了点头，率先冲向了密集的敌人。蒂莫西轻叹一声赶快跟上。
两位绝顶的幻术师几乎是同时发动了幻术。
纷纷扬扬的花瓣从天而降，迷乱了所有人的眼睛——而其中并非没有杀机。花瓣在落地的瞬间便会化作淡淡的雾气袅袅盘旋着上升，它们一丝一缕地聚集在一起，将敌人们围困在其中。
随后Giotto组织起来的反击队伍赶到，他们配合着两位幻术师，将敌人打得抱头鼠窜。
整场反击战打得十分漂亮。人们都举着手中的武器欢呼着。
而斯佩多现在人群外围，脸上却没有露出任何兴奋或者开心的表情来。
他转头看向一旁的蒂莫西。之见青年坐在一旁布满灰尘和瓦砾的空地上，目光有些涣散地盯着自己面前被石头砸成几段的野花。
似乎感觉到斯佩多的目光，他抬起头与之对视。那双漂亮的海蓝色眸子黯淡无光。他看着斯佩多，余光扫过正在欢呼的人们，似乎想应景地扯起一抹笑容，却失败得彻底。
斯佩多觉得心理有什么东西越发堵的他难受。他走到蒂莫西面前蹲下，给了蒂莫西一个安慰性的拥抱。
“戴蒙，埃莉诺和艾琳娜都不在了。”蒂莫西虚弱的声音在斯佩多耳畔响起，“为什么我连骗自己都做不到呢。”
斯佩多张了张嘴，发不出任何声音。蒂莫西却在他耳边自顾自地说了下去：“我没有足够的力量保护她们，我不能骗自己。”
“那就让彭格列变强！”斯佩多咬牙道。他的目光越过蒂莫西单薄的肩膀，投到远方硝烟还未散去的战场，“只要变强，就不会有人再敢与我们作对了。”
蒂莫西闻言浑身一颤，他推开斯佩多，眼中的诧异显而易见：“你想把彭格列变成王国？”
“只要能让别人害怕，王国又怎样？”斯佩多冷哼一声，声音中是对现在彭格列浓浓的不满。
蒂莫西正想说什么，却被Giotto打断。金发的男人在冲在一小队精英的最前方，黑色的披风因为他快速的跑动而在身后高高地扬起，他跑到蒂莫西和斯佩多身旁：“戴蒙，蒂莫西！你们都没受伤真是太好了。”
斯佩多和蒂莫西脸上同时出现了一些不自然。
Giotto也意识到有什么东西不对，他的目光在两人之间逡巡半晌，希望有谁可以替他解释一下。
蒂莫西现在哪有什么心情和Giotto解释。刚刚害怕敌人半路折返回来没有走，现在他根本坐立不安，赶快找了个借口离开。
后方的避难所挤满了没有战斗能力的人，他们脸上都带着深深的忧虑，即使是战胜的消息也仅仅是让他们稍微轻松了一下。
蒂莫西穿过人群，往最深处的帐篷里走去。
阿尔贝托脸色苍白地躺在床上，他的双腿此时已经被夹上了夹板，但是能看出来扭曲。见到蒂莫西，他目光闪烁了几下，最后还是倔强地别过头去。
嘴里泛起苦涩的味道，蒂莫西走到自己弟弟身旁坐下。他用从未有过的温柔语气唤着对方的名字：“阿尔。”
回应他的是男孩的一记冷哼。
蒂莫西叹了一声，怅然道：“我知道你恨我没能救埃莉诺，但是那种时候……”
“不用再说了！”阿尔贝托闷声打断蒂莫西的话。他背对着蒂莫西，但是能从他剧烈起伏的身体和哽咽的语调听出来他并不是不在意蒂莫西的话。
蒂莫西同样转过身，他坐在床沿，背后是不愿意面对他的弟弟。他将头埋入掌中，喃喃道：“只剩了我们两个了，阿尔贝托。爸爸妈妈不在了，现在连埃莉诺也不在了。我不能再失去你了。”
“哥哥……”阿尔贝托费力地撑起身转了过来，他从背后抱住蒂莫西，他声音里带着浓浓的恐惧：“我要是再也站不起来，就没法保护哥哥了……”
“不会的，阿尔这么厉害，一定可以恢复的。你不是说，要加入彭格列让斯佩多做你的手下吗？”蒂莫西安慰着，声音空洞地令他自己都听不出任何希望。但是他还是这样说着。
这一个瞬间，他甚至以为斯佩多的想法是可行的——建立一个最强的王国，让所有人臣服，没有纷争、没有反抗。但是他很快将自己的想法否决：西西里王国何等的强大，但是在现在却有那么多人想要反抗它。
强权是没有办法压制反抗的。
——
总的来说，彭格列这一次的损失并不算大。受到攻击的主要是西部的贫民区，伤亡也主要集中在没有能力逃离的人群中。不过因为这次攻击，彭格列参军人数突然激增，大家都因为这次敌人的偷袭十分的愤怒，而“青年意大利”组织的人也趁机宣传起了意大利统一的事情，整个彭格列的上空都被浓重的火药味笼罩。
在这场战斗发生几天之后，Giotto向彭格列所有高层发出了集结的信号。
当蒂莫西踏进会议室时，其他人早就已经到达。
Giotto端坐在最中间，正和加特林凑在一起交头接耳着什么；阿诺德坐在Giotto下首的位置，看上去很冷漠，但是蒂莫西能发现他现在正盯着桌面出神；朝利雨月虽然笑着，却有些悲伤地将手搭在属于艾琳娜的座椅的扶手上摩挲；蓝宝正趴在桌子上小声哭着，看他肿得像核桃一样的眼睛就知道他已经哭了很久；纳克尔在蓝宝旁边轻声安慰着他；斯佩多抱臂站在最远的窗户旁边，偏头看着外面。
六道骸透过蒂莫西的眼看到这样的斯佩多，竟发现此刻的斯佩多和之前截然不同。在他好不容易适应了那个温吞的老好人一样的斯佩多以后，这个家伙突然变得和他熟悉的那副祥子几乎没什么差别。
“蒂莫西，你来了。”Giotto和加特林说完话，这才发现了门口站着的蒂莫西的身影。
“嗯。”蒂莫西点了点头，走到自己的位子上坐下。
众人这才纷纷落座。
“今天叫大家来主要是为了确定我们日后的部署。”Giotto如是道，他快速地瞥了一眼艾琳娜空着的座位继续说，“之前的一战我们失去了很多，现在青年意大利的人正在我们的领地内宣传起义的事情，各位对此怎么看？”
“现在我们连自己的领地都没有能力守好，还是不要去掺合那些事情了吧。”纳克尔皱着眉说，作为神父，他在这场战争中并没有出场，反而在后方为伤员治疗。他是对这场战争的伤亡感受最深的人之一。
加特林不赞同道：“可一旦发生战斗，一定会在我们的土地，人员伤亡和财物损失是必然的。”
“我认为现在重建是最重要的。”蒂莫西双手撑着桌子站了起来。他环视四周，目光在斯佩多和阿诺德身上各停顿几秒，这才转向正中的Giotto，“青年意大利的人的可信度暂且不说，现在我们的人都因为这场战斗头脑发热，一旦他们冷静下来就会动摇军心。所以参加起义是绝对不可行的。”
“不，可以。”斯佩多却在此时抬起头，迎上向他而来的所有人的目光。他撇头看向一脸震惊的蒂莫西，嘴角勾起前所未有的狡黠的弧度，“公爵的女儿在敌人的偷袭中为了就平民而死，这样的噱头已经足够。而且统一意大利不单单是我们的希望，更是艾琳娜生前最大的愿望。即使是为了大家这个愿望，我们也要参加这场起义。不光要参加，而且要做得很好！这样周围的势力就算是想要对我们动手也要掂量掂量。”
“戴蒙你……”蒂莫西倒吸了一口气，他感觉到自己后背一凉。他直觉这样的斯佩多已经变了。原先那个温和谦恭的绅士已经荡然无存，坐在这里的人已经成了一个铁血疯狂的军人，一个阴谋家。他可以为了自己的目的利用一切。
“这么说也对。”蓝宝撑着下巴接口道，然后他挠了挠自己乱糟糟的头发，看着艾琳娜的座位慢慢地将手举过头顶，“我同意斯佩多。”
“我也是。”朝利雨月也举起手。
加特林紧跟着表态：“算我一个。”
一开始反对的纳克尔也投了赞同票。
只有阿诺德没有动。他紧紧地盯着斯佩多几秒，紫色的眸子里似乎有什么隐晦的东西。但是这之后，就连阿诺德都放弃了探究斯佩多的想法，他举起了手。
“蒂莫西？”Giotto看向最后一个没有表态的人。
深吸一口气，蒂莫西站直了身体：“我还是反对。一旦参加战争，我们的后方将无比空虚。”
“这一点无须担心，我们还有加百罗涅和西蒙这样的盟友。”斯佩多笑了笑回答的很快，似乎早就想到了这个问题。
蒂莫西一噎。理智告诉他，斯佩多的提案确实是现阶段最好的。但是他的理智又在说：别同意。然而他的手还是慢慢地举起了。蒂莫西听到他自己不带任何感情的冰冷的声音如是道：“我同意。”
Giotto在最后站起身，他的背后是彭格列的金色徽章。蒂莫西听到彭格列一世用冷静而庄严的声音宣布：“那就这样决定了。”
一锤定音。
蒂莫西颓然坐在椅子里。他知道现在即使再有反对的声音也于事无补，更何况他甚至没有任何理由反对。
斯佩多被任命为这次出战计划的总策划，在会议结束的第一时间就赶去准备筹划，连道别都没来得及和蒂莫西说。守护者们陆陆续续地离开，Giotto这时才走到蒂莫西身旁坐下：“蒂莫西，我知道你担心你弟弟。”
“Primo，我并不是……”
“所以这次彭格列就拜托你守护了。”Giotto看着蒂莫西，无比认真。
这让蒂莫西有一瞬间的讶然。而Giotto并没有停住话，他站起身，走到窗口，目光拉远到远处的彭格列的领地上，他的声音不大，却很清晰地传入蒂莫西的耳朵里：“我知道你并不赞同我们出兵参加起义。但是我是意大利人，我不能容忍别的王国践踏我们的土地。”
他这样说着，转过头来看向蒂莫西。此刻的彭格列伯爵脸上并没有被人们称颂的冷静理智的表情，他挂着苦笑：“也许我并不适合做一个首领，总是这样任性要你们包容我的所有想法。但是只有这一次，我希望可以有一个完全属于我们自己的国家。”
轻轻地叹了一声，蒂莫西打断Giotto道：“我知道了。”
“谢谢。”
“那我先走了。”蒂莫西说着站了起来，他苦笑着摊了摊手，“就算有盟友的支持，本土的防御也还是一个大问题。”
“辛苦你了。”
他正准备离开，又突然想起之前阿尔贝托的发现：“对了，阿尔贝托说，戴蒙的手下中，有很多都在这次失去了亲人。尽量多注意一些，我觉得他们可能对彭格列不利。”
“这是你的判断？”
“是的。”压下心底对好友的歉意，蒂莫西坚定地点了点头。
Giotto沉吟了一下，笑道，“我知道了，谢谢你的提醒。”
看出Giotto并没有将他的建议往心里去，蒂莫西转身离开。
他站在门外长叹一声，这才发现这几天他叹气的次数比之前二十多年还要多。手掌摊开在面前，手心的纹路错综复杂，看上去凌乱的很。苍白修长的手看上去没有什么力量，然而这双手，即将接过守护这片土地的使命。
然而这次，也许不会再有他可以托付后背的人了。
作者有话说第71章 人间道（四）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