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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1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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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
停机坪的大风震耳欲聋。直到落地,透子的意识还停留在起飞之前。她从不知道直升机是如此可怕的东西,亲眼看着巨大的螺旋桨切裂平静的白色星球又是另一回事。
和海不一样,一点也不一样。
这种行事风格是根本不容许她的小渔船存在的。
同样地,她目睹着另一架同样的单调机械撕扯着风压落下来。N帮她把外套每一个地方扣好。然后,透子第一次见了盖奇斯。
从高处而来的男人挥挥手,遣走了直升机的轰鸣,把一切转瞬归于死寂。那男人有着绿色的长发与红色的眼睛——讽刺般的。
透子感觉N抓住她的手,她抬头看他。N的眼睛在满布光芒的白色中看起来很像等待雪霁的云天,他的眼睛总是这样。从他说:“我发誓,N-哈尔莫尼亚将竭尽生力守护透子,我发誓。”开始,就一直这样。
盖奇斯对两个人的出现并没有任何惊讶。他笑着摇头,说:“果然还是这样吗。”就像教训小孩子玩闹一样评判了N的所为。
“不是很好吗?”N笑答,“透子将会提供她的协助。您也是这样期望的吧,父亲?”
最后完美的尊称让透子不安。
盖奇斯就在这时把对象转向了透子:“那么,透子,我可以这么叫你吗?”
她只能点头,一边也思考着眼前更像敌人的交涉者下一步将会如何。关于海运,关于鲸,关于钱……至少有一点确定,他会提她不想谈的。
那男人看起来又是开心了些:“透子,你是怎么看N的?”
这一问让她无所适从。透子感觉N握着她手的力量有些变,知道这时候还是不要看他比较好。
“很奇怪吗?”盖奇斯做出不解的样子,“我想透子应该知道吧,所以,虽然有些突然,但还请接受我作为一个父亲的提问。”
透子发现自己甚至做不到很好地接受他每一个字要传达的意思。却也在这时有了一个清晰的念头,她根本无从想象N这些年究竟是怎么度过的。
“父亲,”N自然而然地接了话,“我需要透子在我身边。”
出乎透子意料,那男人并没再问她任何东西。
盖奇斯继续用他满意的语气说:“如此甚好。知道吗,我从没想过N会有一天遇到关心他的人。长久以来,他都作为一个过于优秀的范本,很难有谁能经受住他所带来的压力。所以,我感激你的出现,透子。”说罢,他特地向透子鞠了一躬。
如同书写一般有质的话语让透子一下找不到究竟是哪个地方让她不舒服。
“没错,这一切出乎您的意料,”N说,“透子她是特别的,不同于您之前所审度的任何人。我相信她。父亲,我们将超出您的期待。”
盖奇斯仰天笑起来:“是吗,既然这样,我便如你所愿期待一下好了。N呐,我祝愿你的理想。”
“您似乎对毁灭真实的理想,相当有兴趣啊。”嘹亮的声音在无风的极地响起来。
N说,盖奇斯只会把会面选在无人区。所以透子连骗自己说远处向她走来的人影是海市蜃楼。
“还有啊!N-哈尔莫尼亚!”来到这个缺乏生息的地方找他们的人接着喊,“你收到我的邮件了吧!透子不回没关系,我可没说过你可以不回!”
诶你好像也没说过我可以不回吧。看着这种八竿子打不着的对话展开,透子心里忍不住吐槽了明显不是重点的地方。
风尘仆仆赶来的那个人抬起护目镜,绑带扯到帽子,索性一股脑脱了下来。不考虑雪盲,不考虑气温,什么都不考虑。
透子看着那好像结着冰的,却更反射着光芒的栗色头发,没头没脑地想着自己之前的吐槽有多不准确。透也明明告诉她了的,告诉她,他允许她做任何事。
盖奇斯转身时眉间一紧。
这时,透子是那么相信那个之前还不可一世的男人是吃惊了。他不是说他认为这个世界上有人会在乎N吗?就算他们什么都改变不了,至少,他们证明了他是错的。她抓了抓N的袖子,等等发现没反应,才抬头看他,结果发现绿发青年也是吃惊不小的那个。
N知道盖奇斯会阻断他和透子对外的一切通信,N知道即使如此也有人会找透子。但是,他从没想过,也会有人来找他。
“胡闹……”盖奇斯摇摇头,看着透也,“和N比,不够聪明的小子。”
“谁要和那种脱离常识的人比啊。”透也摆出一脸嫌弃,“要说的话,比起聪不聪明,我是更在意开不开心。”说着把一手搭到相机上,“所以我只是为自己来的而已,不做一次,我会后悔一辈子。”
“呵……”盖奇斯仰起头,“狂妄的庶民小鬼。”
“庶民又怎么样?”透也反倒笑起来,“独立战争,输的是你们。”
这翻的什么旧账。透子觉得整个人都无力了,要不是N在旁边拉着,她绝对已经把自己摔到雪地上了。抬头看N,才发现他已经更先一步转朝一边憋笑了。
不行……没紧张感了……透子看向透也,发现他眼睛里传达着“你们别笑好不好我很认真啊”的……不认真信息。
“不错,”盖奇斯扬起嘴角来,“虽然没有作为,至少精神可嘉……到此为止的话,我可以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我没义务要听你的话吧,贵族先生。”透也还是一手打着相机的动作,“而且,我们到这的目的是来接他们。”
“真有趣,小鬼们幻想着N会跟你们走?”
“没有。”透也的笑意沉下来,“他不可能会。我们只要告诉他,有人在等他,就够了。”
“无聊的理想主义。”
“又答错了哦,哈尔莫尼亚先生。”透也眼睛眯起来,露出和这个未被染指的世界一样明亮干净的牙齿,“我们做这一切,是因为这是真实的。”
就算我们达不到想去的地方,就算我们有一天各奔东西,我们在一起经历的东西,都是真实的。
“如果我还和你们一样,或许会觉得这是个有趣的命题吧。”盖奇斯最后看了一眼那个已经不可能再做任何事的年轻人,转身回到他原先面对的方向,“而现在,你该离开了。”
他没有给透也反驳这句话的机会。
透也听到积雪被压迫的声音,苍茫白色之中有残忍的巨兽向他奔来。
“知道为什么要选无人区吗?”盖奇斯像是不打算特定说给谁听地自问自答:“因为这里没有能够干扰我计划的人……而那些一心捍卫某物的,愚钝而可悲的动物,正好是最适合开路的爪牙。”他抬头,秃鹰般盘旋着的直升机为他降下。
透也看到透子朝他跑过来,是为什么呢?因为他来找她了?还是因为他要被白熊吃掉了?真是的,这种时候,他竟然反倒不知道要不要对喊她的名字。
哺乳纲,熊科,熊亚科,棕熊属,北极熊。透子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脑子里这时还能有这种内容。雄性成体身长大约240~260cm,体重一般为400~750公斤。而雌性体形约比雄性小一半左右,身长约190~210cm,体重约200~300公斤。时速可达60公里。
对这个不该有人类的地方来说,它是这里食物链的顶端。长久以来捍卫着这片白色的战士,将把入侵视作敌人,它追逐那些猎物,毁灭那些威胁。
比如,在它的领地里肆意妄为的两足生物。
透也发现那只白熊不是扑向自己时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N几乎在同一时间意识到了这个问题,但他竟然不能确定自己是不是应该去拉住透子。
透也一咬牙,他觉得口腔里有铁的味道。血……这个词刹那间冲进他的意识。不知道有没有用,但想不到别的办法时做总比不做好。他把手套扯下来,咬破手指,把血胡乱抹到摘下的护目镜与帽子上,然后扔出去。
空气阻力把软塌塌的投掷物砸到了地上。
这一动作的唯一作用就是提醒了N,绿发青年冲过去拽住透子。
“带她走啊!”透也冲他吼,踉踉跄跄跑过去几步,“带她上飞机!”
N感觉透子使劲挣了一下,但他这次做不到顾及她的意愿。N把不知所措的女孩抱起来,他知道她的拳头是在责备他,但他管不了。
透也看着N和透子逃走,他觉得自己几乎能看到他们奔跑的方向,王座之上的男人在笑。
透也觉得自己左手已经没有知觉了,伤口冻住了,也许更多的地方也冻住了。
无助的掠食者没有放弃透子。
透也踩不稳脚下的雪,跌跌撞撞地往那边追过去。盖奇斯的飞机上应该有枪吧,一定有吧,不然他怎么防范北极熊呢?他看见那个人在笑。如果……只是说如果……那个男人是笃定了透也的到来呢?笃定了,他根本忍不住不救透子呢?
没错,他不可能冷静地看下去。
现在他和熊和他透子之间还是三角形,还来得及。无论如何,他不能让那东西去追透子,去追他的透子!
引过来……
怎么引?
手撞到镜头上,透也从麻木的左手收到唯一的感觉。
又软又轻的帽子扔不过去,那又硬又重的东西呢?
用嘴咬着下了右手的手套,下镜头。
相机还开着。真是……他明明是想着,最后拍一次透子就知足了的……用自动模式抢到一次就好了的……
扎住右脚,左脚往前迈,振臂……
啊,对了……还想让透子看他打棒球的……
被飞来的投掷物砸中脑袋的白熊抖了抖身上的毛,转向攻击它的人类。
跑之前特地看了一下,那只熊真的是跟来了。
透子呢?这个时间,乘速度……他们能跑得到了吧……真是……他的地球物理学了都有什么用啊……
那么,跑吧!
朝远离她的方向……
能跑多远就跑多远啊!
透也用手上最后的力气抓着相机,用全部精力来算没有意义的追及问题。
估着时间回头,把他身上最后一样能算武器的东西照着那个长着獠牙的脑袋掷过去。
北极熊撞上迎头飞来的黑色金属块,被逼得陡然一停。这阻断让它恼怒。于是它立起身子,用前掌捶向那攻击物。
透也跑出很远,没感觉有东西追过来,直到被冷气呛得胸口疼才横下一条心转过去。
不知为何,那头熊把他的相机当做了敌人。
没有镜头的感光板已经被砸到雪里,再手机不到光线。相机被拍进雪里,下压的力量触动快门。
自动闪光。
莫非刚才也是这样?
透也已经没力气去想了,究竟是怎样几率的巧合,让受惊的猛兽把那抬机器当做了敌人。
白熊被闪得发晕,胡乱一掌拍向让它猝不及防的硬盒子。相机擦着雪地滑出一截,又被熊追上。北极熊俯身去咬,不怎么合适的弧度让那盒子又滑出来……
切雷赶到时,看到的就是透也跌坐在地上,愣了看着熊追他的相机的样子。
“你等死吗!”他两步抢到前面,把挂着的的枪卸下来。
透也没反驳,两只手暴露在冰天雪地里,他自己也不知道能不能动。
切雷没尝试拉他,四下看看,除了熊之外,只有摇摇晃晃起飞的直升机。这叫他还怎么向透也质问发生了什么?
切雷尝试着拉他,见没反应,就只好和他一起看着熊一路把那抬相机追到冰盖边缘。
然后,落入深海。
透也忽然站起来,夺过切雷手上的枪,以肌肉记忆般的娴熟开保险上膛,但他试了几次才成功,在寒冷的侵蚀下,他已经没办法很好地控制自己的动作了。
切雷看着他用颤颤巍巍的枪管瞄准正对这海面吼叫的白熊,忽然想起他第一次骂透也“你不要命了!”的时候……
那时候,透也说,那台相机就是他的命。
切雷只能在旁边看着,看透也用来吃的枪瞄准哭喊般吼叫的熊,看他在那头熊跳入海水的时候垂下手臂。
飞向天空的已经消失了。
枪砸到雪地上,没多大声响。
~Deep Blue~Fin~